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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肥年

  最后,那就該說到寧衛民了。

  還別看這小子就是個旅館里守著大門兒管開票兒的家伙,可他不是還有點特殊本事嘛。

  他就用手里的外匯券買了一些新鮮吃食,分送給各家各戶,作為年禮。

  當然,由于他的錢還得用來各種收藏品,有大用處,肯定不會買什么值錢的東西。

  其實也就給每家送了兩斤花花綠綠的外國糖和兩盒良友牌香煙罷了。

  整得就跟他要結婚似的,總共花了也不過十一二塊。

  可問題是送這些東西討巧啊。

  要知道這年頭,老百姓享受的糖果主流是“酸三色”、“話梅糖”。

  “花生牛軋糖”和“紅蝦酥糖”,那是絕對的高級貨,沒多少人舍得買。

  而過年時候,家里有小孩兒的,更普遍的選擇是買糖瓜兒和關東糖。

  才塊八毛錢,就足夠小孩兒們啃得腮幫子都疼,痛痛快快吃一個春節的了。

  寧衛民買的各色外國糖,那對大家來說,就勝在沒見過上了。

  口味盡管很一般,可那是舶來品,能讓大家感受到一種異國情調,比吃大白兔的感受更美。

  還有那香港煙,其實一點也不好抽,嗆人著呢。

  但用寧衛民的話說,不就是嘗個新鮮嘛。

  幾家人拿來招待來拜年的客人,倍兒有面子,很能引起頗有趣味性的討論。

  況且除了這些個華而不實的小玩意,寧衛民還另有真正實惠的給大伙兒呢。

  敢情節前,他和張士慧因為值夜班,有幾次提前跑到單位打撲克牌。

  就跟便宜坊一個叫楊子的廚師交上了朋友。

  雖然直接找人家蹭吃蹭喝沒戲,可畢竟能落點洋落兒,那就是鴨架子。

  在烤鴨店吃烤鴨,由于廚師片烤鴨,只挑最精華、好下刀的地方片。

  因此鴨架子上面往往殘存著不少的貼骨肉。

  這種肉是最香的,拿回家下湯倍兒有營養。

  而且毫無疑問,如果顧客買的是一整只烤鴨,那么按規矩,鴨架子也應該交由顧客帶走。

  可問題是當年普通人很少有機會去吃烤鴨啊。

  普通人偶爾品嘗,也不懂可以往回帶鴨架子的規矩。

  要論常吃的主兒呢,這種情況基本都是官場宴請。

  這些人都注重形象,如果吃完了再拎倆鴨架子回去,也實在不好看。

  所以這么一來,“便宜坊”里的賣出多少烤鴨,基本就能剩多少鴨架子。

  盡管飯店也出了個政策,說鴨架子可以外賣。

  不過,考慮到當年老百姓的情況,一旦廣而告之,恐怕這點鴨架子馬上就會供不應求。

  于是為了內部利益考慮,這一條便秘而不宣。

  鴨架子也就直接成了餐廳內部人員和旅館各部門頭頭們的福利了。

  同樣的,作為寧衛民和張士慧來講,既然便宜坊的后廚有了哥們兒,當然弄幾個不在話下啊。

  這楊子就在除夕前一天,特意給寧衛民和張士慧留了十二個鴨架子。

  個個都用油紙包好了,捆上了,還教了他們回去怎么熬架子湯的辦法。

  張士慧拿了四個,自己留倆,給女朋友家倆。

  寧衛民拿了八個,除了自己的,也正好給三家鄰居們一家分倆。

  所以這一年的除夕夜啊,扇兒胡同2號院的幾家人,還都能燉上一鍋鴨架子湯喝了。

  那么綜合起來看,既然有了這么多好東西,誰還能說這不是個肥年呢?

