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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第一代

  1984年9月28日,天氣已經不是很炎熱了。

  自打五天前過了秋分,就一日涼似一日。

  這一天的最高氣溫大概二十七度。

  比起頭一陣三十多度,當然很宜人,可又差了那么點意思。

  應該說是夏季過后,尚有那么一點余溫。

  然而和平門外的郵票市場卻絲毫沒感受到天氣的變化,依舊是如火如荼,熱鬧得簡直要爆炸了。

  事實上,從今年年初開始銷售鼠年生肖票起,京城郵市就在生肖票的帶動一路走高。

  隨后國家又陸續發行不少好郵票,都得到了集郵愛好者們的充分認可。

  尤其是3月份“仕女圖”、和7月底“第23屆奧運會”這兩種郵票和小型張的發行,人們更加瘋狂的排隊搶購。

  于是今年的郵票市場,在經歷了三度新郵發行導致行情突然加劇升溫后,整個郵市就變成了一口下面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大鐵鍋。

  所有品種,包括小型張、老紀特、紀念郵資封片、低檔版票,價格全面暴漲。

  只要看看和平門集郵總公司門口的這條馬路就可以知道,炒郵熱浪的不斷膨脹,已經使得本來算得上寬闊的大街達到了超飽和的程度。

  人行道都已經容不下那些像做郵票交易的人了,許多人都跑到了馬路牙子外討論價錢。

  所以這里經常會有險象環生,比如站在人行道外的人一轉身,差點被飛馳而過的自行車剮蹭到。

  或者是途經此處的騎車人,為了躲避這些人,又差點被汽車撞到。

  怎么形容才好呢?

  打個比方,這里就如同一個塞得太緊的午餐肉罐頭突然爆裂開來,罐頭鐵蓋周圍還溢出了一圈肉醬。

  聚集到這里的人物更是形形色色。

  比方說,集郵公司大門口的一棵樹下。

  一個老頭正在大聲抗議,他長期在這里的固定位置被人強行占去了。

  這老頭雖然穿著個白色的圓領背心,卻怎么看都像是解放前的老夫子。

  他認真,激動,但不失基本的禮貌。

  持續的,一字一句的講述攤位屬于自己的理由,盡管沒人理會。

  占了老頭攤位的是個流里流氣的胖子,大概是個郵票販子。

  他嘴里叼著煙,根本不理會老者。

  只顧招攬自己的生意,專心拉經過的人看他的郵票,或者是吆喝他想要的郵票。

  只有有人稍微駐足,他就會熱情的張羅,然后討價還價。

  “我能讓您吃虧嗎?我是常年在這兒混的,肯定不能做一錘子買賣…”

  這句話基本是他的口頭禪,信譽保證。

  再過去一點,就是個三十多歲,極有意思的一個家伙。

  他穿著鐵路系統的制服,專門販賣解放前的信封。

  那些信封都很有來頭,功力深厚的毛筆字不是寫著“北平軍人反省分院XXX院長親啟”就是“北平警備司令部XXX長官親啟”。

  由于這些信封的學問太深,他歸納出了一個響亮的口號招攬顧客。

  “要國軍還是偽軍?”

  人群川流不息的涌動,他就這樣反反復復的吶喊。

  但因為近來,生肖票和新郵實在是太熱了,他不得已增加了點時興的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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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的吆喝聲更有意思了。“國軍!偽軍!耗子!仕女!”

  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當然也少不了騙子。

  一個戴眼鏡的瘦子自稱是謀出版社編輯,臉色晦暗,神情詭秘,從無固定攤位。

  他賣一種加字的《萬里長城》小型張,這枚小型張是1979年發行的,圖案為群山中蜿蜒伸展的萬里長城。

  當時為紀念第31屆國際郵票博覽會召開,特將一部分《萬里長城》加上燙金字樣。

  因此,這枚小型張分加字的或不加字的兩種,加字的當然要貴得多。

  這位“編輯”顯然有幾分技術。

  他把沒有字的《萬里長城》自己印上“里喬內第31屆國際郵票博覽會——1979年”的燙金字樣,于是應該賣四塊的郵票就賣到十二塊。

  “編輯”的生意很好。

  這個小小的騙局在這個年代,還不易被識破。

  除非比他水平更高超的寧衛民來到市場,還得碰巧看到,才有可能揭穿他。

  當然,即使有人上當受騙十二塊買走了,多年后也一定會釋然的。

  無非是多賺少賺罷了。

  郵票就是這么奇妙,這樣的假郵票比起假古董更有價值。

  還有一些人仿佛是替補隊員,躍躍欲試想到綠蔭場上施展身手。

  其中有個十三四的半大小子,一看就是曠課來湊熱鬧的。

  但做出的姿態,卻老道得像個混社會多年的郵販子。

  他從背著的書包里,拿出一本書舉在空中搖晃,用與他年齡不相稱的粗嗓吆喝。

  “誰要林妹妹?誰要林妹妹?”

