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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8【泰州學派】

  王相,字懋卿,浙江鄞縣人。

  歷史上,此人庶吉士散館,便授翰林院編修,仕途起點非常之高。可惜跟楊慎混在一起,被忽悠著去哭門,當官四年就被嘉靖用廷杖活活打死。

  非常有意思的是,這個時空的王相,居然成了物理門徒。不但無法做翰林院編修,他連京官都做不成,被楊廷和扔去當泰州知州。

  “先生,此番離別,不知何日再見,”王相端端正正叩拜,挺直腰桿說,“弟子外放為官,一定愛民如子,廣興教化之功,將物理學派在泰州發揚光大!”

  王淵將王相扶起來,說道:“你的學長刑泰,在杭州試種新作物,已經有些眉目了。這些新作物,都不挑土壤,且產量奇高,可利濟萬民。你赴任之后,可寫信給刑泰,讓他派學生帶種子到泰州,由官府進行推廣勸種。”

  “謹遵先生教誨!”王相作揖道。

  王淵又把一個木盒塞到學生手中,告誡道:“吾知懋卿家境貧寒,又非貪婪之人。這些銀子,且拿去日用,辦事也方便些,切記不可貪墨克扣。”

  王相舉手發誓:“弟子若做了貪官,便在泰州自盡,此生無顏再見先生!”

  王相本是那種傳統儒生,畢生志向乃齊家治國平天下,又兼青春熱血,歷史上跟楊慎混在一起很正常。但這個時空,他在寧波目睹了王淵的一系列操作,內心生出欽佩之情,殿試結束就主動加入物理學院。

  王相捧著一盒子銀元,退到旁邊站好。

  聶廣又上前叩拜:“先生,弟子欲在簡州辦學,開一間物理學院的四川分院。不知可否?”

  “開吧,”王淵溫言告誡,“飛行試驗小心些,別把自己給摔死了。”

  “哈哈哈哈!”

  屋內眾人轟然大笑。

  聶廣就是那個插翅而飛,生生把自己摔斷腿,去年成功制出滑翔器的家伙。這小子出身于京中富戶,沒中舉以前就是物理門人,在瞎搞飛行試驗的情況下,居然還能一路考上庶吉士,這次被楊廷和扔去簡州做知州。

  簡州就是簡陽,以前屬于縣制,正德八年才升級為州。地盤挺小的,除了州治之外,也就管著資陽一縣。

  聶廣這個簡州知州,還不如王相的泰州知州,誰讓他只是三榜庶吉士呢?

  至于湯訓,被外放為武岡知州,更是窮鄉僻壤的地方!

  武岡州的管轄地盤非常大,經濟文化卻極為落后,而且還有個岷王盤踞在此。湯訓這位二榜庶吉士,被外放到那里做官,幾乎等同于發配,只因他跟王淵是同鄉兼同門。

  最后一個是蔣信,以前屬于王陽明的弟子,中途跳槽跑來學物理,還做過杭州工商學院的校長。這次以三榜進士的身份,考取庶吉士,現被楊廷和外放為寧州知州。

  遭到牽連打擊的,便是這四位,全部外放知州。

  普通進士只能當知縣,但庶吉士被外放,至少也得是個知州。楊廷和即便再囂張,也不敢越過這層底線,否則都不用王淵出手,清流們就會把他祖宗十八代問候個遍。

  王淵親自送四人離京,每人一盒銀元做路費,同時叮囑他們推廣新作物。

  卻說,王相家境貧寒,赴任連個隨從都沒有。

  若非王淵贈送一盒銀元,王相只能沿途坐公車、公船。除了趕考士子之外,便是官員乘坐這種車船,也是要收取一定費用的。而且通行效率非常差,指不定就窩哪兒耽擱一兩月,因為你得在驛站慢慢等著。

  王相少年得志,一身才華待發,即便遭到打壓,心中依舊躊躇滿志。就像歷史上,他跟著楊慎哭門一樣,拼死也要糾正嘉靖皇帝的“錯誤”。

  輾轉來到泰州,王相風塵仆仆,身上的儒衫已經洗得發白。

  泰州跟簡州的情況相同,自帶州治一縣(海陵),兼管附屬一縣(如皋)。說起來是知州,就管兩縣地盤,只比簡州富庶一些而已。

  王相進了泰州城,沒有立即去州衙報道,而是微服私訪觀察民風。

  隨便行走一陣,感覺肚子有些餓,王相找路邊攤吃了一碗面。

  突然,有人大喊:“心齋先生講學了!”

  只見數十上百人,沿途奔走相告,不但路人紛紛跟隨,就連賣面的小販都按捺不住,催促道:“這位相公,你能不能吃快點?我還要去聽心齋先生講學。”

  王相頓時為之愕然,問道:“你也讀過書?”

  賣面小販說:“認得幾個字。”61

  王相更加感覺奇怪:“只認得幾個字,便去聽大儒講學?”

