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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7【八省旱災與稅制改革】

  物理學院非常有錢,不僅接受社會捐贈,而且在機器制造廠有股份。

  蒸汽鑄幣機、蒸汽紡紗機、蒸汽織布機、蒸汽毛紡機,憑這四樣就日進斗金。

  鑄幣機需要朝廷公文,由官方下單訂貨,不得隨意私造。

  另外三種機器,則敞開了賣給商賈,占據99的市場份額。剩下1的市場份額,則由廣東那邊的仿造,機器性能相對有些落后。

  如今的機器制造廠,王淵作為主要投資人占股55。另有30股份,由參與機器研發的學生,進行科研技術入股。最后15股份,屬于物理學院入股,所獲利益歸學院集體所有。

  從物理學院走出的學生,外放做地方官的時候,都可在學院申請路費,視任職地點遠近而給予幫助。在接受路費資助的同時,該學生必須立誓,今后做官不得貪腐,要有一顆仁政愛民之心。

  翁萬達就有申請路費,他一路南下徽州,手里頭還算寬裕。

  越往南走,翁萬達就越感覺不對勁,過了鎮江之后,到處都是已經干涸的田地。

  他沿途詢問南來商賈,得知江南數省干旱嚴重,立即寫信給王淵,請朝廷下令督撫和御史,趕緊清查各地常平倉。糧倉空虛的趕緊補齊,同時防止糧食被盜賣,一定要壓住即將飛漲的糧價。

  其實,不用翁萬達寫信,朝廷就已經收到消息。

  文淵閣。

  因為族人卷入兩淮私鹽案,楊一清辭職沒有獲準,這陣子都窩在家里稱病不出。

  毛紀焦急道:“入夏以來,江南數省大旱,各地請求減免春糧賦稅,今年江南的春糧,恐怕會減產六成以上。近日,各地督撫又紛紛上疏,由于旱情嚴重,夏糧播種困難,個別州縣的夏糧恐將絕收。南直隸、湖廣、江西、浙江、福建、廣西、云南、貴州,一共八省出現大面積旱情!江西、浙江有蝗災跡象。”

  眾皆無語,不知如何應對。

  全國的主要產糧區,一大半都出現旱災,哪來的糧食去賑濟?

  “今年的漕糧,恐怕難以足額運抵京城,”楊廷和對王淵說,“王尚書,請敦促錦衣海衛,從南洋多運一些糧食到北京。”

  專門把王淵請來內閣議政,恐怕目的就是這個。王淵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說:“盡量吧。”

  王瓊說:“出現旱災的八省,不但要減免春糧,還應當免除夏糧賦課。就算沒有旱災的州縣,也應該一并免除,如此可讓地方多留些糧食,或許可以稍微平緩一下糧價。”

  蔣冕憂慮道:“大明總共就兩京十三省,八省夏糧全免,朝廷如何支撐?”

  王淵說道:“去年沒有邊患,廣西之亂平定后也沒打大仗,太倉儲糧估計還有不少剩余。大家都節衣縮食,典禮祭祀也不要搞了,和尚、道士的歲米也別給,總是能撐過今年的。”

  朱厚照年輕的時候,一會兒信佛,一會兒信道,一會兒信綠教。不但招來大量僧侶,還給他們建造寺廟,這些寺廟沒有廟田(表面上沒有),全靠中央財政來養活。

  蔣冕說:“京郊良田,被閹宦侵占無數,可趁機全部收回。”

  楊廷和道:“此事宜速辦。”

  王淵說:“近二十年興建的京中寺廟,可以全部搗毀!西苑里邊的寺廟,不再給一粒糧食,餓得快死了他們自會離開。”

  王瓊補充一句:“若有搶占民田為寺田者,收回田地,罰沒糧食,勒令還俗!”

  漕糧無法足額運輸,還要免除八省夏糧,中央必須保證京畿地區的糧食供應。

  谷大用離京時走得干脆,田產、房產、店鋪或捐或賣,親戚族人也全部帶回老家。但是,張永因為病情嚴重,弟弟和外甥都不聽話,現在還有大量京畿產業沒動。

  把張永留京的親戚,全部抄家問罪,必然能弄來大量錢糧。

  還有皇帝的兩個舅舅,已經失寵十多年。抄家是肯定不敢的,卻可以罰沒田莊,又能弄來許多糧食。

  和尚、道士、綠教…這些皇帝招攬的僧侶,加上他們的徒子徒孫,人數總共有好幾萬。全部勒令還俗,罰沒糧食和廟田,又能省下糧食無數。

  豹房附近也有寺廟,而且建在皇城之內,王淵暫時不敢動,但他有權停發僧侶的月糧(這些糧食由光祿寺提供)。嗯,也不算停發,只是拖欠而已。畢竟國家困難,出家之人慈悲為懷,應當為國為民做出貢獻嘛。

