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內。
金罍搖著新買來的折扇,大冷天扇著風問:“若虛,我們轉了一個上午,那些騙子都沒出現。眼看著就要會試了,總不能一直演下去吧?”
“今天下午再去轉轉,如果還沒騙子上鉤,也只能是算了。”王淵想了想說。
“那就快點出門吧!”金罍突然變得很積極。
這貨已經被帶壞了,感覺演戲好有意思,是一種完全不同于吟詩作賦的樂趣。
眾人再次出門,排場夠大。
金罍騎在馬上耀武揚威,王淵給他牽韁繩開道,身后是張鳴遠和祝倫兩位打手,周沖等書童充當小廝緊跟著。
還沒走到文士街,就迎面而來一行錦衣青年。
“快閃開,金公子的道也敢擋!”王淵囂張大喊。
不怕遇到權貴,因為這是南城外,真正的權貴都在城內。一般而言,此處也不會有官轎瞎溜達,張赟搞不清楚情況才被唬住的。
話音剛落,對方也呵斥道:“不長眼的東西,居然敢在謝二爺面前騎馬!”
王淵鼻孔朝天,冷笑道:“金公子的父親金老爺,可是云南大理首富,人稱‘金半城’,半個大理城都是金家的!你們算什么東西,敢在金公子面前充二爺!”
對方集體雙眼發亮,金半城啊,一聽就是超級大肥羊。
王淵也在觀察對方,若遇到真正的權貴,直接撒丫子跑路便是。
對面的健仆嗤笑道:“我家公子可是吏部文選司郎中謝老爺的親侄,謝老爺的祖父一夔公,乃是英宗朝的狀元!云南來的商家子,狗一樣的東西,居然也敢在貴人面前囂張!”
王淵和金罍對視一眼,都明白是騙子上鉤了。
文選司郎中這種敏感職位,其家人怎敢在京城胡鬧,怕不是嫌言官們的工作太清閑!
不過嘛,這些騙子還真做足了功課,居然知道文選司郎中謝麒的祖父是英宗朝狀元謝一夔。
“公子,文選司可以任免地方官員,不能輕易得罪。”王淵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對方聽見。
金罍的演技非常浮夸,剛剛還不可一世,突然變得驚恐萬分,連忙下馬:“讓…讓你們先過去就是!”
不走心啊,表情轉換太生硬了。
王淵提醒道:“公子,這是結交權貴的好機會啊!咱們金家有的是錢,砸他幾千兩銀子出去,怕是能買到一個知縣來當!”
“真能當知縣?”金罍震驚道,演技愈發浮夸。
王淵說:“公子是副榜舉人,已經有當官的資格。只要摸清門路使錢,肯定能買來官做!”
“那我還考什么會試?直接使錢啊,”金罍搖著折扇,哈哈大笑,“我金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錢。”
王淵指著對方說:“我們公子不缺錢,多少銀子能買到知縣啊?”
這問得也太直接了吧,把騙子搞得哭笑不得。他們都還沒下網呢,大魚就自己蹦上岸了,如此肥羊不多宰幾刀簡直愧對蒼天。
“大膽,居然敢買官,”對方一邊呵斥,一邊走過來,低聲說,“此處說話不方便,我們換一個地方詳談。”
“我懂,”王淵笑著回頭對金罍說,“公子,你看吧,京官也是一樣的,天底下哪有銀子搞不掂的事情?”
金罍收攏折扇,指著騙子:“本公子要當知縣,你們開個價!”
“稍等,我們商量一下。”對方回去竊竊私語。
“不會有詐吧?挺邪乎的。”
“小地方的土財主,沒見過世面,以為來了京城也能用銀子開路。”
“若他能拿出上萬兩銀子,怕真能買到一個縣官。”
“所以不能讓這人跑了,白花花的銀子啊,夠我們吃半輩子了!”
“這人有些呆傻,不妨宰狠一些。”
“…”
很快有人走過來,站在金罍跟前低聲說:“一萬兩紋銀,公子若是中式,就給你一個大縣的缺。若公子沒有中式,只能給你一個中縣的缺。如何?”
金罍還沒應聲,王淵就冷笑道:“我家公子是何等身份,不管有沒有中式,必須給個大縣的官兒來當!”
對方表示有些為難,糾結半天說:“得加錢。”
“多少錢,你開價,本公子有的是錢!”金罍已經演上癮了,還在裝巨富家的傻兒子。
對方猶豫試探:“三萬兩?”
金罍用折扇拍打手心,壕氣無比道:“說定了,就三萬兩。我金家販馬一次,賺的便不止這個數,買個縣官來當太值了。”
騙子們一聽,面面相覷,只覺口干舌燥,心臟都快蹦出嗓子眼兒了。
這何止是肥羊,這他娘是肉牛啊!
