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縣城。
知縣帶著衙役,小心翼翼等待出發,望向那一百物理門徒時,眼神中頗多敬畏之色。
張璁卻一臉擔憂:“王相之學,竟與墨家合流。道思王慎中,你不該把這些人帶來,清田再困難也不需他們插手。”
王慎中的性格非常較真,當面反駁道:“其一,這些濟世派,只是物理學派的一個支流,全國也就幾百人而已,怎能說物理學派與墨家合流?其二,孟子曾言: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連亞圣都對墨家推崇備至,我等又何必敵視輕賤?”
張璁辯駁道:“孟子也說墨家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王慎中笑問:“閣下可曾讀過墨子?”
張璁搖頭:“并未讀過。”
王慎中說道:“墨子兼愛篇有言:當察亂何自起,起不相愛。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謂亂也。子自愛不愛父,故虧父而自利。由此可得,墨家也愛君愛父,并未無君無父,孟子只為反對墨家而反對矣。墨子兼愛篇又言:兼即仁矣,義矣。由此可知,兼愛就是仁義,墨家也講仁義!”
張璁雖然通曉五經,但還真沒研究過墨子。他對此頗為驚訝,但還是搖頭:“俠以武犯禁,此輩必生亂!”
張璁的擔憂并非多余,物理門濟世派已經開始生亂了。
杭州工商學校。
咧咧寒風當中,三百多濟世派弟子,盤腿坐于學校后山的竹林中。
“御史緘默,三司庇護,告狀已然無門,必須赴京請大宗師王淵做主。”說話之人叫于信,秀才功名,于謙的族裔。
浙江這邊科舉競爭激烈,于信苦讀多年難以中舉,干脆加入了物理門濟世派,專門幫助窮苦百姓打官司。
方靈犀搖頭道:“普天之下,貪官污吏何其多也。事事都請大宗師王淵做主,大宗師忙得過來嗎?事事都請大宗師做主,要我輩濟世派弟子有何用?”
一個叫張堯的門徒拔劍出鞘:“便宰了那狗官,敲山震虎!”
“宰了狗官!”眾人大呼。
方靈犀緊握雙拳,克制自己的情緒道:“以暴制暴,終非良策。但忍無可忍,又何須再忍?狗官必須殺,須得留退路,動手的兄弟可逃往廣州。”
張堯提劍道:“我來動手!”
方靈犀說道:“一人不夠穩妥。”
又有個叫楊祿的弟子站起來:“我與張兄一道。”
方靈犀說道:“有六人最好,抽簽決定。家中獨子者,家有七旬以上老父母者,家有七歲以下兒女者,此三類不宜出手殺人。且退。”
此言一出,立即有百余人離開。
方靈犀清點剩余人數,命人寫字條抽簽。他第一個抽簽,摸到空白紙條,沒中。
很快抽出結果,中簽六人分別叫做:張堯、張奮、鄭光祖、林志鵬、陳驍、李元。
方靈犀起身對六人說:“你們商議如何動手,其余弟兄跟我離開,任何人不得在此逗留!”
清場的原因有兩個:不讓其他人卷進兇殺案,免受牽連;不讓其他人知道細節計劃,防泄消息。
數日之后,蕭山縣城。
六個身穿棉衣,腰懸長劍的壯士,一言不發列隊進城。
守城士卒看到他們打扮,二話不說直接放行,而且態度無比恭敬。沿途百姓見了,也紛紛讓道避開,有人甚至跪地叩拜。
八省大旱之時,蕭山縣令響應號召,招募災民以工代賑,負土圍湘湖造出圩田無數。當時不僅災民參與,許多未受災的百姓,都熱情踴躍的跑來圩田,只因知縣承諾分出一部分給百姓。
當時的知縣迅速升遷調任,繼任知縣名叫蕭謙,是個舉人出身的老頭子。
蕭謙絕口不提分田與民之事,還坐視前任知縣已分的圩田,被當地士紳豪強使用詭計奪走。
什么詭計?