  楊廷和說:“陛下那里,應該先去通氣。”

  “此事我來辦。”王淵攬下差事。

  楊廷和、毛紀、蔣冕、王瓊紛紛拱手:“便勞煩王尚書了。”

  八省旱災,茲事體大。

  一旦處理不善,不說餓殍遍地,還有可能造成民變。

  面對如此局勢,內閣首先和睦起來,楊廷和與王淵也暫時放下矛盾,先攜手共渡難關再說。

  為啥四川私鹽案,王淵沒有逮著楊廷和死懟?

  以朱厚照現在的心思,只想求穩多活幾年,根本不可能放楊廷和歸鄉。王淵如果不能一擊致命,政治矛盾很可能升級為黨爭,到時候國家大事很難正常處理。

  王淵做事留三分,楊廷和心知肚明,兩人早就達成默契。

  因此遇到八省旱災的大事,雙方才可以密切合作。這在嘉靖朝是不可能的,政治斗爭過于激烈,都不給對方留活路,互相之間拖后腿,最終倒霉的還是老百姓。

  王淵突然說:“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把課稅改革也推動一下。”

  楊廷和眉頭緊皺:“就算要改革,也該明年再說,現在必須穩定地方。”

  王淵解釋道:“我并非是要大概,而是改實物課稅為征錢。目前,銀元與銅幣已經流通各省,但只有部分稅項是繳納銀錢,其余還是以實物稅收為主。不如借著八省旱災之機,從明年開始,地方課稅全部折算為新錢(銀元、新銅錢),好讓地方也多一些喘息余地。”

  蔣冕問道:“糧食課稅,若全部改為征收銀錢,那每年的漕糧從哪里運來?”

  王淵說道:“保留運河、長江沿岸,部分產糧區的本色征收。這些地方的糧課,足以支撐每年400萬石漕米。”

  四位閣臣暫時沒說話,都在仔細思量利弊。

  若只保留長江、運河兩岸,部分產糧區的實物稅收。那絕對能省下無數運輸成本,于國于民都是大好事,但會傷及漕運官員、士卒的利益。

  毛紀問道:“一旦完成改革,空置下來的漕兵、漕工,至少在二十萬人以上,這些人的生計如何安排?”

  王淵笑道:“大部分漕兵、漕工,恐怕日子會更好過。”

  眾人沉默。

  事實真如王淵所說,漕兵、漕工看似有鐵飯碗,但他們的生活非常艱苦。就算沒有運輸任務的時候,也會被漕運武官役使干私活,整年勞累卻沒啥工資可拿,只能憑借微薄的口糧度日。不運漕米了,反而是好事,他們可以自己打工賺錢,是一種人力資源的解放。

  可萬一找不到工作呢?

  而且,找工作之前,還得解決他們的戶籍問題,漕兵和漕工的戶籍是單獨立冊的。

  這才是重點,也是官員所說的“百萬漕工衣食所系”的本意。

  王淵繼續說道:“改糧為錢的地區,少量漕兵和漕工,繼續留用運輸稅銀,剩下的全部轉為民戶!”

  “不可,”蔣冕提醒道,“全部轉為民戶,對王尚書而言,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但對那些漕兵和漕工來說,他們只有戶籍,卻不能分到土地,全都會變成流民。一下子多出二十萬流民,若有宵小振臂一呼,行那陳勝、吳廣之事怎辦?”

  王淵微笑道:“官府不再鉗制戶籍便可,流民自然都能變成游民。”

  “胡鬧,”楊廷和堅決反對,“若不再鉗制戶籍,天下丁糧如何征收?”

  王淵說道:“最合理的辦法,應該是‘攤丁入畝’。但攤丁入畝肯定無法推行,那就暫時不管。丁糧如何征收,地方官自己會解決,你盯著戶籍,丁糧就好征了?”

