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寧衛民也只能寬厚地笑著,像哥哥哄妹妹似的哄著她了。
“別這么謙虛,你和蘇廠長都很不錯,各有各的好處。蘇廠長他踏實肯干,認真負責,技術過硬,也有一定管理能力,是個非常不錯的廠長人選。可他不像你這么懂市場,有創意,敢想敢干。你干的那些事,哪件不是為了迎合顧客需要的創造性舉措?而且全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哪怕是誤打誤撞,可你能把街道縫紉社引入百貨商場,而且還干出實打實的成績來了。這就是能力的體現。辦成一件事不易,毀一件事很容易。成功足以說明一切。反正這幾個店交給你來管。今后我算是放心了。值得表揚!”
跟著寧衛民就像變戲法似的,手里出現了一個黑底銀字的首飾盒,放在了殷悅的手里。
“咱們不來假招子,光嘴上說的好聽沒意思。這個是我從東京給你帶回來的。就算是一點小小的物質獎勵吧。”
果不其然,雖然寧衛民惠而不費,他拿出來湖弄人的仍舊只是大和觀光的贈品。
可出自日本設計師之手的首飾,工藝精致,設計新穎。
在款式和制作上完全碾壓國內目前的老、笨、粗水平。
已經足以打動任何一個京城姑娘,讓其感到驚喜和滿足。
打開首飾盒之后,一眼看到那細細的水波紋黃金鏈上發著熠熠的光,在項鏈中間鑲著一顆晶亮渾圓的金色珍珠。
殷悅就是眼睛一亮,控制不住叫出了聲。
“好漂亮的項鏈!”
等到她再聽寧衛民說,這是日本知名首飾品牌——塔思琦的項鏈,是日本以珍珠首飾出名的品牌。
殷悅更是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想收吧…
有點不好意思。
不收吧…
又真心舍不得。
寧衛民當然懂得女孩子的矜持,能看出殷悅的心思。
便做出輕松的姿態反復相勸。
“收下吧,收下吧,你還跟我客氣什么?你看你衣著品味挺不錯,人也長得漂亮。要說唯一的不足,就是身上缺點首飾了。國內首飾目前沒什么好款式,你戴了還不如不戴。所以我才送你這條項鏈。你可是我麾下最得力的助手了。又是好幾家店鋪的管理人,說起來也是大掌柜了,這要在皮爾卡頓公司,你的職務就相當于運營部經理。怎么能不好好打扮自己呢?戴上吧,戴上吧,咱們做服裝行業的,首先自己的形象得出眾,得體面,才能贏得客戶和員工的尊重,讓顧客對咱們產生信賴感啊。你說呢?”
如此,殷悅才終于面帶紅暈,以羞澀的笑容接受了這份饋贈。
然后她就釋放出女人的本性來。
美滋滋的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從抽屜里拿出鏡子,比照著把項鏈戴在脖頸上了。
寧衛民坐著喝了幾口茶,默默看著殷悅對著鏡子左照右照的歡快背影,逐漸也想好了新一年要交代殷悅去辦的事兒了。
于是過了幾分鐘之后,他便再度把殷悅招呼到了自己身邊。
“來,丫頭,過來一下。咱們先談談正事吧。”
要說殷悅也真能進入角色,別看就這短短一瞬間。
收到命令的她已經從俏皮嬌羞的小女孩狀態,恢復成了精明干練的職場精英。
不但走過來時神色收斂了笑容,變得嚴肅而謙虛。
而且還拿來了紙筆,一副鄭重其事,認真聆聽領導吩咐的姿態。
這讓寧衛民相當滿意。
誰都是一個俗人。
其實當領導的不就這點樂趣嘛?
只要下屬拿你當回事,那就會有飄飄然的成就感。
“我先問問郵票的事兒。老鼠和牛票都補足了嗎?今年的老虎生肖票,你這邊收多少了?價格怎么樣?”
