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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另一對兒

  寧衛民和慶子都是清醒的,他們也是幸福的。

  在這個讓人眼花繚亂的日本社會,在這個當下充滿欲望的泡沫時代。

  他們最幸運的就是沒有成為被金錢和欲望俘獲的奴隸。

  他們彼此懂得愛情的意義,了解生活的本質,也知道自己的斤兩,會認真考慮該怎樣去維護這些最珍貴的東西。

  這著實不易。

  實際上,大部分的人,都在這個充滿紙醉金迷的紅塵社會里,埋頭陷于欲念的迷惑里而無法自拔,成為一個缺乏自制力和自知之明的蠢貨。

  即使是像寧衛民他們一樣,明明懂得這些道理的人,往往也因為缺乏足夠能力和實力去做對的事,只能隨波逐流,成為被時代碾壓的可憐蟲。

  不信就看看另一對新婚夫婦好了。

  左海佑二郎和左海美代子,這本應該像他們一樣幸福的一對,趁著香川凜子外出的時候,卻為了經濟問題,在他們剛買下不久的房子里針鋒相對。

  這對小夫妻為最近入不敷出的狀況起了爭執,頭一次鬧了不和睦甚至為他們的夫妻關系埋下了隱患。

  「老公,家里確實沒有多少錢了。你好好看看我記的賬目我們可是在新大谷飯店的旋轉餐廳辦婚禮,喜宴的費用至少每個人要三萬日元。我最后還是拜托了以前的客戶幫忙,搞來便宜的蜜瓜當回禮結果每個人還是花了三萬四千二百日元。咱們兩邊的客人加起來一共九十多人。加上其他各種零散花銷,一共花了三百五十萬日元。還有婚慶公司各種項目加在一起的賬單。什么化妝,婚紗,司儀,攝影,鮮花,車輛,司機,二十萬、三十萬的加來加去,都算在一起就一百八十萬日元。這么算下來,婚禮儀式總共五百三十萬日元。而我們收回來的禮金,不過三百萬円不到。這就虧掉了二百三十萬円。還有蜜月旅行,還多虧寧社長的面子,大和觀光給了最低折扣,我們夏威夷六天四晚蜜月套餐,僅僅花了五十萬円。可問題是,我們在夏威夷的開銷也滿大的。額外又花了四十萬円吃大餐和買東西。特別是你,別人推薦什么你從不拒絕,還大把大把的給小費,真把自己當有錢人了嘛。還有招待婆婆他們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吃、住、車票、在東京游覽,買禮物什么的,又貼補了五十萬円。如果再算上我們為了結婚添置的家具和電器,那么…」

  面對跟自己伸手掏錢的丈夫左海佑二郎,已經嫁做人婦的美代子一筆筆仔細地報著賬目,委屈地解釋這自己的為難處。

  然而大男子主義深入骨子里的左海佑二郎卻沒有這個耐心了。

  「好了,你不要說那么多了,這些賬目細則,聽得我頭疼。老婆,我知道你是個勤儉持家的好太太,在盡力節省每一筆開支,在努力當好家里的財政大臣。可人生結婚是大事,我們奢侈一點不至于是罪過吧?何必連出國旅行也要這么吝嗇。更何況我今天晚上真的有重要的交際。現在我真的沒有時間跟你一筆筆算這些。現在我只問你,到底有沒有二十萬円給我?」

  美代子對丈夫如此蠻橫的說辭顯然并不接受,一雙大眼責備似的盯著左海佑二郎的臉。

  「什么交際需要這么多錢?而且交際費不是應該公司出嗎?為什么要從家里拿錢?

  「哎喲,你可真天真。并不是所有的交際費都可以報銷的呀。就比如打麻將牌…」

  當左海佑二郎說出這樣的話來,美代子眼神里不滿更是明顯增強了。

  要知道,當初美代子之所以愿意嫁給左海佑二郎,就是因為看重他吃苦耐勞,酒色賭博都不碰。

  可現在丈夫居然打上麻將了,這是讓她沒想到,她當然不高興。

而為了不進一步擴大夫妻間的矛盾,覺察到妻子態度變化的左海佑二郎不  由頓了一頓。

  隨即就開啟了報喜不報憂的模式,換了另一種角度去嘗試說服。

  這是他這個資深銷售碰釘子的時候,采取的一貫態度。

  察言觀色嘛,銷售的基本功呀。

  「你先別生氣,不瞞你說,今天是二宮秀男和長瀨康夫那兩個家伙約我。說要介紹我認識他們的學長。對方在瑞穗證券工作,聽說剛買了新房,還換了一輛跑車,而且想買一些健康險。這對我來說完全是意想不到的大好事。而且他們還有言在先,說喝酒吃飯的費用完全不用心,他們就用公司的交際費來買單了。但問題是,他們幾個人都喜歡玩麻將,據說是他們在慶應上大學時就養成的習慣。他們要我簽完合同陪他們玩幾把。你說我能拒絕嘛?沒辦法,當然要奉陪了…」