  楊廷和無言以對。

  丁糧,即人頭稅。

  康熙說“盛世滋丁,永不加賦”,不是說國家不提高稅收,而是說以某年為定額,今后新增的人口數量,不用再繳納人頭稅了。

  這八個字純屬廢話,就算國家想加征人頭稅,那也是難以辦到的,地方官就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法定人頭稅越多,地方官就越難完成任務,因此主動瞞報人口,戶籍黃冊上的人口數量總是難以增長。

  雍正搞出一個“攤丁入畝”,人頭稅因此取消,全國人口頓時爆炸式增長。這并非意味著,真實人口數量打著滾的往上翻,而是百姓和官員愿意如實進行人口登記了。

  大明的人頭稅,主要有三種,即:里甲銀、均瑤銀和鹽鈔銀(還有其他稅種,但可以忽略不計)。

  鹽鈔銀,就是按照人口數量,征收食鹽消費稅,這筆錢需要上交中央。

  王淵的新鹽法,實際取消了鹽鈔銀,把消費稅直接算進鹽價里面,零售鹽價反而因此下降了。這里面的差額,以前都被私鹽利益集團賺走。

  里甲銀和均瑤銀,不用上交中央,屬于地方財政收入,也是皂吏們的重要灰色收入來源。

  為了逃避人頭稅,全國產生大量黑戶,大明的人口數量,相比開國初年也不怎么增加。地方官和里甲長,全都胡亂攤派,早就不按戶籍行事,楊廷和的擔憂純屬多余。

  幾百年后,有個叫馬伯庸的學者,從史料中發現一樁奇案,完美顯示了大明的人頭稅有多混亂。

  卻說,有個叫帥嘉謨的人,在徽州府擔任會計員。他發現,徽州六縣的人丁絲絹(人頭稅的一種),全都算在歙縣百姓身上,其余五縣兩百年沒交過。

  帥嘉謨立即上疏朝廷,把事情捅到都察院。消息泄露之后,帥嘉謨被人追殺,僥幸逃命回鄉。

  數年之后,帥嘉謨再次回徽州做官,而且官職變得更大,他當然要一雪前恥。五縣士紳百姓聯合抗稅,還把徽州府衙給包圍了,事情一直鬧到中央。朝廷被迫減稅,讓六縣平攤稅收,為了緩解五縣怨氣,挑起此事的帥嘉謨被罷官充軍。

  地方如此征收人頭稅,戶籍制定得再好有個屁用!

  王淵繼續說道:“且不問地方州縣,就拿北京城來說,有多少是游民黑戶?不如放開戶籍限制,允許游民存在,讓其戶口所在地編撰游民冊。本省之內,游民文書,可當路引使用。且只要戶籍正當,游民子嗣也可參加科舉。”

  由于大明社會經濟的發展,大量農民涌進城市。這類人,新中國初期叫盲流,后來改叫農民工,而大明則稱之為“流民”、“游民”。

  游民沒有法律地位,甚至在城里租房子,房東都能肆意壓榨。游民還不敢報官,因為他們是黑戶,就算在農村登記了正當戶口,到了城里他們依舊屬于黑戶。

  楊廷和問道:“若定游民冊,丁糧交給誰?”

  王淵回答道:“戶口所在地,必須有正當戶口,才能登記為合法游民。”

  “那還行,”楊廷和說,“可以訂立游民冊,但不得強制,否則善政也會變成惡政。”

  王淵笑道:“這是當然,改革要慢慢來,哪能一步登天?但這次課稅改革,部分漕兵、漕工轉為民戶,地方官府必須為他們制定游民冊,保證他們今后的合法生計,否則他們沒地又不能進城做工,必然會鬧出許多亂子。”

  王瓊突然提醒道:“南直隸、浙江、福建、廣東四省,銀賤而(銅)錢貴;云南、貴州、四川三省,(銅)錢賤而銀貴。若課稅征收都算新錢,那如何恒定各地的應繳課稅?地方官吏,必然擇貴而征,恐禍及百姓也!”

  這個問題非常關鍵,課稅征錢的目的之一,是為了減輕百姓負擔。但銀價和銅價各地不一,必然要鬧幺蛾子。

  比如在浙江,銀賤銅貴,官吏必然只要銅錢,反而不讓百姓用銀元納稅,導致銀元被排擠到納稅貨幣之外。

  王淵說道:“由各省布政司、總督、巡撫、御史,共同議定折價。根據市面物價情況,三年一議,告之全省,州縣官吏不得擅自規定百姓必須納銀或納錢。”

  “也算是個辦法。”王瓊點頭說。

  “火耗歸公”不用再提了,因為百姓納稅,直接交銀元或銅錢,都是官方法定貨幣,不用熔銀子自然沒有火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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