寧衛民和顏悅色地問,而殷悅卻不敢有絲毫懈怠。
先是認真想了想,才斟酌著回答。
“是這樣,由于我事情比較多,所以收郵只能通過老馮頭的渠道。那么價格上,就沒法跟廣亮大哥他們比。不過好就好在市場低迷,想賣的人比想買的多,再貴也貴不到哪兒去。我和廣亮大哥、小陶都算上,目前為止。老鼠和牛總共買到了十一萬版。成本一共才花了不到五十五萬。這都是好些人扛不住了虧本賣的,已經大幅低于票面價值了。不過,虎年生肖票因為是新發的,反而要貴一些。但好在數量充足,要更好收一些。像今年已經沒有什么人在郵票發售當天搶籌了。元旦過后,虎年郵票發售第二天,我約廣亮大哥他們去過一次工體,根本見不到什么郵票販子了,幾乎是冷場。來的都是正常的集郵愛好者,頂多買個一版兩版的。主辦方看起來挺失望的,也沒有招攬顧客的心情。所以我們那次買的特別順利,臨收場的時候,我們把剩下的三萬多版都包圓了。這樣的話,再加上后續收的,放在我手里的老虎一共差不多六萬版。平均價格差不多在一版六塊六左右。現在就在我辦公室里鎖著呢,您要不要看看?”
“不用不用。”寧衛民點頭,對郵票收購的情況表示滿意。
有句話殷悅算是說對了,目前市場低迷,郵票經過七八個月的沉淀,已經成了根本沒人要的東西,再貴能貴哪兒去?
而且寧衛民還知道,羅廣亮那邊也單收上來兩萬多老虎生肖票。
這就是說,他需要的老虎的壓倉票,基本已經夠數了。
再多收的,那就是下一輪行情來了,可以再往外賣的了。
可問題是他更清楚,以后的生肖票行情就只能看頭部票了。
而且老鼠讓他炒得那么狠,生肖票后續發行數目又遠超原本歷史。
恐怕老鼠之后的生肖票就很難賣上價去。
他收這些郵票的目的,是為了日后再放一個夢幻大招兒。
但更多的郵票,多收也沒什么意義,還不如專心維持頂部行情玩兒對倒套利。
于是盤算了一下,寧衛民就做出了如下決定。
“老虎就到此為止吧。老鼠和牛還可以繼續收一些,就以當前的價格收到和老虎數量齊平就好。還有,你再費心幫我留意一下,如果市場上的t106熊貓的價錢夠低,也大幅低于票面價值,你再給我吃進點熊貓。這個不嫌多,價錢合適就行。”
跟著又額外提點了殷悅一句。
“你個人要感興趣,也可以開始買買生肖郵票了,現在的價格差不多可以了。只是有一條,千萬別買不值錢的低檔貨。今后再新發的生肖票就更是雷了,不會再有像樣暴漲的大行情了。真要買的話,猴、雞、狗、豬就這四種。至于其他的品類,你就玩玩珍郵吧。反正穩賺不賠,肯定比存錢合適。”
這個建議讓殷悅不免一愣。
看她的樣子似乎想問問寧衛民,既然不看好。
那他干嘛還要花這么多錢回收這么多低端貨?
尤其是t106熊貓那簡直就是臭大街的郵票。
不光是因為發行量大逼近一千三百萬套,而且也是因為這套郵票上市發售就是去年郵市暴跌的導火索。
所以在許多玩郵票的人眼里,它就是罪魁禍首,幾乎人人厭惡。
可寧衛民諱莫如深的神色,又讓殷悅心思一轉,硬生生克制住了好奇心,管住了自己的嘴。
反正她信寧衛民的話,知道老板是肯定不會出昏招,也不會給她碼瞎棋的。
那照做就完了,肯定有錢賺,還多嘴問個什么勁兒呢?