  美代子思考良久,終于改變了悶不吭聲的態度。

  「你那保險合同要簽多少金額?能拿多少提成?」

  可問題是,左海佑二郎的回應讓這件事又起波瀾。

  「我預計對方大概會花一百六十萬円左右吧,我現在是組織所長的職務,應該可以從中拿到十萬円的提成…」

  「什么,十萬円的提成?要用二十萬円去換?我說老公,你這樣做,豈不成了賠本買賣?」

  「哎呀,你這是什么話。這二十萬円只是備用,我肯定不會傻到要全輸光的。何況你有所不知啊。想當初,我剛來東京做面包的時候,我怎么拿到分店的銷售冠軍的?告訴你,就是因為我偷偷把自己負責送的那批豆餡面包里的餡兒增加好幾倍,果醬面包也是一個道理,單獨烤一爐。然后我拿著這些特制面包出去賣,不光每次都能賣光,就連本來是競爭對手的面包廠,也紛紛來找我們廠加盟。所以說,做銷售的秘訣就是要給客戶甜頭。否則,怎么能夠保持穩定的業績像我們賣保險的?做客戶關鍵是保持長久的關系,不能急于一時。我知道你賣房子的時候做的不錯,可不怕你不愛聽,那是因為你們的行業突然變的景氣。這只是運氣,不是實力。」

  要說左海佑二郎確實不虧是個資深的銷售員,無論是精明勁兒還是口才,都有幾把刷子。

  他用自己過去的故事,果然成功說服了美代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過老公,我還是希望你今后和這兩個人少來往。我真的不喜歡他們的行事作風,看著輕浮得很,吃喝嫖賭什么都愛,完全就是兩個花花公子的做派。難怪凜子看不上你介紹的那個人。要是你總跟他們待在一起,我真怕你會…」

  「哎,你真是瞎操心,其實我也很無奈啊。誰讓秀男是二宮部長的兒子呢。凜子拒絕這門親事,讓我已經在部長面前很難做了。我要是對他兒子再冷淡,那可是沒有好果子吃的。明明部長那么關照我的,今后總不能變成仇人吧?那我的前程就真完了。而且你要知道,我這個所謂的組織所長,不過是保險公司最基層的干部而已,除了主要負責在外面招聘并培養合格的保險銷售員,幫助他們培養固定的客戶群,同時自己也要做保險銷售業務。我們保險公司,每個月的銷售成績到了月末都會被匯總上來。如果我的業績被部下超過,那是很丟人的一件事。從這個角度來說,我總不能把別人好心介紹給我的客戶給推出去吧?你也是做過銷售的,應該能體諒我的壓力吧?總之,眼光要放長遠些,二宮秀男和長瀨康夫他們這些人都是慶應的精英,和他們維護好關系,他們以后還會給我繼續介紹客戶的,而且在公司也會為我說話。對我以后發展大有好處啊……」

  左海佑二郎繼續滔滔不絕的教訓著,或訴苦,或賣慘,或共情,這更讓美代子沒了脾氣,只有轉身去為他取錢。

「好了好了,你發起牢騷也不比我說的少。說什么你也不聽。我是拿你沒辦法  了。喏,錢給你好了,二十萬円是吧?」

  美代子把取來的錢放在了丈夫的面前,但在他伸手的時候,又忽然按住了他的手,很是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說。

  「不過我也提醒你,這二十萬円你拿走了,家里的存款現在就不到五十萬円了。除了要按月繳納房貸,還需要負擔我們的生活,以及各種避免不了的應酬。你沒忘吧,明天我們就要去參加寧社長的婚禮呢。那我們怎么也要包五萬円的禮金吧。所以算我拜托你,這種事一定不可以再出現,否則日子真的沒法過了。你千萬不要以為我們經濟上還有什么余力,這幾年我們辛苦攢下的共同存款其實已經所剩無幾了。另外,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允許我繼續去上班,一定會對現在的情況有所幫助…」

  美代子絕對是為了這個家庭著想,她的建議也是很務實的。

  然而盲目自信的左海佑二郎卻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再拋頭露面。

  「哎呀,真是怕了你了。你怎么還念念不忘要去上班?你已經結婚了,今后的主要職責是照顧好這個家。是,雖然婚禮、蜜月旅行、新家的家具、各種日常應酬花光了我們兩個人的存款,但起碼現在我們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而且靠我的收入還是吃穿不愁的。還是比過去要好多了吧。你又不是不清楚銷售人員的收入是怎么回事?干嘛這么杞人憂天。我說,很快就要到發半年獎了,到時候我們的日子就會好過了。我預計,我至少能拿到手六七十萬。弄好了,到年底的時候,我拿個八九十萬也不在話下。這還不算提成呢。我的提成更多。想想看,現在家里的這點虧空又算什么,到時候我用獎金和提成一下子就能給你補足,你拿著幾百萬円還會發愁嗎…」

