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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六章 末班車

  嚴麗一萬,甘露四千,楊柳金六千。

  她們連借條都沒要,甚至連有些該問清楚的話都沒問,就把錢借給了殷悅。

  沖的是什么?

  當然是對殷悅的信任。

  她們四個都是首批受聘來的。

  美純洋媚子,從齋宮就在一起,又是一起幫著寧衛民把建國飯店專營店發展壯大的。

  “美純洋媚子”已經不僅僅是旁人時常玩笑的一個噱頭。

  她們的姐妹情分是真的。

  也正因為這樣,如此順利的借到錢后,殷悅多少有點悵然若失,說不清心里是個什么滋味。

  她總覺著自己在這件事上做錯了,似乎糟蹋了一些特別珍貴的東西。

  尤其是林小芬居然哈哈大笑著對她說,“你的同事們也太容易輕信旁人了吧?連借條都不要。萬一咱們反悔,她們可就傻眼了…”

  這就讓她心里別扭,認定自己的感覺是對的。

  為此,她情不自禁的怒氣橫生,第一次對林小芬發了火。

  “住口!你別得便宜賣乖行不行!我聽了你的話騙了她們,心里正難受呢,你再胡說,我就反悔,把錢還給她們…”

  林小芬好像受了驚,先愣了一下。

  “別介啊!姐妹兒,你不是來真的吧?我就開個玩笑。”

  然后好話就不要錢似的甩了出來,想把這事敷衍過去。

  “好好,我錯了行不行?我知道你為人就是講義氣,姐們兒其實也服你這點…”

  要按理說,殷悅對林小芬的不滿其實沒那么容易揭過去的。

  至少也得心里好好再仔細琢磨琢磨這件事。

  可問題是,如今她也知道,能一起說說心里話的人就只有林小芬了。

  要是連這個朋友也生分了,她真不知道藏著心里的壓力如何化解。

  而且令人愉快的是,這一天郵市的行情居然又漲了。

  她們倆才剛剛補完貨,那些郵市上靠京津倒賣吃差價的津門人就回來了,開始吃貨。

  這帶動了一些大戶也認為跌不下去,開始補倉。

  于是他們手里最多的品種——鼠票,價格就躥了一塊錢。

  最后到閉市的時候有人已經叫四十四了。

  再加上林小芬也說話算話,真就把昨天她自己吃進一半郵票算成了殷悅的。

  這樣一來,殷悅一算細賬。

  她個人手里差不多一千二百版鼠票,還有三百套仕女圖,再加上童話咕咚之類雜七雜八的郵票,資產單日升值小三千塊。

  過去那種久違的賺錢感覺,好像又回來了,當然爽啊!

  她心花怒放下,也就不再生林小芬的氣了。

  何況晚上林小芬還主動請客,殷悅也不免有點承情。

  雖說這次她們只是去了一家郵市附近的大眾餐館吧。

  倆人總共也就花了二十塊錢。

  無非是點了京醬肉絲、清炒蝦仁、青椒土豆絲、酸辣湯,這三菜一湯還有兩碗米飯。

  和頭一陣她們總去老店名號輪流做東,什么貴吃什么的時候不能比。

  但也得說,此時非彼時。

  因為郵票下跌,最近她們幾乎就沒怎么花錢在外吃過飯。

  既沒食欲,也沒心氣,更舍不得花錢。

  而今天可不一樣了,是她們倆難得好心情和放松的一天。

  所以這頓她們過去不大看得上的大眾飯菜,也就格外顯得色香味俱全。

  無論是菜肴、米飯還是酸辣湯,吃到她們的嘴里,簡直太香了。

  她們倆居然一人吃了一碗米飯不夠,又招呼服務員再給添了兩碗。

  吃飽了之后,看著一掃而空的大盤小盤,倆人甚至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趕緊拿包走人。

  “哎呀,這回可丟人了。你沒看那服務員的眼神呢,她們大概沒見過這么吃飯的女的吧?”出門之后,殷悅還擔心的說呢。

  “這有什么呀?吃得這么香,讓她們羨慕去吧。”林小芬說。

  “羨慕什么?只有窮人吃飯才這么香!”

  “去你的吧!哪兒有我們這樣的窮人?窮人舍得下館子?皮包里會裝著這么值錢的郵票?你別氣我了你…”

  就為這句話,倆人又笑著摟成了一團。

  所以別看今天殷悅和林小芬起了齟齬。

  但最后一起走到公共汽車站,倆人約好了明天見面的時間,還是很愉快的分了手。

沒想到10月16日的郵市,又有點不一樣了。谷鱡  像有個外號叫“大帥”的郵票販子,就是一邊買貨,一邊墊著腳尖,挺著胸膛大肆宣講。

  說什么市場有波動是正常的,就像大海漲潮一樣,誰也沒法改變。

  如今看來,這種意外的波動應該已經過去了,聽說連郵票公司的人都偷偷開始買貨了。

  現在再不買,過幾天就該后悔了等等。

  有人問他,“那萬一要再有人大筆拋售郵票呢?”