于是點點頭,乖順的應了一聲“好”。
這就是分寸,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懂得該說什么,該做什么。
大概是經歷過太多人生起伏了,如今的殷悅可謂脫胎換骨,比之過去成長得不是一星半點。
不知不覺中,連她自己恐怕都沒有察覺,其實她被生活歷練得,已經是過去四個好姐妹中各方面能力最強的佼佼者了。
“郵票的事兒就這樣吧。咱們再說說服裝的事兒。”
寧衛民也喜歡殷悅拎得清,于是話鋒一轉,多少存著考教之意又聊上了服裝。
“天橋百貨商場的經營情況現在已經上軌道了,你對未來這幾家店鋪的發展有沒有什么計劃?”
“嗯,這個問題我也琢磨過,初步的想法,主要還是設法提高服裝質量,穩固口碑,看看能不能進一步提升咱們的經營業績。”
殷悅還真沒被問住,侃侃而談的說出了一二三。
“現在店里的情況雖然不錯,可還有許多不足。比如說,店員們為了多拿提成,有時候不免糾纏顧客。用力過勐很容易會起反效果。我正在找時間,想要好好跟她們培訓一下,推銷要控制在合理的程度。還有陳列區和水臺的空間利用率也有不足。我也覺得應該好好規劃一下,在店里盡量擺進更多的產品才劃算。只是這個需要時間來琢磨。還有就是櫥窗的設計問題。這方面應該是我們最大的弱項。我試過好幾次了,絞盡腦汁也沒辦法讓擺出來的東西,一下抓住顧客的眼球,也不知道哪兒才能找到高手,我甚至找不到頭緒。最后就是,我想跟百貨大樓磋商一下,看看能不能在一層找個地方安置一個存包處。為來那些大包小包的顧客提供便利。我發現好多顧客其實很想多逛逛,就是買了東西之后,或者帶著行李不方便。就沒什么興致了…”
很顯然,都是經過認真考慮的務實建議,聽得寧衛民暗暗點頭。
說實話,單從管理經營的角度來說,寧衛民完全肯定了殷悅的可靠性。
他覺得自己只要把店交給殷悅,真的可以安枕無憂,從服裝業務里脫身了。
“櫥窗的事你不要著急,說難呀,其實也好解決。你忘了,皮爾卡頓專賣店不是在代售工藝美院那些畢業生的凋塑作品嘛。你可以找那些人試試啊。你還有他們的聯系方式嗎?要不這樣吧,等開學,你干脆去一趟工藝美院,我給你他們學校領導的聯系方式,也替你提前打聲招呼。就讓學校方面為咱們設計櫥窗當成作業發給學生們。算是一個合作項目吧。到時候你就去談談具體要求,出些錢就行。這不就解決問題了?那些窮學生需要錢,也很有想法的。我相信不會讓你失望的。還有一件事啊,我看你借給顧客的免費卷尺收拾起來挺費事的,而且很容易丟失,許多人直接就拿走了。我看不如這樣,你找家印刷廠,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咱們做幾萬條紙質的尺子,印上咱們三家店的商標。今后也不用借了,以后直接擺在那兒就任憑顧客自取就好。怎么樣?”