強行攤派徭役給分田之民,逼迫他們賤賣圩田。甚至公然挪動界石,明目張膽強占民田,爭田之時還打死了人。
杭州的物理門濟世派,剛開始想走司法途徑。
一邊上報杭州知府和浙江三司,一邊上報巡按御史,同時派出狀師找蕭山縣令打官司。
但地方士紳豪強的勢力太大,杭州知府根本不敢管。浙江三司勒令杭州知府調查,杭州知府派出個判官查案,最后還是敷衍了事。
頃刻間,六壯士已經來到蕭山縣衙外。
“來者止步!”衙役慌忙阻攔。
“鏘鏘鏘鏘鏘鏘!”
回答衙役的,是六聲鏗鏘脆響。
六壯士毫無阻攔的闖入縣衙,甚至在穿過儀門時,還有個衙役低聲報信:“蕭知縣在內宅。”
六壯士立即加快腳步,提劍過了二堂、三堂,長驅直入殺進縣衙內宅。
在二堂、三堂辦公的執事差役,見狀居然不敢動彈,等六壯士過去之后,他們才嚇得慌忙逃離縣衙。
內宅門口,師爺驚恐交加,下意識呵斥:“好大狗…”膽字未出,劍光已至,嚇得師爺連忙改口,“好漢饒命!”
一劍扎心,一劍刺喉,師爺倒斃。
一人彎腰割下其頭顱,提著首級繼續前行。
“殺人啦!”
內宅里的丫鬟仆役,驚叫著胡亂奔逃。
知縣蕭謙正在房中烤著炭爐,還有個丫鬟幫他捶腿。聽到外面的喊叫聲,他下意識問道:“出了何事?”
從家里帶來的老奴,慌忙跑進來:“老爺快走,外面有歹人行兇!”
“胡說八道,這里是縣衙,哪來的歹人敢在縣衙鬧事!”蕭謙起身出門張望。
六壯士已經分頭行動,三人一組尋找知縣,其中三人正好跟蕭謙撞個正著。
見到自己師爺的頭顱,蕭謙嚇得魂飛魄散,雙腿灌鉛難以行動,他哆嗦道:“好…好漢饒命,我給你們每人百兩…”
話未說完,三把劍同時扎來。
六個壯士,兩顆人頭,迅速離開縣衙。
走在大街上,人人側目,卻無一人敢攔。甚至還有百姓喝彩:“殺得好,早該殺了這鳥官!”
六壯士來到江邊,卻不順江前往碼頭逃命,而是渡江來到杭州府城。
張堯提著人頭大呼:“勿閉城門,此乃蕭山知縣首級!”
守城士卒竟然真的不關城門,紛紛鬧肚子跑去上廁所,任憑六壯士提著知縣腦袋進去。
六壯士經過仁和縣衙,并未駐足,繼續前行。
仁和縣衙的衙役,見此情形,視若無睹。甚至認出其中一個壯士,正是本縣鄭仵作的長子。
他們來到杭州府衙之外,把兩顆人口放在臺階上,又用毛筆蘸血在旁寫字:“蕭山知縣頭顱在此,還望府尊好自為之!”
隔壁兩三條街,便是浙江布政司、按察司和都指揮司衙門所在,他們竟敢在三司眼皮子底下,用知縣的頭顱來威脅知府好生查案!
留字完畢,六壯士終于向東前往碼頭。
沿途圍觀者無數,無不敬畏有加。
一個壯漢本來正在跟朋友喝酒,聽聞義舉,竟扔下朋友奔出酒樓,來到大街上跪拜高呼:“好漢哥哥,我李七也要入伙!”
六壯士無言,不慌不忙出城,乘坐早已備好的馬車,來到杭州碼頭登船南下。
杭州知府嚇得瑟瑟發抖,慌忙派人去蕭山查案。便是將士紳豪強全部得罪,他都得把案子給查清楚,否則下一個掉腦袋的肯定是他。
浙江三司官員則勃然大怒,這些歹人太猖狂了!
浙江按察使親自出面,調遣差役追查兇手。結果愣是查不出來,直至三天之后,才有人指認兇手是哪家子弟。
當夜,指認兇手者橫死家中!
差役們對按察使說,肯定是指認錯了,請按察使老爺不要聽信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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