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花園這一天的所見所獲,對寧衛民產生的影響無可估量。
可以說是大大的改變了他的“三觀”,促進了他對財富認知的升華。
所以即使他把老編輯一部分遺物,交還給了老編輯的兒子,平息了良心產生的不安。
他也沒有就此一甩手,安心回歸舊日的生活軌跡。
繼續他吃香喝辣,投機賺錢,優哉游哉的小日子去。
反倒認為自己還有更多的事兒應該去做,或者說是為一些過失,及時做一些適當彌補。
他已經不愿意再讓自己的人生,留下那些原本可以改變,不該有的遺憾了。
比方說,對那個把皇叔小院兒賣給自己的老太太,寧衛民就隱隱存有一份虧欠。
因為這個院子買過來的價錢實在太便宜了。
雖然于情于理,這筆交易都站得住腳,也完全符合政策法規。
可他仍然無法否認,自己是在憑借歷史問題發民難財,在無情地啃食弱者血肉。
那么既然他已經懂得了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想發財的辦法又有的是,吃相真沒必要這么難看。
想想看,他松松指頭縫,就能帶給這老太太一家人慰藉,讓她們的日子更容易一點。
又何必非把事兒做得這么絕呢?
所以為了給自己積點德,寧衛民便請房管所所長幫忙,再次聯系上老太太一家。
然后把這家人約到房管所,根據國家政策允許的最高價,當面更改了購房合同。
交易金額從原來的兩萬九千塊,增加到了三萬三千塊。
寧衛民現場就補給老太太四千塊錢的現金,并且補交了因合同變動,額外產生的稅款。
不用說啊,此舉弄得老太太一家是既大喜過望,也大惑不解。
其實還別說她們了,就是房管所所長,都沒搞清楚寧衛民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好么央的,這非要多花好幾千塊錢,這…這沒法解釋啊…這不是有病么?
好在寧衛民也早準備好了說辭。
雖然他不好拿自己的人生感悟當理由,卻不難給出一個大家可以理解的借口。
“大媽啊,原先我跟您討價還價,主要是擔心這些住客沒辦法遷走,不知道得往里面扔進去多少錢才能辦成這件事呢。所以叫的價低了點,是為了給自己托個底。”
“現在住客的問題既然已經圓滿解決了,我就覺著虧了您了。您看您這么大歲數,身體又有病,這個價格買走您的房,我心里不落忍啊。咱們呀,還是誰也別虧了誰,得把這錢給您補上,我才能踏實。”
“更何況,咱們這筆交易是所長撮合的。可萬一過兩年,您要覺著這房賣虧了,不樂意了。那所長不就難做了?所以說,再怎么樣,我不能犯這個小氣,害得所長官聲受損,替我落這個埋怨。人家可是絕對的熱心腸,一片好心好意才張羅這事兒的。”
“大媽,不是我說,其實咱們雙方最應該感謝的人就是所長,真該給他送面錦旗啊。是不是這個理兒?”
聽聽吧,多會說話啊。
就為這番面面俱到的話,在場所有人都對寧衛民印象大好。
無不覺得他為人大方、忒厚道了。
老太太是當場連聲道謝,謝了寧衛民,又去謝所長。
隔了幾天呀,她們一家子還真給所長送來面錦旗。
所長在房管所出了一把風頭,把錦旗掛在了辦公室里。
當然也是面上生輝,覺著寧衛民辦事實在是周全,很是高興。
不過這件事辦完了,大善人寧衛民的善舉也依然沒有停止,他居然還要開始做公益了。
下一步,他打算干的事兒更加天馬行空,保準兒驚呆所有人的眼球。
因為他要對煤市街街道辦所在地,自己居住的扇兒胡同,景山街道辦所在地,以及東花市街道所在地的四個廁所,進行升級改造。
這乍一聽是有點難登大雅之堂。
但要是仔細琢磨琢磨的,一點都不可笑,反而很實際。
寧衛民把三個街道的主任聚集在了一起,給出的理由如下。
“千百年來,咱們窮苦的老百姓光忙著解決吃喝問題了,根本顧不上解決拉撒的問題。但實際上這方面同樣重要。因為這是生活里必須的環節。”
“可想想吧,咱們大家平日入廁又是什么樣條件啊?這眼瞅這就已經到了夏天了,這個時節胡同茅房的味兒,別說人了,恐怕可以把一切神靈從院子里熏跑,無論是善的,還是惡的。”
“冬天也一樣,四面露風,一地尿冰,蹲會兒就得凍屁股,老人特別容易滑到摔跤。還有呢,燈泡壞了也沒人管,常大晚伸手不見五指。天一黑,孩子們都害怕,不敢進去。”
“所以我認為如果改變這種狀況,那是真正的惠民之舉。千萬別小看廁所,憐貧惜弱,尊老愛幼,每個字都能在這件事上體現出來。我的想法是要打破老百姓腦子里廁所就代表臟臭的概念,讓咱們胡同的廁所要變成瓷磚鋪就,干凈亮堂、燈光明亮的場所。差不多,就應該和壇宮飯莊里的入廁條件一樣,要裝上抽水箱和洗手池。”
“且不說廁所周邊男女老少都能跟著受益,不會再畏懼臟臭,不會再摔跤。難道諸位之中,還有誰不愿意上干干凈凈的廁所嗎?我可是專為了感謝大家對我的幫助,才上趕著出這筆錢的呀。這件事做成了,大家共同的苦惱不但沒了,怕是還要收到不少好名聲呢。我只出錢,不出風頭,純屬只為回報各位。難道各位不愿意嗎?”
盡管寧衛民是一邊說,幾位主任都在嘻嘻哈哈的笑。
但他們不能不承認,話糙理不糙,事實就是如此。
于是考慮了一下,紛紛點頭稱是。
不過正因為和寧衛民最熟,關系最近,李主任對他的建議,仍有點存疑,直言不諱提出了問題。
“哎,衛民啊,這畢竟是公共廁所,盡管是你出錢。施工方面可以按你說的標準去修去造,可怎么能保證就永遠那么干凈呢?難道就沒人糟踐?掃廁所的可不會精心替咱們管著,也就隔三差五隨便拿水管子沖沖水罷了。時間一長,恐怕還得和過去一個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