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石灰暫時沒買到,王淵弄來了一些石灰石,又從珠寶店用來一些玻璃珠。
首先,將生鐵、炒鋼放入坩堝,再放置若干玻璃珠,一起送入爐中進行加熱。再次改進后的煉鋼爐,已經不是傳統方爐,因為那玩意兒的爐溫太低。
工匠不斷鼓風,三個時辰左右,王淵命令開爐。
此時已經二月初,鐵廠早就正常復工。其他冶煉工人都在忙活,便是王淵宣布開爐,也無人跑過來看稀奇。
有啥可看的?
失敗次數太多,大家顯然失去了新鮮勁兒。
“老爺,總督今天又在煉鋼,你不去看看嗎?”家仆問王祿。
“看看吧,”王祿頭疼道,“我就擔心一直煉不出鋼來,總督最后會生氣了遷怒于我。”
家仆道:“不至于吧。”
王祿嗤笑道:“但凡是當官的,就是那么小氣。這總督也不知道是從哪聽來的法子,非要試個究竟,都兩個月了還不死心。剛開始說方爐煉鋼,煉不出來就把方爐改成得不成樣子。前幾天更有意思,弄來一堆畫眉石,那是給女人畫眉用的,拿來煉鋼不是瘋了嗎?”
家仆也忍俊不禁:“可能總督把爐子當女人,想弄點畫眉石去討好一下唄。”
王祿雖然萬般不情愿,還是從家里坐轎前往鐵廠,正好撞見王淵命令工匠開爐。他還不敢主動打招呼,生怕這次又失敗了,總督會逮著人就亂發脾氣。
只見煉鋼爐打開之后,一個工匠用火鉗將坩堝夾出,頓時驚叫道:“煉成水了!”
負責開爐的工匠迷糊問:“鐵水?”
王淵大喜,下令說:“是鋼水,快倒入鑄模里!”
鋼水?
王祿又驚又疑,湊近一看,果然看到坩堝里的生鐵和炒鋼已被煉化。但真是鋼水?恐怕是鐵水吧!
不待鋼水冷卻,王淵就再次煉鋼。
這次放入更少的玻璃珠,煉制同樣的分量和時間。同時他對王祿說:“王朋友,立即叫人來,再修九座同樣的煉鋼爐。我要反復進行比對試驗!”
“啊?啊,好!”王祿立即叫人。
第二爐鋼已經開煉,第一爐的鋼水還未冷卻凝固。鐵廠里的工匠,但凡能離開崗位的,全都圍過來看熱鬧。
“真是鋼水?”
“這世上哪有鋼水?肯定是鐵水!”
“怎么就沒鋼水?你炒鋼的時候,有時候也能炒出好鋼,那不是鋼水是甚?”
“可總督老爺也沒炒啊。他就用啥畫眉石,摻著黏土做罐子,放進生鐵和劣鋼扔爐子里煉。”
“再等等,看凝出來是什么。”
王淵帶過來的幾個弟子,都對煉鋼一竅不通。但他們沒有先入為主的成見,又盲目相信王淵的手段,反而比那些工匠更篤定煉出了鋼水。
王祿沒有說話,正在耐心等待。
他祖上從元代便是冶鐵工匠,托太祖朱元璋的福,鐵匠的日子,比其他匠戶要好過得多。
守著浙江最大的鐵礦,王祿祖輩靠打農具賺錢,因為手藝非常好,漸漸竟有了積蓄,開始自己建爐煉鐵。爺爺那輩兒,家里祖墳冒青煙,叔爺考中舉人做了官,王祿家的鐵廠也因此做大。
現在,王祿雖然還是匠戶,卻早就不服徭役了。就算輪到他服役,便花錢了事而已,官府不通融也能雇其他工匠代役。
王祿比那些普通工匠想得更多,總督在坩堝里可是放了劣鋼的。
把劣鋼煉化成水,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恐怕那一爐子真是鋼水!
鋼水倒入鑄模之中,漸漸凝固成一個個鋼塊。不待鋼塊冷卻,王祿就親自取出一塊,將其敲打成薄薄的鋼片。
又過些時候,鋼片完全冷卻,王祿揮錘砸斷,仔細觀察斷口。
“如何?”王淵笑問。
王祿死盯著斷口看了一陣,突然使勁揉眼,生怕自己看花了。反復確認之后,他口干舌燥道:“是鋼,而且比灌鋼法煉出的鋼更好!”
