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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知己

  《摘金奇緣》的原版電影,講述了一場浪漫愛情之旅。

  生在美國的女孩瑞秋·朱跟隨熱戀中的男友尼克·楊前往新加坡參加好友科林和阿拉敏塔的婚禮,結果發現男友家境十分優越。

  這令普通家庭出身的瑞秋倍感壓力,而兩人間巨大的貧富差距也讓男友的母親頗為不滿。

  《摘金奇緣》這部電影的創作者,雖然能力有限,意識形態也存在問題。

  但本意是想展現東方的傳統文化,同時也想要剖析東西方文化的區別。

  而影片中最核心的戲劇沖突也正是來源于此。

  楊紫瓊在片中扮演的是一個“婆婆”。

  她氣場強大,言談舉止雍容大氣,并非傳統“惡婆婆”的形象。

  在一場準婆媳對峙戲中,楊紫瓊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瑞秋的臉說,“你永遠都配不上我兒子。

  據說,當這場戲拍完,現場的工作人員都倒吸一口冷氣。

  當時導演朱浩偉對楊紫瓊驚嘆,“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剛剛真的是‘殺死’了她!”

  然而現實中,身為亞洲超級巨星的鄧麗君恰恰就經歷過類似于電影中的真實情景。

  1980年,鄧麗君經友人何俐俐介紹,認識了馬來西亞糖王的長子——香格里拉董事長郭孔丞。

  兩人一見傾心,迅速談起了戀愛。

  1981年,鄧麗君和郭大少正式定婚。

  然而聯姻并不是兩個人的事,雙方的家族也必須參與其中,這是華人的傳統觀念。

  鄧麗君要想真正嫁入豪門,抓住這個鉆石王老五,她還必須要過最后一關,必須飛到馬來西亞,當面獲得郭家的老太君的認可。

  也只有張位馬來糖王的親媽——郭老夫人點了頭,她才能如愿以償的嫁入豪門,成為馬來西亞第一首富的兒媳婦。

  結果沒想到,才一進門,鄧麗君就在無意中,難以避免地觸碰到了郭老夫人的逆鱗。

  要知道,原本郭家的老太太就不喜歡孫子和娛樂圈里的人結婚,她的思想是相當老派的,認為再大的明星也不過是個戲子,是供人取樂的下九流。

  可是彼時的鄧麗君,已經紅極一時,在整個亞洲擁有無數的歌迷和龐大的影響力。

  用莊奴的話來說“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鄧麗君的歌聲”,“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只有一個鄧麗君。”

  所以鄧麗君還未到郭家的傭人們已經群情激動。

  待到真的見了大明星,更是忍不住涌上來一探究竟。

  喧嚷嬉鬧,惱人的很。

  這讓郭老太還未見真人,就已在心里判了負分。

  待到見過鄧麗君,郭老太既不肯定,也不否決,而是冷著臉,借郭孔丞之口,立下三個條件給她。

  一,交代清楚身家背景;

  二、停止所有歌唱演藝事業,專心當妻子;

  三、和演藝界斷絕來往,和所有男性友人劃清界線。

  其實對于鄧麗君來說,退出演藝圈,不難。

  她的骨子里其實很傳統,原本就具有賢妻良母的素質,很愿意享受寧靜生活相夫教子。

  而且情感遭遇過打擊,苦嫁已久,早就想給自己的情感找個歸宿了。

  也正為此,鄧麗君回去就召開了告別演唱會。

  正如她對于歌迷公然宣布的那樣,她要離開舞臺,回歸家庭。

  但是郭家要她停止一切歌唱事業,卻無異于趁她病,要她命。

  鄧麗君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可以不登臺、不表演、斷絕和演藝圈人士的所有往來,但能不能允許我出錄音唱片?我只要偶爾去錄音棚,唱一唱自己喜歡的歌就好。”

  這真的是她的底線,再往后一步,也不能夠了。

  然而幾天后,她收到了答復卻是相當冷漠的——“你的條件,恕不接受。”