騙子們從業十多年,風里雨里,辛勤奔波,攏共加起來也沒賺幾個。這單子要是能拿下,還行騙個毛啊,可以回鄉下建房置地當體面人了。
不愧是云南的馬販子,難怪如此有錢,早知道就再多加一萬兩。
被騙的受害者,是被官位迷了心竅,才會傻乎乎中招。
而眼前這些騙子,同樣利欲熏心,被三萬兩白銀搞得智商掉線,居然無視金罍拙劣的演技,也忽略了雙方交流當中的各種細節漏洞。
明朝中期雖然商業漸漸繁榮,但還沒出現匯票、飛錢之類,幾萬兩銀子很難遠距離付清。
金罍依著劇本說出臺詞:“本公子家在云南,三萬兩一時之間運不過來。你們收不收茶引?”
“收!”騙子連忙回答。
鹽引、茶引都是好東西,本身不是錢,卻比錢更受追捧,因為這玩意兒能生錢。騙子們拿到茶引之后,不用去云南做茶葉貿易,直接轉手賣掉就能兌成現銀。
“那好,我立即修書一封,派人從云南送茶引過來。”金罍面帶微笑,根本不把幾萬兩銀子當回事兒。
王淵提醒說:“公子,咱金家雖然錢多得花不完,但老爺恐怕也不會輕易給茶引。”
“也對啊。”金罍愁眉苦臉。
騙子們頓時急了,生怕煮熟的鴨子飛掉,一人連忙說:“不如先付些定金。”
金罍回答道:“可以給你們五百兩定金,但要立個字據。我們金家做生意都是講規矩的,買官也是做生意,不立字據就不給錢。”
“對,要先立字據。”王淵摸出沉甸甸的布袋,隨手從里面拿出幾錠銀子。
騙子們互相商量一陣,都認為應該隨便立個字據,然后拿著五百兩定金就走人。
至于那價值三萬兩的茶引,雖然非常誘人,但想想還是算了吧。這位金公子是傻子,但他老爹不一定傻,恐怕輕易騙不來的。
雙方來到附近的茶鋪,王淵取出文房四寶和印泥,突然說:“立字據還缺保人!”
金罍附和道:“對,我們金家做生意是講規矩的,立字據必須有保人。不然你們拿著銀子跑了,我們上哪兒找人要錢去?”
騙子們哭笑不得,別人買官生怕被發現,被騙了都還不敢報官,頭一回遇到找保人立字據的。
騙子解釋道:“這位金公子,買官見不得光。我家二爺給你們立字據,已經冒了很大風險,怎么可能再找保人?若是不相信我們,那就當今天沒遇到,你自己去考會試!”
王淵立即拍桌子:“你們講不講道理!我家公子要是有把握中試,還找你們買官干什么?”
說得好有道理,騙子們竟然無言以對。
還是金公子更大氣,一邊寫字據一邊說:“算了,沒保人就沒保人吧。五百兩銀子而已,就算是被騙了,對我金家而言也是九牛一毛,只當打發幾個要飯的叫花子。”
騙子們突然開心起來,很想穿上叫花衣,請金公子多打發幾個。
“畫押,按手印,”金罍隨手指著一個騙子,“我金家做生意是講規矩的,必須有保人,你來做保人吧。”
于是乎,文選司郎中謝麒的侄子謝二爺,與他的一位家丁,很快在字據上簽名蓋手印。
“給錢吧。”謝二爺攤手道。
王淵一臉不解:“給什么錢?五百兩銀子,剛剛給你們了啊。”
謝二爺愣了愣:“兄臺,你是不是忘了?裝銀子的布袋還在你手里。”
“我真給了。”王淵叫屈道。
謝二爺終于回過神來,怒不可遏:“好膽,竟敢在京城消遣你二爺!”
金罍演不出那種憤怒時的爆發力,只能由王淵代勞。王二郎一腳踹翻茶鋪里的長凳,拍桌子道:“當面立的字據,都沒轉身就不認賬了,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他娘的,這些外地人想黑吃黑!”
“怎么辦?”
“打一頓再走,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
騙子們都炸鍋了,一個個氣得三尸神暴跳。
茶鋪內的客人紛紛躲避,但沒有選擇離開,而是圍成一個大圈看熱鬧。
王淵手持字據說:“為了避免給你們惹麻煩,立據時只說借給你們五百兩。不管你們簽的真名假名,手印總不會出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若敢賴賬就拉去報官!”
“報你娘的官,給我打!”謝二爺已經快炸了,他從業多年第一次被人如此戲耍。
(本書五月一日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