同樣的,對于殷悅來說,寧衛民也從沒讓她失望過。
這不,隨口給出的幾條拾漏補遺的建議,就解決了讓殷悅最頭疼的問題。
殷悅被寧衛民的話徹底啟發了思路,連連叫好。
心里也實在的佩服,心說果然姜是老的辣。
寧哥就是寧哥,天底下就沒有能難住他的事兒。
但這還沒完呢,寧衛民隨后的話才是真正讓殷悅吃驚的。
“我再給你一點個人生活方面的建議啊。你現在還在學會計吧?好,不過學歸學,不要再惦記去考什么資格認證。那對你沒用,只會浪費你的時間。你要有那個工夫和精力的話,依我看,不如去學個汽車駕駛吧。也許很快你就會用的上了…”
這話可真是讓殷悅匪夷所思了。
而她這次還真沒控制住,由于不是什么重要的問題,不解的詢問脫口而出。
“您這是什么意思啊?難道您不打算讓我長期管賬嗎?還有,我…我學什么汽車駕駛啊?我…我又不想干司機…”
寧衛民頓時為之失笑,索性直接攤牌了。
“你呀,不要只看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啊。以你的能力,現在要還把自己定義為一個能管賬的會計,那就太浪費了。在我眼里,你是個能夠管理公司的全才。所以我打算過幾天去趟工商再問問,看看現在能不能成立民營公司。如果可以,我們就注冊合辦一個公司。我會給你百分之十的干股,不用你出一分錢,讓你做我的合伙人。那你想想看啊,如果我們成立了公司,就會買汽車的啊。你既然是老板之一,當然也要學會開汽車啊。明白了嗎?殷老板,可別跟我說你不愿意啊…”
殷悅傻了。
完全是沒有想到自己能夠得到的東西,這可是股份而不是分紅啊。
說實話,沒人比她更清楚寧衛民這幾家店鋪的價值,那就是三臺印鈔機啊。
她非常清楚寧衛民扔給她一塊多大的餡餅。
所以她第一個反應是震撼,震撼之后心里卻是慌慌的。
沒有欣喜,反而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懼怕感。
“不不,寧哥。我為您做事就好了嘛,股份什么的我可不敢想。”
“那有什么不敢想的。難道你不想給自己干啊,只想打工?你不是這么沒志氣的人啊。又或者是,有了更好的去處了?”
“不不,我哪兒也不去。可…可這實在太多了呀。寧哥,寧總,您行行好,別難為我好嘛,您對我有恩,我就想好好報答而已。我要是要了您的股份,那我成什么人了?”
寧衛民笑了。“我怎么是為難你?我誠心誠意的。殷悅,你有才,做人也有情意,還講原則,我一直很欣賞你。但付出就要有回報,這也是我的原則。恩情不足以讓兩個人的交情維持一輩子,可共同的奮斗目標卻可以。你現在如果是為了拒絕而拒絕,那反而會讓我擔心,你遲早是要離開的。怎么樣?你愿意我和一起創業,把公司經營好嗎?說真的,今年很關鍵,需要提前布局黃金地段了。我可還指望你能幫我在西單和王府井把分店開起來呢。”
不知是寧衛民的宏圖大志把殷悅嚇了一跳,還是她本身心里就打哆嗦。
聲音都是抖得了。
“我愿意。可…可寧總。百分之十,真的太多了,哪怕不算資產價值,只算純利,一年都有二十萬。我憑什么要您這么多錢啊?”
談到錢,寧衛民更是連磕巴都不帶打的。
“憑情分、憑信任、憑能力,還有憑我對你的了解。我告訴你,你值這個價,而且這也只是你的底價而已,以后會更高。多什么多?你別嫌少就行!我說殷悅,就給我個痛快話吧。你不會認為非得三顧茅廬才能見誠意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殷悅也沒有再遲疑的道理了。
她又注視著寧衛民一會,終于長長吁出一口氣,下了決心。
“那好吧。既然老板你這么相信我,我哪還有拒絕的道理。不過我也不好白拿您的股份,這樣吧。就看我今年的工作成績吧,如果我能順利地讓純利再增加百分之三十,那咱們就按今天說好的來。如果不行,那我受之有愧,一定把股份還給您。您答應嗎?”
不能不承認,殷悅可真是個有骨氣的好姑娘。
這擺明了是不肯白拿好處,白受恩惠啊。
于是寧衛民也就只好成全她了,反正他不認為這是殷悅實現不了的目標。
就這樣,寧衛民也點了點頭,倆人隨即雙手相握。
毫不夸張的說,就這二人對視,眼神自信閃亮的場面,很有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