  付出半生心血的演藝事業竟被貶低至此,自己最后委曲求全的心愿亦被踐棄。

  鄧麗君便斷然拒絕和郭孔丞退了婚。

  從此她未提起這段感情的一分一毫,只有凄楚與哀良,占據了她的心房。

  可想而知,如果這部電影拍出來后,無異于舊事重提。

  根本無需刻意引導,媒體和觀眾都會自覺往幾年前鄧麗君的“婚變”上去想象。

  這樣的先天的噱頭優勢,毫無疑問就能保證影片的部分票房。

  哪怕是為了獵奇,一探明星隱私,也會有大批量的觀眾愿意花錢買單的。

  以鄧麗君的影響力,這樣的電影拍出來,在整個東南亞都會產生轟動效果。

  那日本單一市場的票房天花板也就不存在了,可謂“錢途遠大”。

  與此同時,寧衛民由于心里有參照物和超越時代的見識,對于這部電影的制作,他也有比較成熟的想法。

  按照他的想法,這部電影既然脫離不開鄧麗君情感經歷的影子,那就應該制作成為歌舞劇的模式。

  就如同當年鄧麗君早年拍過的《歌迷小姐》一樣,那部電影就是按照她的演藝生涯改編的。

  而在這部電影里,鄧麗君扮演的草根角色完全可以設定為一個和鄧麗君特別相似的普通歌手,工作就是在夜總會翻唱鄧麗君的歌曲。

  這么一來,不但戲劇性沖突的基礎有了,所有的電影配樂和插曲也順理成章地可以采用鄧麗君演唱的歌曲,卻不會有割裂感。

  鄧麗君最被人熟知的歌曲《甜蜜蜜》,還有《償還》,《我只在乎你》,《再見我的愛人》,這些中文版本的歌曲,統統可以收錄進去。

  根據電影劇情的進展一一體現,以這種方式匯集在一起。

  許多歌過氣了也沒關系,大不了換一種音樂表現形式。

  就比如受開場就是爵士版本的《何日君再來》。

  節奏加快,又與鄧麗君的名字具有巧妙的呼應,絕對會產生難以言表的沖擊效果。

  這么說好了,要是正常拍一部電影,配樂和主題曲肯定都是為了烘托電影故事的。

  而他們要拍的電影卻反其道而行之,其實是為了更好的詮釋鄧麗君歌曲中所蘊藏的情感,本質上完全可以視為是鄧麗君多年演唱生涯的總結和紀念。

  因此不但這部電影可以像《李香蘭》一樣,發行原聲專輯,又能多一層成本回收的保證。

  而且對于鄧麗君來講,演技方面的難題也壓根不存在了。

  她只要本色出演就好,扮演好她自己就可以了,那她無論怎么演都是對的。

  至于所謂二十億円的投資,這個數目盡管看上去屬于不可思議的天文數字。

  但卻不一定真的得賣出六十億票房才能回本。

  因為拍這樣的電影,除了幾個主要角色片酬,最大的開銷,無疑就是在奢侈場面上。

  既然要體現超級富豪的生活,那什么別墅、古董、游艇、豪車、直升飛機、私人島嶼的盛大party,各種名牌服裝,珠寶首飾,美酒佳肴,就都得應有盡有才像話。

  說白了,要打造出足以吸引觀眾眼球的奢華場面,最好比真正的富人生活還要夸張才是。

  然而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和批量采購的道理一樣,越有錢就越能省錢。

  就比如游艇、豪車、珠寶首飾什么的,能買下來當然比租下來要更劃算。

  這些錢花了之后,是能夠落下東西的,并非純粹燒錢。

  從寧衛民的角度來看,他本來就要結婚了,從沒想過委屈松本慶子。

  那這些東西買也就買了。

  即使日后他們不去享受了,也可以用來作為招待合作方的商務道具,不會浪費。

  再說了,他還能以此去跟各大品牌商交涉,從而為影片爭取到商業贊助呢。

  從植入廣告的角度來講,潛力是相當廣闊巨大的。

  就是他自己名下的拉桿旅行箱和壇宮飯莊,惠文堂書店,本身也能蹭上一波廣告。

  甚至還能用這些開銷來為自己的企業和松本慶子的制片廠抵稅,那是怎么都合適啊。

  “真是了不起啊!這些事都是寧社長剛才一瞬間想到的?還真是令人欽佩啊!這個計劃可行性似乎很高啊。”

