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郎中當年被拋尸的井在外城北一處偏僻巷子的民宅院子里,城北住的多是百姓,稍微與內城沾著親的都住在城東和城南,城北只有瑾王府算得上顯赫,原本王府是要建在城東的,但巫瑾喜靜,又常義診,便上奏大興朝廷,將王府建在了城北,王府方圓三里種了烏竹,尋常時候百姓都不去王府打擾他。
鄭郎中被拋尸的那口井也在城北,卻與瑾王府離得遠,那片老宅是城北百姓聚居之處,因街巷偏僻,住的都是窮苦百姓。案發前半年那民屋就沒人住了,屋主是個孤老婦人,病死后屋子便空了,她遠房的兩個侄子都想占這老宅,事后便去盛京府衙遞狀子打官司,這樁家事還沒判,兩家便各帶著妻小住進了院子的東西屋,本是想霸著不走,后來便聞見院子里總有股子臭味兒,原先還以為是死了老鼠,后來這味兒越發大了起來,那日到井中打水,總算聞出了是井水發臭,于是忙請官府的人來瞧。
盛京府衙的官差耍懶打諢,沒瞧見井里有尸,聞見臭味而不理,反把那兩家人給責罵了一通,險以謊報之罪拉去府衙打板子,直到十日后井里浮出了尸體的頭臉來,盛京府衙這才來人將尸體撈了上來。
尸體最終雖被鄭家人給認了回去,但案子沒破,那兩家人又因吃喝了幾日井中之水,吐得厲害不敢再住,這屋子便又荒廢了。后來,連這宅子左右的鄰居都嫌晦氣搬走了,這條巷子便就這么荒廢了下來。
暮青聽說街巷后面一排三間屋子都荒廢了時,心里微微松了口氣。
按她的推測,那口井里應該還有一具尸體!
她問過鄭家人,當年因鄭家藥鋪在外城頗有名氣,鄭郎中的死是傳遍了盛京城的,但那之后鄭家人并未聽說井里又撈出了尸體,那么那具尸體很有可能還在井里!
“你確定?”月殺在井旁問,身后跟著鄭當歸,而劉黑子已去盛京府衙報信,差人來井里起尸。
月殺抬頭看了眼天色,他們決定回城時,暮青先在半山腰上將尸骨都撿了出來,鄭家備了口新棺和新壽衣,新棺早就抬上了山,暮青親手將尸骨復位到新棺里,鄭家人蓋衣蓋棺,上釘下棺,重新起了墳灑了紙錢,一番祭祀比開棺還要耗費時辰,等他們從麥山上下來,乘了馬車回城,又到了這城北尋到了當年拋尸的那口水井,眼看就要傍晚了。
月殺開始發愁,一會兒盛京府衙的人來了,起尸驗尸,這女人要何時才能回都督府陪主子?
暮青瞧著井里,沒留意月殺的神色,只道:“你想想,死者有什么可能手里會握著一根小指?難道會是兇手的?兇手顯然身手很高,沒有可能會被鄭郎中斬斷一根小指。那日,鄭郎中只是被請去給那勒丹貴族補牙齒的,回來的途中被滅口拋尸,這期間他的手里可能會握著一根活人的小指嗎?很大的可能是那日被拋尸井中的是兩具尸體!”
“什么?”
暮青語出驚人,月殺實在有些不敢相信。
“他們一起被拋進去,井中狹窄,相互勾到了手指。死者被撈出來時已呈巨人觀,皮肉組織開始自溶,而另一具尸體的腐爛程度與他相當,在官府起尸時,那根小指就被死者給帶了出來。”
這個推測很大膽,月殺一時難以置信,剛要問,劉黑子便帶著盛京府衙的人來了。
盛京府尹鄭廣齊也來了,身后跟著一班衙役捕快。他本不想來,暮青上午派人去府衙要開棺驗尸的公文時,他本該跟著一同出城去麥山上查案,但半個月前在刑曹大堂里那剖尸取心的場面還歷歷在目,他一聽說暮青要開棺驗尸,實在是不想湊到跟前兒去,于是便借口公務繁忙,給了張公文便躲開了。但沒想到剛才她的親兵來報,說當年那井里還有具尸體,他一聽,只覺頭皮都炸了,這案子終歸是相爺下令要辦的,他總不好一直躲著,前些日子他女兒青然夜里被抬去侯府,惹了侯爺不快,他正忐忑不安,不好再對相爺要查的案子不聞不問,于是只得來了。
井里的水未干,只是十余年無人用,井面兒上已蓋滿了枯枝枯葉,鄭廣齊端著官儀走到井邊瞧了眼,又忙把頭縮了回來,問:“都督打算如何撈尸?”
他也不問暮青怎知井里還有具尸體,反正她說有,那十有八九是有,問了徒惹她的話刀子,還不如不問。
“把那些枯葉撈干凈,先瞧瞧再說。”暮青道。
此事好辦,盛京府衙的一干捕快不用鄭廣齊吩咐便尋來了撈網,從井里往外打撈枯葉。這院中有棵老樹,枝葉正是向著井口方向長的,水井十余年沒人用,井里的枯葉已厚積成堆,捕快們撈了頗久,堆起的枯葉比井臺都高了,井面看起來才干凈了些。
暮青往井里看了眼,見井面深幽,如一潭死水。她命一名捕快將撈網往井里戳了戳,拔上來時見撈網的木桿還未濕盡,目測井深有三四丈。
既能探到井底,那就好辦了。不用暮青吩咐,那些捕快往井底撈了起來,但攪合了一陣兒卻沒撈出什么東西來,皆是些零零散散的枯枝枯葉。
“都督,這井里似乎…沒有死尸啊。”盛京府衙的捕頭拿著撈網呼哧呼哧的喘氣。
“撈出來的東西放這邊。”暮青一指院中空曠處,那捕頭剛要把撈網里零星的枯葉扔了,聽聞這話只好依言行事,暮青蹲去地上,拿手扒拉葉子,頭也沒抬道,“繼續撈。”
那捕頭一聽,苦哈哈地繼續干活兒了。
撈了十來回,打出來的枯葉又堆成了小堆,但還是沒有見到尸骨。鄭廣齊的耐性都磨光了,只是惹不起暮青,只好窩火忍耐,他望了望天色,見夕陽漸紅,再約莫一個時辰天就要黑了,心想索性忍到天黑,若撈不出尸骨就借天黑為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