  他義正言辭的反問,“誰賣?這個價讓你賣你還賣嗎?真正的大戶,愿意挨這一刀的早都賣了,何必等到現在?現在出手的不過是小打小鬧的主,想要換換其他的品類試試。”

  他跟著又氣勢磅礴的說,“我看你也是留了不少郵票在手里的吧?你有生肖票和今年的小型張沒有?要想賣的話,不妨給我。你有多少,咱們來個一口價,我統統吃進!”

  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話,郵市上確實出現了一些大戶開始以更積極的態度買進。

  像那個叫老馮頭兒幫忙掌眼的“哈德門”,他就親自帶著人,分頭走過常在郵市上的郵攤兒,見著狗和雞的生肖票就詢價要買。

  肆無忌憚的叫囂“吃!吃!掃貨!”

  于是這兩種生肖票就跟打了強心針似的,價格直沖上去。

  連帶著豬票和鼠票也都跟著往上動了動。

  臨近中午的時候,“大帥”和“哈德門”還滿面春風的在郵市上握手會師,當眾交流經驗。

  “怎么樣?你的生肖票還拿得住嗎?拿不住勻我一些玩玩?”

  “什么?勻給你丫?不不,別逗了。我這還嫌不夠呢,沒看見我還在買嘛。不漲回原價我絕對不撒手。”

  “你還挺狡猾的。我也認為價格肯定能回去。想吃你點便宜貨,沒想到你居然不上當。佩服!”

  “哈哈,愧不敢當。實不相瞞,我也是吃一塹長一智。兩年前,我三千塊錢的價兒,賣了三張整版的猴票給別人。你看現在猴票多高?我要把這三版猴票留手里,都別說最高時候的三百了,哪怕現在二百塊一小張猴票,都夠了。通過這件事我就明白了,這郵票的價兒沒有最高,只有更高。想發財,人不能慫…”

  “對,這話我贊成。別的不說,就說這國慶期間郵票大跌就不可能持久。好嘛,咱們國家哪行哪業不拼命露臉啊。偏偏郵票這么跌,咱郵政的臉往哪放?新郵他還發不發了?哎,大部分人人永遠只看眼前,又貪心又膽小,所以賺錢的才是少數。你真行,這學費沒白交…”

  就這兩位爺,江湖氣頗重,說話聲音也很響。

  你一句我一句,都讓周圍的人聽了進去。

  說實話,其實郵市上以為這里跟撿錢一樣的人大有人在,只是年前被行情驟變強行打壓了。

  可這么一來,“大帥”和“哈德門”散步的言論開始通過口口相傳在郵市犄角旮旯里流動,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激勵人心。

  就讓這些人的信心猶如即將熄滅的野火,被風一吹又熊熊燃燒起來。

  許多人都不免這么去想。

  連大戶們都開始出手掃貨了,他們還能看錯嘛。

  人家那么多錢都往里扔,那肯定就確實沒風險了。

  于是堆滿郵票的地攤前,逐漸人頭攢動,人們開始唯恐擠不上末班車,又開始搶購起郵票來。

  “哈哈,咱們的運氣確實好。昨天就補完貨了,比大戶們還早一步。”

  林小芬看著眼前的情景,也是一樣的激動了。

  “快去看看咱們的郵票多少錢了!”

  殷悅卻沒有傻樂,長期放貸養成的習慣,她更關注數字。

  很快,市場上的價錢就反饋回來。

  “四十六了,又漲了兩塊。我看這勢頭可以,弄不好到下午能漲到四十八,五十。”

  “可按照咱們的計劃,這就可以賣了,已經足足漲了一成了。”殷悅如是說。

  但林小芬卻越來越樂觀。

  “別急啊。你也看看具體情況啊。這郵市今天的人氣兒這么旺,以我的經驗,咱們的郵票應該還會漲。這批大戶不可能一下就吃完貨,我覺得咱們應該沉住氣,等上幾天。賣早了不就虧了?”

  殷悅當然能理解林小芬的心情,常人都會這么想。

  看到掙錢的機會,就想多掙點兒。

  但前一段時間,郵市上的暴跌,卻讓她重新定義了郵市。

  她懂得了這里不是隨便拿錢的提款機,更不是許個愿就能隨意搬走金銀的神仙洞府。

  這里雖然是一個能使你沒動地方就大賺特賺的地方,但同時也是一個能使你沒挪窩就大虧特虧的地方。

  賺與虧是相對的,并存的,似乎一個人賺了多少,另一個人就得虧掉多少。

  于是放貸時的謹小慎微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不能不盡量保持冷靜,多想想壞的一面。

  “小芬,你說,郵票這么漲靠的到底是什么?”

  “當然是靠炒了,越多人買就越漲啊?”

  “不,我認為靠人的兩種本性,貪婪和恐懼。前一段時間咱們是恐懼,現在你在貪婪。你仔細想,是不是這么回事?”

  林小芬愣了,琢磨了好一陣,點了點頭。

  殷悅確實說的有道理。

  貪婪導致買進,恐懼致使賣出。

  但她還是不明白,殷悅說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話就直說,你知道我打小就學習不好。求求你,別拿辯證法這么繞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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