  金牛宮的社長舟木稔一聽完了寧衛民的解釋,就鼓起掌來,在席間當即發表了如此的感想。

  很顯然,他對這個計劃充滿驚喜,大感興趣。

  畢竟金牛宮旗下還有電影演員呢。

  對他而言,如果這個投資巨大的電影項目落實,那受益的就不是鄧麗君一個人了。

  對于他的金牛宮來說,只會有更多的好處,他當然愿意推動這件事。

  于是,也不禁對松本慶子恭維上了,“松本桑,您可真有福氣啊。雖然是借助拍電影之便,可寧社長要送價值數億円的游艇和豪車給您。這還真是令人吃驚的大手筆啊!由此可見他是多么深刻地愛著您,這樣的心意讓人無法不感動。我真是替您感到由衷高興啊。”

  松本慶子雖然不可能因為這兩句捧就昏頭轉向,但高興也是免不了的。

  而且以一個專業演員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她也認為寧衛民這個主意有點靠譜。

  起碼制作方面不會有太大問題。

  所以她也對舟木稔欣然微笑,非常謙和地說,“游艇什么的還不一定呢,現在應該是玩笑話。您可千萬別當真啊。資金當然首先是為電影拍攝考慮的。不過這個故事真的很像都市版的仙度瑞拉,而且很有新意,我相信拍出來不會缺少觀眾。不瞞您說,阿民剛才講述的時候,給我的感覺,就好像親眼看到了泰麗莎小姐的表演,聽到了那些歌聲一樣。特別有畫面感呢。”

  只是哪怕舟木稔和松本慶子都認可了,但還有一樣關鍵問題是無法回避,不能否認的。

  那就是寧衛民出的這個主意有吃人血饅頭的嫌疑。

  想當初,鄧麗君婚變發生的時候,為了滿足讀者的獵奇心理,亞洲的各路媒體就對此事大加宣揚。

  對此事背后內幕一再挖掘,讓這件事很快就成了許多國家普通民眾茶余飯后的談資。

  以至于退婚后的鄧麗君傷口上又被撒了一把鹽。

  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才從其中恢復。

  所以對鄧麗君來說,由她來拍這部電影,雖然從利益的角度看很劃算,但從情感角度則不然。

  對她而言,這個故事就是她一段戀愛史的寫照,屬于出賣個人隱私來撈錢。

  仍舊是會感到受傷,讓她重新又回憶起錐心刻骨的往事。

  就像重新解開了情感傷疤,讓她痛不堪言。

  為此,只有鄧麗君的神色復雜,聽完寧衛民的設想之后一直都在沉默。

  不但沒有表態,甚至還隱隱流露出不快的神情。

  而寧衛民的反應極快,注意到她的神情變化,趕緊解釋了幾句。

  “泰麗莎,請千萬別誤會。我這個提議就是單純從電影項目如何運作的角度出發,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了,絕對沒有任何不尊重你個人情感,或者是要曝光你個人隱私意思。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同時,如果你不愿意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全憑你的個人意愿。千萬別生氣,好嗎?”

  這幾句話算是救了場,鄧麗君的情緒很快得到平復,眼神也柔和起來,相當坦率的說。

  “我剛才確實有點被觸動了心事,想其一些不愉快的事兒。不過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氣?請放心,已經過去的事了,我不會太放在心上的。至于這件事嘛…我回去后會考慮的。”

  鄧麗君的話或許有點故作輕松,或許是顧忌到寧衛民的顏面,才用這種拖延回復的辦法敷衍。

  但也正因為這點,寧衛民并沒有就此結束這個話題,反而抓住了機會,進一步勸說她。

  “泰麗莎,你在我的心里,從來不是個一般人。你表面上柔軟,但內心其實特別強大。即使遭遇情感的打擊,在當中感到為難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可還是有著強烈的自尊心和獨立的人格,你的個性當中,擁有著非同一般的堅毅。就像你上一段感情的選擇,雖然很痛快很艱難,但卻讓我相當佩服,也讓我為你感到慶幸。”

