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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錄取通知

  上不上大學寧衛民是不在乎,可大多數人是在乎的。

  也許不能說他們世俗。

  或許只能說我們這個國度人口太多,生存環境太艱難。

  所以人生在世,能做的選擇才會那么少。

  哪怕是藍嵐這樣生在優越家庭的姑娘,一樣面臨著這種處境。

  如果按本心,她早已厭倦了埋頭題海,跟人去爭那條錄取率僅有百分之二十的狹窄獨木橋。

  可這在她身為高級知識份子的父母看來,卻等如家族之恥。

  在她決定離開課堂的那段日子里,母親幾乎每天唉聲嘆氣。

  “你是我們的女兒,我和你爸爸都是大學畢業,你哥哥還是個工農兵大學生呢。你考不上大學,不但你是要被別人恥笑的,別人也會在背后說我們,不會教育女兒…”

  父親更是劈頭蓋臉的直接說。

  “你活得也太茫然了。無論你今后想干什么,總得先把大學念了才行。否則你現在玩兒的高興了,以后怎么辦呢?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連哥哥也勸他。

  “懂點事兒吧,別惹爸媽生氣了行不行?我知道你那些少女夢,可人總有一天是要長大的。難道我們不是為了你好?”

  甚至寧衛民都站在了她的家人一頭兒,說她的父母親人已經對她包容太多,給了她太多。

  相當羨慕她有家人關愛照顧。

  認為她實在不應該太過固執,至少應該對自己的未來負責,不讓家人為她太過操心。

  那她又能如何選擇?

  她所信任的人都是一個意見,總不能大家都是錯誤的吧?

  不用說,對于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來說,是根本沒有能力背負著這樣的壓力,和身邊所有人對抗,把自己的意愿進行到底的。

  更何況,她還需要哥哥的幫忙,想為寧衛民安排一份好一點的工作。

  于是她就又回到了課堂。

  但重撿起課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的數學、化學在缺席一年多后,無法一下子進入教程。

  惟一的辦法是努力補習。

  而讓她能夠一直堅持孜孜不倦埋頭苦讀的動力,除了父母略感欣慰的表情,還有來自于她心底的某種期盼。

  只要能考上大學,父母就不會失望了吧?

  那他們也就沒有理由再阻止她做想做的事兒了,那么她當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去找寧衛民了。

  嗯,到時候,她一定得問清楚那副畫的事兒…

  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能讓他含糊其辭…

  就這樣,抱著這樣的信念,一年以來,藍嵐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學習。

  連看電視都是她給自己的特別犒勞。

  她故意把寧衛民送的畫鎖在了箱子里,不見親戚和同學,不想玩兒,也不出門兒。

  就是生怕一分心就想起了,自己和寧衛民在一起難往的快樂時光。

  這種懷念的滋味兒可不好受。

  好在努力并沒有白費。

  1981年7月30日的下午四點半,學院的錄取通知書終于到了!

  當藍嵐聽郵差在樓下叫她名字,只覺嗓子眼兒被什么嗆了一下,太多的感受嗆得她不知哭笑。

  她終于考上了,盡管不是什么名校,只是印刷學院的編校專業而已,但畢竟是大學。

  足以慰藉父母,并為自己贏得輕松和自由。

  而當她拿起錄取通知一路奔上樓,分別給爸媽和哥哥打過電話通報喜訊后,就是惦記著也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寧衛民。

  騎車去扇兒胡同的過程,藍嵐哼唱著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心情是極其輕松的。

  她還清楚的記得當初和寧衛民在胡同里見面的情景,有自信找到寧衛民住的大院兒,再打聽到具體住址。

  照她的想象,接下來順利成章的事兒。

  不論是她進院兒找到人,或是在院門口等到下班的寧衛民。

  都可以成功嚇寧衛民一大跳,然后亮出錄取通知書換得一通夸獎。

  然后他們就可以一起去外面,想過去那樣,找個地方慶祝。

  當然,錢是由她來付,她可不是愛占這種便宜的姑娘…

只是雖然想的挺好,可偏偏事與愿違  地兒確實是找對了,但她進院兒一打聽,才發現寧衛民不在,而且相見無望。

  因為一位姓邊的鄰居大爺告訴她,說寧衛民上的是夜班,可下午三點就出去了。

  她要是等,估計可等不到人回來了,勸她還是明天再來。

  為此,藍嵐不免有些失望。

  然而就在她回去路上,忽然又想起來,似乎應該留下一封字條兒才是啊。

  于是便又略感輕松的騎車轉了回來。

  但她萬萬沒想到命運的作弄是那么殘忍,她這次回來還不如不回來呢。

  因為就在剛要把車鎖上重新進院兒的時候,她被身后一個姑娘叫住了。

  從而得到了無法不令她感到傷心的消息。

  “喂喂,您進院兒找誰啊?”

  藍嵐一回頭,發現叫住她的是個推著綠色自行車的姑娘。

  看樣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似乎剛下班兒,是住在這院兒的。

  她一想,要真是如此,那反倒還省事了,就笑著開口問。

  “您住這兒嗎?那您認識寧衛民嗎?我叫藍嵐,是來找他…”

  但沒想到,話沒說完,那姑娘就打斷了她。

  “你姓藍?哎?你們不是早就分手了嗎?”

  “分手?”藍嵐她登時有點糊涂了。

  她和寧衛民算是交往過嗎?

  這話又是從何說起的呢?

  “我們沒有…”

  藍嵐臉色泛起紅暈,單純的她有點不知該怎么解釋。

  而實際上她也用不著解釋了,因為對方再開口,對于她來說,根本就是晴天霹靂。

  “我勸你還是別來找他了。寧衛民現在有新的女朋友了,每天忙的很。他天天都要去鼓樓,陪著她的女朋友訓練,然后晚上還得把人家送回來。才去上夜班。”

  “哦,對了,她女朋友是被一個法國服裝設計師選上的服裝模特。服裝模特你知道嗎?是穿著漂亮衣服在臺上走的那種,不是那種讓許多人畫的…”

  “反正,你要是有什么事兒還是跟我說吧,我姓米,就住寧衛民隔壁。我幫你傳達會比較方便。否則萬一讓他女朋友看見你,再誤會了,那對你們都不好呀,是不是?”

  這番話一進入耳中,藍嵐腦袋嗡的一聲,頓時便失去了全部感覺。

  傻呆呆的立在門口如同一根枝條。

  她本就白皙的臉這下子徹底成了一張沒有血色白紙。

  一個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譜。

  她這個才十九歲的女孩子,盡管還不十分了解愛情是為何物。

  但卻已經明顯的感受到了被癡情這把小刀兒所切割的痛。

  她沒有再說什么,勉強笑了一下,表情麻木的推車走了。

  全不知道身后那姓米的姑娘,推車進院兒時,居然露出了笑容。

  狡黠,得意,就像什么陰謀得逞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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