“真是鋼?”工匠們紛紛湊過來腦袋。
很快,沒人說話了,都盯著斷口發愣。
這次煉出的是中碳鋼,斷口變形不明顯,斷口處的結晶顆粒非常細致。有經驗的冶鐵匠和打鐵匠,都能一眼認出來,這玩意兒就是一坨好鋼!
不用灌鋼法,也不用反復錘煉,就拿生鐵和炒鋼放進爐子一燒,兩三個時辰就能煉出好鋼?
王祿被毀掉三觀的同時,也被那巨大的利潤嚇到了。可發明者是一個總督,別說打聽煉鋼秘訣,就算已經知道怎么煉,王祿都不敢擅自模仿。
王祿試探道:“王總制,我…”
“先別說話,”王淵打斷道,“等我多做幾組對比試驗再說。”
接下來兩個月,王淵都守著爐子煉鋼,擴大規模之后,十座煉鋼爐同時工作。
他先用玻璃珠做助熔劑,不但嘗試各種分量,還嘗試玻璃珠的大小。因為生石灰不好找,接著用石灰石做助熔劑,同樣嘗試不同分量和顆粒大小。
再然后,把螢石、白云石、石英砂等各種玩意兒,一股腦的逐個進行嘗試,觀察這些礦石的助熔效果。
最后,對這些助熔劑進行不同時長的預熱,再扔進去觀察效果。又用不同的助熔劑進行配比,人工調試助熔配方,有的配方毫無用處,有的配方卻比單一助熔劑效果更好。
王淵帶來的幾個弟子,此時派上大用場,負責記錄每次對比試驗數據。
王淵最終制成的助熔劑,甚至具有一定的脫硫、脫磷效果。
“好鋼,好鋼啊,已經不輸給百煉精鋼了!”王祿手里捧著最新一批鋼塊嘖嘖贊嘆。
王淵卻又是高興又是無奈,他配置出的助熔秘方,很難在其他地區推廣,因為各地鐵礦的成分構成不一樣。在無法測驗鐵礦成分的情況下,王淵只能這樣反復嘗試,就像愛迪生發明電燈一樣嘗試無數種燈絲材料。
無論是生鐵還是炒鋼,原材料都是從本地鐵礦煉出來的。
這里的鐵礦,含鐵22左右,含氧化鐵7.5左右,雜質以二氧化硒為主(約32),還有大概5的氧化鋁。至于有害成分,硫含量高達1.1,磷含量大約0.08。
王淵反復嘗試出的助熔配方,是跟這種鐵礦練出的鐵配套的,換成別家的鐵礦可能就沒那么管用了——當然,肯定也能起效果。
“王朋友,我想買下你的鐵廠。”王淵突然說。
王祿硬著頭皮說:“在下不敢不賣。”
這話回答得有趣兒,王淵忍不住笑道:“那咱們合伙吧。給你留一成股份,我該出多少錢?”
王祿喜道:“不須總督出錢,總督只要出配方即可!”
“那我就隨便投五百兩銀子,占股九成。”王淵說道。
“多謝總督抬舉!”王祿立即跪地磕頭。
在古代別扯什么契約合同,都是當官的說了算。比如王淵身為官員,不能自己做生意,他的股份安在誰名下都可以。
天津織布廠,名義上的老板,是王淵的管家周沖。但周沖根本碰不到錢,且周沖本身就是王家的奴仆,就算王淵哪天死了,織布廠也得原封不動由王淵的兒子繼承。
只要王淵不失勢,紹興這邊的鐵廠,即便不立任何字據,九成股份也必須是他的。一旦王淵失勢,即便有字據,也會因為利潤巨大,而被其他權貴給盯上。
官本位,很不好,但大環境如此。
皇帝派太監經商,官員派家奴經商,早把朱元璋的祖制破壞殆盡。
王淵和王祿隨便簽了個合同,鐵廠由王嬋(丫鬟夏嬋)名義占股九成,剩下一成歸王祿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