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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王孔聯姻如何?】

  北京。

  王淵問道:“西峰先生為何請辭?”

  工部尚書趙璜說:“身體抱恙,難堪重任。”

  王淵笑道:“咱們講實話。”

  趙璜沉默數秒,直言道:“吾與當代衍圣公有舊,前兩日收到他的私信,左右為難干脆致仕算了。”

  “就這種小事?”王淵問道。

  趙璜說道:“老朽的身體確實也不好,再不趕緊致仕歸鄉,恐怕就不能活著回去了。”

  “如此,甚是遺憾。”王淵也不便強行挽留。

  趙璜忍不住說道:“衍圣公既然有所托,老朽也不妨轉達一二。”

  王淵笑道:“但講便是。”

  趙璜說道:“衍圣公欲與王相皆為親家。”

  “他的孫女?”王淵問道。

  趙璜點頭:“正是。”

  王淵冷笑:“我怕污了王家的門風。”

  當代衍圣公,正是李東陽的女婿,但李東陽之女嫁過去沒幾年便死了。而衍圣公的孫女,則是建昌候張延齡的外孫女,也即小皇帝朱載堻的遠房表妹,孔家想把這個孫女嫁給王淵的庶出子。

  這是孔家的一貫做法,喜歡跟首輔結親,喜歡跟外戚結親。

  王淵一口回絕,趙璜也不多勸,反正他就要辭官了。

  趙璜屬于改革派的核心之一,多年來執掌工部,從沒有出過亂子,工部在他手里運轉良好。可惜啊,終究年齡大了,身體也不是很好,留在京城也活不了幾年。

  趙璜提醒說:“王相,老朽致仕之后,便是讓宋伯清(宋滄)掌工部印,也不能把秦國聲(秦金)召回來。”

  “我明白了。”王淵點頭道。

  秦金和宋滄,都是楊廷和的黨羽。

  秦金年齡更大、資格更老、聲望更高,在南京當了好幾年尚書。諸多老臣,包括王黨在內,都請求把秦金召回北京。

  王淵還沒主持開海的時候,秦金就已在廣東悄悄“開海”,允許各國商船在廣州灣自由貿易。但此人絕非真正的改革派!

  歷史上,秦金“兩京五部尚書,九轉三朝太保”,才干、學問和人品備受贊譽。但是,此人出身貧寒,卻能在老家建大宅子,貪污的銀子可不止一點點。他那大宅子,名叫秦園,即后世跟拙政園齊名的寄暢園。

  一旦把秦金召回北京,以其資歷和名望,必然成為反對改革派的首領。

  事實上,姚鏌和秦金,已經在南京攪一起了,經常私下攻擊王淵的改革政策。以兩人為核心,南京漸漸形成反對派,還組建文會搞反向宣傳。

  這年冬天,內閣大臣汪俊、廖紀,兵部尚書李承勛、工部尚書趙璜,皆以身體原因致仕歸鄉。

  兩位閣臣辭職,王淵沒有補上,內閣只剩五人:王淵、毛紀、王瓊、王憲、汪鋐。

  兵部左侍郎凌相,擢升兵部尚書。

  工部左侍郎宋滄,代掌工部大印,尚書位子要留給張璁。

  張璁雖然剛被提拔為山東按察使,但他的年齡很大、名望很足,這次改革孔子祭祀的奏疏,讓滿朝文武都知其學識功底,超階提拔為工部尚書不算什么。

  當代衍圣公孔聞韶,悄悄寫信給趙璜,請趙璜在王淵那里求情。

  沒成想,趙璜直接辭官跑路了!

  整個曲阜縣城,包括曲阜孔廟和衍圣公府,都是趙璜當年負責督建的,趙璜跟孔家的交情非常深厚。如此就不難理解,為啥孔家的求救書信一到,趙璜連尚書都不當了立即請辭。

  曲阜孔廟可謂多災多難,弘治六年遭雷劈,一把火燒得精光,朝廷撥款十五萬多兩銀子重建。

  僅過了十多年,劉六劉七亂軍殺到,不但把孔廟給燒了,還把孔家連同縣城夷為平地!這一回,縣城、孔府、孔廟一起重建,足足修了十年才竣工。而且,朝廷只撥款三萬多兩,剩下的全靠地方籌措,直接拖垮兗州府財政,征召役工把無數百姓逼得家破人亡,孔家還趁機兼并這些服役百姓的土地。

  張璁此刻面對的衍圣公府,孔家才搬進去住十年,遠比以前的老房子恢弘大氣。

  山東連續兩年大豐收,可張璁一路行來,兗州竟還有窮困百姓,頂著冬日嚴寒朝東部沿海乞討。

  特別是接近曲阜的時候,張璁見到一支上百人規模的逃難隊伍。張璁并沒有穿官服,上前攔住一個老者問話:“老丈家里可是遭災了?”

  老者不敢回答。

  張璁悄悄塞銀子過去,低聲說:“老丈莫怕,我是朝廷派來的御史,徹查貪官、藩王和孔家的不法之事。”

  老者捏著銀子,終于大著膽子回答:“家里沒有遭災,這是在逃役呢。過年之后,要祭尼山書院、洙泗書院和子思書院,接著還要大祀孔圣人。祭祀一場接一場,在兗州征召的役夫最多。草民全家,今冬突然被定為役戶,官府說不需出役丁,上交二兩銀子的丁役錢就行。可這寒冬臘月,青黃不接的,家里上哪弄來二兩銀子?草民全家,欠孔家的貸錢還沒還呢。”

  這種臟事,孔家不會親自出手,也看不上那幾個丁役錢。多半是縣里的佐官衙役,借著祭祀之名,而行搜刮之事。

  張璁憋著怒火說:“孔家還放高利貸?”

