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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躍躍欲試】

  總督開府,招攬賢才,還不拘出身。

  這個消息迅速在浙江炸開,屢試不中的書生,縱橫江湖的俠客,偷雞摸狗的幫閑,得知情況都躍躍欲試——萬一被選上了呢,落選了就當去杭州旅游,那可是浙江總督兼兵部右侍郎!

  甚至,招聘信息傳到了隔壁的南直隸。

  緊挨著浙江的吳縣,知縣叫做李經。他上任之后,也沒啥別的作為,主要狠抓教育工作。一來,地方官的本職工作中,教育排在第一;二來,他也對其他領域不了解。

  什么耕種啊,訴訟啊,緝盜啊,扔給屬官佐吏去辦。

  李知縣自己則跟讀書人玩,他跟縣學教諭是朋友,經常去縣學視察,偶爾還給縣學撥款,資助一下貧寒士子。如此,只用一年時間,李經就在吳縣風評甚好,無數人提起李知縣必定贊譽有加。

  “縣尊,唐寅求見。”仆人進來稟報。

  李經正在跟師爺吟詩作對,立即說:“快快有請!”

  唐伯虎的一生純屬悲劇,他出身于小商人家庭。十五歲童子試第一名,二十一歲死朋友,二十三歲死老師,二十四歲到二十五歲之間,接連死父母、妻子、兒子和妹妹,全家只剩一個弟弟還活著。

  二十八歲,唐伯虎鄉試第一。二十九歲,卷入科舉舞弊案,被罷黜為小吏。回到家中,唐伯虎被續弦的妻子給甩了,郁悶之下獨自遠游,得重病回家休養,弟弟又鬧著跟他分家。

  風流不起來,也瀟灑不起來。

  唐伯虎最窮的時候,三天沒飯吃,主營業務是給人畫春宮圖。

  今年過得還不錯,知縣李經是個愛才的,時常請唐伯虎吃飯喝酒,還出錢購買他的詩畫。

  有人賞識,唐伯虎感激涕零。《游廬山》、《過嚴灘》、《元夕》、《春來》、《登天王閣》、《人日》、《早起》、《谷雨》…無論新作舊作,一股腦兒的拿來獻給知縣,還為知縣專門畫了一副《山路松聲圖》。

  今天,就是來送畫的。

  李經展開畫軸,捋胡子贊道:“暢達自如,墨韻生動。濃淡枯濕,恰到好處。這用筆,頓挫轉折,遒勁飛舞,恰點出松聲之意境…子畏的畫技又上一層樓也!”

  唐伯虎賠笑道:“縣尊謬贊。”

  李經慨嘆道:“子畏如此才學,埋沒至今,太可惜了。”

  唐伯虎一臉苦澀:“時也,命也。”

  李經突然說:“兵部右侍郎兼浙江總督王若虛,目前在杭州開府建衙,廣納幕員。子畏兄何不去試試?”

  唐伯虎搖頭道:“堂堂浙江總督,又怎會招納我這個獲罪之人?”

  李經說道:“王總制有言,他此番招納幕府,不計出身,只問才學。試一試又何妨?”

  唐伯虎還是搖頭:“不必自取其辱。”

  李經確實欣賞唐伯虎的才華,拿出兩錠銀子說:“我資助盤纏,就當去杭州散心。”

  唐伯虎默然,有些心動,又有些畏懼。

  即便窮困潦倒,唐伯虎依舊心志高遠,但從去年開始就暮氣沉沉。

  兩年前,寧王聘請唐伯虎去江西,唐伯虎滿心歡喜上路。跟寧王接觸之后,唐伯虎被嚇尿了,對方居然想要造反!

  唐伯虎只得裝瘋賣傻,吃屎喝尿,當街果奔,一番折騰,終于被寧王放走。

  回到老家,流言蜚語撲面而來,都說唐伯虎已經瘋了,就連青樓里的名伎都不接待他。

  唐伯虎徹底心灰意冷,有人前來買畫,他連銀子都不收,讓對方直接帶酒來,還說自己“不使人間造孽錢”。

  也就今年,知縣李經多次拜訪,給唐伯虎帶來幾分生氣,總算不整天窩在家里喝酒了。

  “去試試吧,”李經把唐伯虎當朋友,勸道,“王總制并非俗人,乃天下奇男子也,想必是個慧眼識珠的。”

  唐伯虎思慮再三,終究還未徹底厭世,接過銀子說:“李兄,多謝了!”

  李經哈哈大笑:“子畏終于肯呼我為李兄了。”

  溫州府,永嘉縣。

  連續六次會試落第的張璁,此時還沒創辦羅峰書院,但已經收了好幾個弟子。

  張璁生于地主家庭,并非史書所載“出身寒微”。而且他的嫂嫂家也是地主,嫂嫂的祖父還高中進士,嫂嫂的祖宗在洪武年間就捐糧抗倭被授予七品教職。

  此時此刻,張璁正在給學生們講《孟子》:“‘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此言,并非只講仁義而不言利。孟子是說,應先義而后利,只有仁義之利方可為也…”

  “我等君子,既心中有仁義,為何不能言利?當以利和義,不當以義抑利。所謂‘道不離器’,只講道義,卻沒有手段,此為庸人耳!董仲舒說:‘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此言謬矣,大錯特錯!若無功利,道義全為虛言!”

  “不謀利者,乃虛德;不謀功者,乃怠政!人與德合,躬身踐行,才是實德;學與道合,以利萬民,才是實政!整天把仁義掛在嘴邊,卻不為國為名做實事,那是偽君子,是昏官庸官!”

  為啥張璁赴京六次都落榜?

  看看以上言論就知道了,這貨信奉的是“永嘉學派”。

  這一學派,又被稱為“功利學派”、“事功學派”。主張經世致用、義利并舉,主張通商惠工、減輕賦稅,反對空談、反對抑商。

  散學之后,在縣衙做書吏的朋友,拿著一份手抄公文來見:“秉用兄,這是我從縣里抄來的,你且看看。”

  張璁仔細閱讀一番,驚訝道:“總督為何有開府之權?”

  友人說:“早就傳遍了咧,皇帝欲開海禁。又擔憂地方阻撓,便派王侍郎過來,破例有開府建牙之權。秉用兄大才,何不前去應幕,反正也不耽誤科舉。”

  “這開海怎么個開法?”張璁問道。

  “不知。”友人搖頭。

  張璁琢磨道:“若真能開海,自是大好事,就怕搞得半開不開,成了四不像的害民之策。”

  友人笑道:“所以才要秉用兄輔佐,外地人哪知道咱們浙江的情況。”

  張璁所在的溫州府,是正德年間,浙江海上走私的第三大基地,張璁對其中的利害關系門兒清!

  突然,張璁長身而立,說道:“吾此去杭州,不為攀附權貴,只為以一己之力,引導王總制不要胡亂視為。否則,浙江沿海百姓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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