  「真的,會有這么多?」

  美代子盡管為了不能工作感到些許失落,但也不禁為左海佑二郎的保證期待起來。

  畢竟左海佑二郎現在已經算是保險公司的正式員工了,待遇不可同日而語。

  「當然,你以為我每天起早貪黑,夜以繼日的在忙些什么。所以說,美代子啊,別這么牢騷滿腹的好不好?我知道這件事給你造成了一定困擾。可你也要想想我這么做,又是為了誰啊?現在是有些暫時的困難,可現在我們稍微吃點苦沒關系,這都是為了將來當上支部長。你再忍忍,只要我的業績好,就能當上支部長。只要我當上支部長,那我們的生活就再也沒有經濟問題。支部長啊,可了不起了,跟銀行的分行行長同級別啊。給的錢可多了,底薪就有五十萬円。記住,我可是你相中的績優股,我就是你的NTT,難道你要把我賣掉不成…」

  左海祐二郎不斷地對妻子美代子下保證。

  但是,對他喜歡言過其實這一點,再清楚不過的美代子卻不敢輕信他畫下的大餅,反而潑上了涼水。

  「少胡說了。你呀,還績優股!別胡吹大氣了,這分明是把自己當成寧社長了嘛。」

  「哈哈,難道我不能有點追求了嘛。寧社長自己也是白手起家的啊,為什么他能做到我就不可以?真的說不準哎,誰說支部長就是我職場生涯的盡頭?只要我能在幾年內做到這一步,之后升到銷售部長、分公司副總經理也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你看二宮部長有多威風啊。今后要也讓你過上貴夫人的生活,讓每個人見你面都會稱呼你部長夫人。你今天就不會這么對我了吧…」

  左海佑二郎越說越得意,又忍不住吹起牛來。

  但美代子是真沒心思去慣著他了。

  家里還有一堆的事情要忙,又知道他晚上回來肯定又會醉醺醺的。

  于是趁著他還清醒,現在自己還有空,連忙囑咐他幾句要緊的話。

「好了好了,別做平步青云的美夢了。還是說點實在的,今天晚上不要  喝太多酒,也不要太晚回來。千萬別忘了,明天我們還要去大倉飯店參加寧社會的婚禮…」

  「哎呀,正說得高興呢,你可真掃興,好了好了,我會盡量的。」

  「還有,明天去大倉飯店,也要顧及一下場合,千萬不要見到陌生人就拉保險業務,這會讓寧社長和慶子小姐沒面子的。對谷口先生也一樣,谷口太太都有意見了。可別讓親戚朋友都煩透了我們,以為我們見了人就要推銷保險…」

  「怎么突然說這樣的話,知道了,真啰嗦。」

  不用說,美代子的話雖然有道理,但卻不受聽,而且帶給了左海佑二郎不小的尷尬。

  以至于他收起錢來已經無心待在家里,近似于逃跑一樣的盡快離開了家門。

  來到外面,當點燃一根煙后,左海佑二郎不禁狠狠的踢了路邊的電線桿一腳。

  是的,美代子愿意同甘共苦,是個好老婆。

  可問題是無論你多么成功,她都不會崇拜你。

  左海佑二郎現在忽然悲涼地覺察到,即便有一天他真的能讓眾人景仰,取得像寧衛民一樣的事業成就。

  但在自己的老婆眼里,他也依然會是一個到處推銷保險,收入曾經遠不如她的窮漢。

  別人對你恭敬有加,不會對你公開說反對意見。

  而他的老婆美代子,則會永遠直呼其名,并想甩臉就甩臉給他看。

  作為一個男人的渴望,他不可能在老婆身上實現。

  比方說,他就不會帶老婆去五星級飯店,或有熱情帶她到秘密的地方偷愛。

  無論他多有鈔票,去高級飯店吃飯,老婆只有兩種狀態。

  一種是指責菜不好,價錢貴。

  另一種就是受之坦然。

  美代子再也不會像沒結婚之前,那樣嬌羞著對他說謝謝,并用驚奇的眼神看他,說為什么你都知道。

  他如今娶了妻,成了家,但卻沒了情趣,沒有了驕傲。

  這該死的婚姻!

  為什么!為什么他就不能像寧衛民一樣幸運。要什么有什么呢?

  那家伙,明明,明明只是個華夏人而已,卻擁有最迷人的女人,處處都比他強!

  真是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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