  有人好奇來問,敢情他賣的是幾張1981年發行的《紅樓夢》小型張,還有幾套同時發行的《金陵十二釵》的郵票。

  大人們聽他叫得可笑,便故意呵斥。

  “小小年紀就出來賣林妹妹,你懂得什么?”

  這半大小子烏溜溜的眼睛一翻,露出若大一塊眼白,回嘴。

  “我什么不懂?時代不同了,現在小孩什么都懂!”

  有郵票販子想占便宜,來與他做生意,他便迅速地翻開書取出小型張或郵票。

  但價格卻沒多大的讓頭,這小子堅持說早就做過調查。

  郵票販子并不死心,就故意問他郵票哪兒來的?是不是偷家里的。

  卻不料這半大小子冷哼一聲,“我跟同學收上來的。你到底要不要?別占便宜沒夠。已經給你留了利了,連白給的錢都懶得撿,那就拉倒唄。”

  然后就扭頭跟其他經過的人繼續介紹。

  “各位看看,看看啦,我的貨絕對整個市場最低價。我這枚小型張叫‘雙玉讀曲’,男的是賈寶玉,女的是林黛玉,他們正在桃花叢中讀《西廂記》,當時這算一本黃色書籍。《金陵十二釵》郵票名堂更多了。黛玉葬花、寶釵撲蝶、可卿春閑、妙玉奉茶…”

  這不禁引得一個路人驚訝。

  “喲,這孩子不得了,好好讀書將來準有出息!別曠課了,趕緊上學去吧。”

  哪知孩子卻堅決地予以鄙夷。

  “讀書有什么用?我爸一月工資,還不如我來三趟這兒呢…”

  郵票販子這時還發現這本夾郵票的書恰恰是《紅樓夢》第一卷,心知這孩子故意這樣做。

  就有心收個小老弟,便開始笑著掏錢,嘴里一個勁跟孩子套磁。

  還有一些人做的是大生意的,這些人往往三五成群。

  而且他們一到郵市即豎起牌子。

  上面基本都是這么寫的。

  “大量收購生肖版票,鼠票每版八十元。其他品種面談。”

  要不就是“收購各種老紀特、小型張、郵資片,數量越多,價格從優。”

  其實有一些人并非本地人,是津門口音。

  這些人還是比較聰明的,他們專吃京城和津門之間的差價。

  這就是和前幾年相比,京城郵市最大的變化。

  一日比一日高漲的行情,已經在郵市催生出第一代資金相對充裕的大戶了。

  也吸引了不少從其他渠道來的資金在這里滾雪球,堪稱第一代游資。

  這就是京城郵票市場的現狀。

  不過再怎么樣,這些大戶也是表面風光,是一盤可以吃進嘴里的菜。

  因為這年代的人普遍都沒有坐莊的意識。

  大戶也無非是盤子大點,還是搭順風車,迷戀一買一賣之間的快樂。

  也只有寧衛民率領這潛伏起來一伙兒,才稱得上是這個市場里真正的食人鱷。

  寧衛民他們聯手作戰成果顯著。

  基本上控制了生肖票在北方的流通數量,也備足了貨源。

  他們既不用每天在大太陽底下曬著,也各安其職,謹守各自的本分。

  雖然不能說從年初到現在,彼此的相處沒有一點波折。

  畢竟幾次行情暴漲,每一次這個小集體里看著價錢猛躥,總有人耐不住性子想要拋售。

  但好在寧衛民有言在先。

  他完全掌握著決策權,也早就針對盲目買賣問題給大家打了預防針。

  而且制度方面他設計的也比較完善,任何人都必須得共進退。

  不可能不經過其他人允許,把大家一起囤積的郵票和資金拿出去私下交易。

  于是當事實幾度證明了寧衛民奉行的穩坐釣魚臺是最好的選擇后,再沒人不服氣了。

  如今他們在一起,除了相互請客,喝茶聊天。

  就是彼此互道哥們義氣,說不盡的豪言壯語,和睦得不能再和睦了。

  本月初,壇宮北神廚宴會廳答謝宴,這些高管們也基本都出席了。

  有些人甚至是推了其他的要事,提前趕過來幫忙的。

  為此,當突然接到寧衛民通過羅廣亮和小陶發布的通知,要大家來玄武門飯店606開會。

  這些皮爾卡頓公司的高管們,更是不惜請假也要來。

  甚至見面之后寧衛民出人意料的亮明了來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決定開始提前拋售生肖票。

  這些人里也沒有一驚一乍的。

  大家都是像在公司開例會一樣認真思索,考量,提出自己的疑問。

  不能不說,這個投資團已經很有幾分正規的模樣了。插ptere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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