  “我絕不是在說便宜話。豪門婚姻遠比大多數人想象中復雜。沒錯,豪門確實能帶來生活的體面和榮耀,同時也要面臨豪門的帶來的規矩和壓力。在我看來,沒嫁入豪門于你未必是不幸,真的嫁入豪門,也未必是幸運。”

  “為什么?就因為豪門愛面子愛財產。有錢人家通常喜歡通過對禮制、教養和體面的講究來彰顯自己上層家族的優越感。另外,豪門還特別重視血統的純正性,他們要通過保證豪門媳婦的貞潔來保證豪門后代的血統純正。因為只有這樣,豪門的財產才能夠安全地繼承下去。”

  “然而在此基礎上,你或者你的家庭必須還要有錢,否則就要背負依附的標簽。此外,豪門公子,受到的誘惑大,想要得到世俗的圓滿婚姻,比一般的人更難。總的說來,想要在豪門相夫教子,并不是一種輕松的日子,永遠會考驗著你的情商和智慧,這難道是你期許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讓你像現在這樣自由快樂,隨意點炸河豚大快朵頤。”

  “所以我希望你千萬不要把我們剛才議論的這部電影,僅僅視為想用你的隱私來換錢的市儈。更不要把個人情感的遺憾看成是你悲哀的宿命。要是這樣的話,你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東西。我希望要通過這部電影表達的核心是,一種對金錢正確的價值觀,希望更多的人不要在金錢面前迷失自我。我希望不再有人誤以為嫁個有錢人就是幸福的。憑什么是那些富豪階級高高在上審視別人呢?難道就憑他們有錢嗎?難道普通人就沒有尊嚴和人格嗎?這不對。”

  “但在當下這個浮躁的日本,人們還偏偏都把金錢當成最重要的東西,許多人因為錢反而忽視了其他。甚至有人會認為哪怕在豪宅里哭泣也比在小房子里笑好。難道這正常嗎?社會在進步,人生在世追求的幸福也該進步。在我看,所謂幸福其實就是一種良好充實的心態。只要能夠維持溫飽,幸福的意義就不會是金錢,而應該是事業、文化的建樹,道德、情感的收獲,以及社會的認可。”

  “難道我們不該盡力把這個道理告訴大家嗎?普通人至少應該明白,他們已經擁有的某些東西遠比用之不竭的金錢更重要。哪怕面對金錢,他們也應該有說‘不’,做出自己選擇的權力。你是個藝術家,把這個道理告訴公眾,這就是身為藝術家的責任。如果你能堅強起來,直面自己的過去,就再好不過了…”

  鄧麗君聽著寧衛民的話,心中涌起無可復加的感動。

  同時,對于寧衛民也有了全新的認識。

  在她的眼里,寧衛民不僅能夠去理解別人,同時又對別人的事擁有同理心。

  所以能看到根本的東西。

  這個人真的能理解她…

  鄧麗君忽然產生了一種得到了理解,被人細心關照了的舒心。

  同時,又有一種遇到了知己的快慰。

  在她面前的寧衛民,形象也更進一步的豐滿了起來。

  他不僅僅是一個只會掙錢和花錢的投資人。

  而是活生生的,聰慧且善良的人。

  他不是用金錢來搭救了自己,而是用洞察人心的智慧拯救了自己。

  是因為擁有這樣洞察人心的智慧,剛才他才會對她發出這樣的邀請,自己卻完全誤會他了。

  鄧麗君心中回蕩著對寧衛民的感激和感動,一時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才好。

  而對于這部電影的拍攝計劃,她也沒有什么抵觸心理了,居然不知不覺真的開始考慮起來,有點動心了。

  還是一旁的舟木稔先開了口,又是一陣刻意捧臭腳的鼓掌。

  “說得妙啊,寧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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