  當然,過年也免不了需要氣氛的營造。

  所以“忙年”的最后一項采購,鞭炮是必不可少的。

  這年頭,鞭炮不像三十年后有那么多的種類。

  全部加在一起不過十幾種,且幾乎都是比較傳統的品類。

  不過在這其中,也是很有講究的。

  就比如說,鞭炮鞭炮,小的叫“鞭”,大的才叫“炮”,

  “鞭”中最便宜的種類,就是湖南瀏陽產的“小鞭兒”。

  暗紅色包裝紙,“鞭”也是紅色的,價格以兩毛一一百頭為單位往上累計。

  這種炮因為個頭小,裝藥量少,所以燃放起來響聲也小,甚至用手指甲夾著它的屁股直接在手上燃放也不會傷到人。

  同時因為價格便宜,是當年京城孩子的最愛。

  可即使這樣,由于社會整體消費水平低。

  小孩兒把這種“小鞭兒”買回家去,也很少有燃放整掛的。

  通常情況下往往是小心翼翼拆解下來,一個個單獨燃放。

  即使有啞炮也會掰開點燃其中火藥,美其名曰為“刺花”。

  京城還有另外一種“鞭”,就是本地產的“鋼鞭”,也稱為“查鞭”。

  這種“鞭”分大小兩種,小的能頂瀏陽“小鞭兒”倆,大的鉛筆粗細。

  是土色鞭炮,引線長,裝藥量也多,爆炸時產生的聲響也大,因此價格也要高一些。

  一百頭“小查鞭”賣三毛,“大查鞭”四毛,規制和價格計算方法和“小鞭兒”相差不多。

  而除了上述兩種“鞭”之外,剩下的“大二踢腳”、“小二踢腳”和“麻雷子”,就要劃分在“炮”類里了。

  這三樣東西由于威力巨大,基本上是脫離孩子娛樂的范疇,專屬大人鐘愛的種類了。

  “大二踢腳”的價格是五分錢一頭。

  小二踢的個頭雖然比大二踢腳要小一些,響聲也沒有“大二踢腳”那么大,但它價格比較便宜,在商店的售價是七分錢兩頭。

  不過聲音最響,個頭最大,價格也最貴的,還屬是“麻雷子”。

  這種“炮”售價五毛,十響一“掛”,俗稱“十響一麻雷”。

  它的藥筒使用不少麻纖維來捆扎,因為裝藥量大,所以燃放起來聲音也特別的響。

  而且還能看到明顯的閃光,感受到明顯的余震回音。

  最后還得再說說幾種“煙花”,這個年頭沒有“滴滴筋兒”,但有一種最微型的煙花比較適合女孩子,叫“耗子屎”。

  這名字是有些不雅,但很形象,也很有趣,灰色的小粒,真跟耗子屎差不多。

  它燃放時響聲不大,點燃后在地上打幾個滾,刺出幾下藍色的火星,最后躥到半空中,螢火蟲似的就沒影兒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制作難度較高,定價才一分錢一個,賺不到什么錢,最終導致了這種煙花的絕跡。

  反正寧衛民是從來沒見過的。

  當時他見到這東西,滿眼都是不可思議。

  覺著十分有趣,一下子就買了三塊錢的。

  而和“耗子屎”差不多一樣有趣的,還有一種三分錢兩個的“鉆天猴兒”。

  這種廉價煙花是一根小棍兒上粘裹著藥筒。

  點燃后,它能拖著長長的火尾巴飛到天上,同時還帶著尖銳的哨聲兒。

  或許也正是因此,老百姓把它和騰云駕霧的孫大圣聯系在一起了,才會有此得名。

  寧衛民便又來了三塊錢的。

  至于其他的,那也就是“炮打雙燈”、“夜明珠”、“九鳳朝陽”和擺地上的“盒子花”這類通俗煙花了。

  這些品種日后是一直保留下來的。

  按寧衛民的想頭兒,大概是以為你制作簡單,價格也貴。

  煙花廠家有充足的利潤,才會一直熱衷生產。

  總之,買鞭炮的當天。

  除了兩掛千響查鞭,寧衛民懷里抱得滿滿的就是耗子屎和竄天猴了。

  結果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圖新鮮好玩兒買回去的東西,卻是考慮不周。

  進院兒聽見的全是厭棄的數落。

  無論是誰,看見他買的東西都得說上兩句。

  羅師傅說了,“衛民,買這么多耗子屎,你倒不怕給你們家招耗子啊。千萬別院兒里放啊,外頭點去。”

  邊大媽也說,“怎么弄這么竄天猴來啊。就這玩意,最容易起火了,落哪兒都備不住燒起來。民子,你就給你大媽找事兒吧。”

  康術德更是強力反對。

  “嘿你個臭小子,快把這些鞭炮都給我放外頭,不許進屋啊。”

  “我說你不想過了是怎么著?大過年的,你非弄家來三百只耗子,二百只猴兒。”

  “你是嫌咱們家太平啊?真要一個火星兒,咱爺倆這屋里是絕對的熱鬧了。”

  但最落人面子的還屬米曉卉。

  這十幾歲的小毛丫頭最為童言無忌,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衛民哥,你就這么喜歡放我們女孩兒的花炮啊?買了這么多。男的不都放二踢腳和麻雷子嗎?呵呵,你還喜歡喝楊梅汽水,你可真逗…”

  喝,竟沒一句話是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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