  老者說道:“不是衍圣公放貸,是孔家的旁支放貸。孔圣人的子孫仁厚,沒有逼迫我等草民。那魯王才是兇殘,經常逼人借貸。這兗州是沒法過日子了,草民想著帶家人去登萊碰碰運氣。登萊有港口,富裕得很,便是討飯都更便利。”

  所謂逼人借貸,這是豪強常干的事情。你就算有錢,也逼著你借高利貸,而且還不準你提早還款。

  有強貸,就有強借。

  比如豪強盯上某個富戶,硬要上門借百兩銀子。你借出去以后,不找他還款也還罷了,若敢上門催收欠款,立即把你抓起來暴打。打得你撕毀欠條,另立借據,你反而欠那些豪強幾百兩銀子。

  “山東布政使張璁,登門造訪!”張璁遞上拜帖。

  門子彬彬有禮,微笑道:“請稍待。”

  張璁被請進會客廳,等待盞茶功夫,終于來了個能說話的。但并非衍圣公孔聞韶,而是其弟孔聞禮。

  孔聞禮是翰林院五經博士,專門負責祭祀子思,衍圣公之弟專祭子思,就是從這人開始的。他寬袍大袖,雍容有禮,作揖拜道:“在下孔聞禮,見過張按臺!”

  按察使親自登門,還見不到衍圣公?

  張璁心里愈發憤怒,擠出笑容說:“見過孔博士,久仰大名。”

  孔聞禮瀟灑笑道:“請飲茶。”

  張璁懶得跟對方繞彎子,說道:“濟南知府清田,在歷城縣郊清出數千畝地,皆言此乃孔府之田產。知府聶豹不敢怠慢,親自來到曲阜求證,卻無法見到孔氏族人。因此,只能由在下親自拜訪,請孔府出示相關的田契和稅票。”

  孔聞禮一臉驚訝:“孔家在歷城縣也有田產嗎?那定是孔氏旁支的產業。”

  張璁問道:“不知是哪脈旁支?”

  孔聞禮說:“這個…在下要去查問一番。”

  張璁問道:“何時能問清楚?”

  孔聞禮道:“不好說,孔氏一脈,枝葉繁茂,當細細查問。”

  張璁起身:“既如此,我便讓聶知府,先把田產收歸官府,等著孔家旁支來認領。若無人認領,便是無主之地。若有人認領,沒帶田契和過契也算冒領。便是帶了田契和過契,若不能出具稅票,也當從田產過戶之時補交賦稅!”

  孔聞禮張開嘴巴,欲言又止。

  張璁問道:“孔博士還有什么可說的?”

  孔聞禮心思百轉,突然笑道:“孔家就算在歷城縣有田產,也肯定沒有幾千畝那么多。歷城縣那些田畝,多半歸德王所有,恐是清田之吏搞錯了。”

  德王為了逃避清田,把田產傳給孔家,并不是真的就轉賣了。

  而是依托孔家的影響力,嚇退清田的文官,期間由德王支付一些報酬給孔家。

  眼見孔家的名頭,根本壓不住張璁和聶豹,孔聞禮瞬間就把德王給賣了,表示孔家不愿蹚這灘渾水。

  張璁冷笑:“原來如此,打擾了,告辭!”

  孔聞禮熱情挽留:“張按臺是禮學大家,在下既名‘聞禮’,自當求問討教。不如,張按臺在衍圣公府多住幾日?”

  張璁突然笑容燦爛:“如此甚好,我就不客氣了!”

  “呃…”孔聞禮尷尬難言。

  我隨口一句請客,你就直接坐下來點菜啊?

  之后數日,張璁都在跟孔聞禮切磋學問。

  孔聞禮作為翰林院五經博士,四書倒是背得滾瓜爛熟,五經卻只通一本《詩經》。他在張璁面前探討學術,就像一個本科生面對院士,還真只剩下“求教”的份兒。、

  求教到第五天,孔聞禮突然說:“衍圣公有一孫女,年近及笄,未曾婚配。聽聞王閣老,子嗣興旺,不如結為秦晉之好。王相那邊,便是庶出子也無妨,以王相天人之姿,庶出子也不會辱沒了孔家。”

  張璁勃然大怒:“吾乃朝廷命官,不是那九流媒婆,孔家如此不知禮乎?簡直斯文掃地,有辱孔圣之名!”

  孔聞禮連忙低頭賠罪,一張老臉羞得通紅。

  突然,又進來一個家伙,卻是弟弟孔聞音。孔聞音在孔聞禮耳邊嘀咕幾句,孔聞禮頓時變色,匆匆與張璁道別,跑去見北京來的傳旨太監。

  張璁一臉微笑,慢悠悠離開孔府,從客棧里召集自己帶來的人手。

  皇帝有旨,拆毀全國孔子塑像,今后只準供奉、祭祀孔子神位。

  三天齋戒沐浴時間,孔家前腳領到圣旨,張璁后腳就帶人殺向孔廟,他要親自搗毀曲阜孔廟的孔子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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