  “心齋先生講得好,大家都愛聽,”小販帶著市儈笑容,嘿嘿道,“心齋先生講學的地方,人肯定多得很,賣面也更好賣嘛。”

  “那咱們一起去。”王相捧著土陶碗,一邊吃面一邊往前走。

  不多時來到州學門口,那里已經交通堵塞,吏員、士子、商賈、百姓…全圍在那里認真聽課。

  一個身材精瘦的中年人,穿著奇裝異服,戴著紙糊帽子,手拿木制笏板,聲音無比洪亮地說:“我的老師陽明公,萬事論心,要致良知。但我覺得吧,致良知不能只論心,更要論身。什么是身?就是安身立本!”

  他指向一個聽眾:“你是賣糖的,每天奔波,賺錢養家,糊口妻兒,那也是在安身立本。”

  他又指向一個聽眾:“你穿戴絲綢,又富又貴,看來是做生意的。經商賺錢,不偷不搶,只要別做奸商,那有什么可寒磣的?照樣在安身立本。”

  他捋胡子說:“俗話說,窮計,富長良心。不是說窮人就壞,富人就心善,而是安身立本了,五斗米不一定能讓你折腰。一個人連飯都吃不飽,還談什么致良知?去年兩淮大災,人相食,良心都去哪兒了?把肚子填飽再說!”

  王相站在旁邊都聽傻了,眼前這個講學之人,真是師祖陽明公的弟子?

  那人繼續說道:“所以我講,立心之前,先要立身,立身為本!若不能立身,那立心就是無本之木、無根之萍。怎么才能立身?首先你得有謀生的本事,你會木匠,你會種地,你會經商,你會讀書…這些都是立身之本。天下蕓蕓眾生,只有先養活自己,才能談別的事情。若人人都能養活自己,且不傷害他人,那這大明不就國泰民安了嗎?”

  王相皺眉苦思,好像真是這樣。

  若人人得其活,又不傷及旁人,則萬民皆得其活,則國泰民安、社稷穩固也!

  那人朗聲道:“所以,立身才可立心,立心才可安天下。人人皆可立身,則人人皆可安天下!讀書人經常講‘圣人之道’,什么是‘道’?道就是民用,就是民事,百姓日用即為道。我餓了要吃飯,糧食是道,耕種是道;我冷了要穿衣,布帛是道,紡織是道;我要出遠門,車船是道,工匠是道。吃穿用度,是道之本源,是最基本的道,也是最大的道!不讓人吃飽,不讓人穿暖,就是最大的不講道理!”

  “說得好!”

  數千聽眾轟然喝彩。

  王相仿佛被閃電給擊中,他出身貧寒,幼時吃飯都困難,能讀書全靠運氣好,一路都遇到好心人幫助。他覺得眼前此人,講得太有道理了,吃穿用度就是最大的“道”,誰能讓萬民吃飽穿暖,不就能成為當世圣人嗎?

  這番理論,再跟物理學相結合,簡直能完美搭配起來。

  物理學研究的那些東西,最大的用途,就是讓人吃飽穿暖!

  王相一直聽到傍晚,等眾人都散去了,他才上前拱手說:“在下王相,字懋卿,敢問先生尊諱?”

  那人也不客氣,拱手說:“王艮,字汝止,號心齋。”

  王相問道:“心齋先生是陽明公的弟子?”

  王艮笑道:“正是。不過嘛,吾師之學有些毛病,做弟子的自當幫他糾正一下。”

  王相說道:“在下是陽明公的再傳弟子,論起輩份來,當喚先生一聲師叔。”

  “你的老師是誰?”王艮問道。

  王相回答:“禮部左侍郎,若虛公是也。”

  “王若虛?”王艮拍手大笑,“那正好,咱們好生聊聊,我最近正在學物理呢。他那套新算學,著實方便得很,很多時候都不用再敲算盤了。”

  王艮此人,沒有功名,他就是個灶戶,世世代代為朝廷燒鹽。

  七歲讀書,家貧輟學,隨父兄燒鹽。

  窮計嘛,父兄開始做私鹽販子,他也跟著一路販鹽為生。十九歲時經商至山東,發神經跑去拜孔廟,對著孔子像思考:“夫子是人,我也是人,我努力讀書也能做圣人!”

  于是,王艮開始自學,走哪兒都帶本書,一有空就拿出來閱讀。經商到某個地方,便去拜會當地大儒,不但學問淵博起來,而且還發展成大商人。

  王陽明在江西剿匪時,王艮慕名拜訪,并正式拜入心學門下。但他的學問,其實早已自成一派,只想在王陽明那里得到補充完善,幾乎每次跟王陽明辯論都會爭吵,索性自個兒回老家泰州聚眾講學。

  這便是,陽明心學之泰州學派!

  泰州學派講究“立身”,而非“立心”,其實就是典型的“民本”思想。

  王相和王艮在泰州相遇,立即產生化學效應。陽明心學門下的物理學派和泰州學派,開始互相汲取營養,雖沒有徹底合流,卻是諸多心學流派當中最親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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