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院里華貴堪比玉春樓,大堂里設著臺子,錦燈彩帳,金紅華毯,只是今夜臺上無人,大堂里亦無人。
“都督來得不巧,琴棋書畫松墨竹菊八公子皆有客在,今夜不登臺。”龜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暮青的神色。
“那就喚別人。”暮青不坐也不喝茶,那龜奴拿不準她是來尋歡作樂的還是來砸場的,只能笑著退了下去。
片刻工夫,十來位公子盛裝前來,為首的公子一身玄黛織金錦衣,云紋大帶,倜儻風流,只是笑起來眼角生著細紋,瞧著已青春不在。
“在下長春院掌事司徒春,見過都督。”男子領著公子們行禮,龜奴端了茶來,見暮青不接,男子便笑道,“長春院里有的是絕妙公子,都督喜愛誰,挑誰服侍便好。”
司徒春說罷便讓到一旁,那十幾位公子紛紛向暮青行禮,文雅謙和的,俊俏風流的,冷傲不羈的,個個不同,甚至還有年紀十一二歲的男童。
暮青從那些公子身上一一看過,忽聽一道細音入耳。
“如何行事由你,但只許選年紀小的。”步惜歡負手暮青身后,未開口,音已傳入暮青耳中。
暮青像沒聽見步惜歡的話,目光不停,一一從那群公子身上看過,忽然抬手,一指當中一人!
步惜歡微微瞇眼,眾公子目光古怪,龜奴腳下一軟,險些摔著!
暮青伸手指著司徒春,“你。”
司徒春是長春院的掌事,也就是老鴇,他年紀已過四旬,早就不接客了。那龜奴要說話,司徒春用眼神制止了他,笑著福身道:“在下年長,已不侍人多年,今夜承蒙都督看得起,在下便謝都督抬愛了。”
此意便是接了暮青這客人,但公子們已露出了然神色。
這位今夜應該不是來尋歡的。
來長春院的達官顯貴口味各有不同,有喜愛小童的,有愛青年男子的,也有愛年長些的,房事上口味再重花樣再多的都有。暮青年紀十七,喜歡年紀大的,口味重些本不值得驚訝,只是誰也沒想到她會挑司徒春。司徒春是長春院以前的頭牌,年紀雖大風韻猶在,不是沒有貴客覬覦他,但長春院背后東家是安公公,長春院的掌事已多年沒人敢點了。
暮青剛破了西北軍撫恤銀兩案,朝野上下名聲大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雖沒來過長春院,但來來往往的京中子弟已將她干過的那些駭人聽聞之事傳出來了。她不像是好男風之人,今夜來此,又點了司徒春,想必不是為了尋歡而來。
“都督請。”司徒春禮數周到地將暮青請進了后堂一間雅院兒,屋里畫屏錦燈,華毯雕桌,暖榻闊大,華帳掛了七重,壁上彩繪春圖,旖旎景致惹人遐思。
步惜歡瞧了眼那些春圖,暮青看也不看,于雕桌前坐了,不待司徒春客氣開口便開門見山道:“我是來賭錢的。”
這些日子元修重傷,安鶴侍奉元敏,少有來長春院的機會。既然他不來,她就想個辦法讓他來。
司徒春聞言一愣,目光微微生異,暮青在玉春樓與京中子弟賭錢的事人人皆知,如今那些子弟都在面壁在家不能出府,她說要賭錢,其意必然頗深了。
“都督…”司徒春笑了笑,剛要想法回絕,忽聽暮青身后的侍衛開了口。
“她讓你賭,你便賭。”那侍衛向他看來,原本冷著一張臉,眸中忽起盈盈波光。那波光醉人,看得人心神蕩漾,漸漸如在夢中見仙山春島,流連忘返。
“坐。”
那侍衛的聲音傳來,聽在司徒春耳中,如海洲仙音,他聽話地點點頭,似沒有靈魂的木偶,轉身走到桌前坐下了。
暮青看著司徒春,再望向步惜歡,問:“催眠術?”
像,又不像。
暮青懂得催眠術的原理,人的腦波有四種狀態:一般狀態、放松狀態、打盹狀態和熟睡狀態,催眠是在放松和打盹狀態下進行的,其方式分為母式催眠和父式催眠兩種。母式催眠即以溫情突破受術者的心理防線,是一種柔性攻勢,而父式催眠是以命令式的口吻發布指示,讓受術者臣服。
步惜歡剛才的話看起來像父式催眠,但催眠是需要對受術者進行誘導的,步惜歡顯然沒有實施過此事,且司徒春對賭錢一事心有排斥,而催眠并不能驅使受術者做他的潛意識里不認同的事,因此步惜歡所用的不像是催眠術。
“你的詞兒向來新鮮。”步惜歡果然笑了笑,道,“蓬萊心經里的幻心術罷了。”
大興民間的雜記里有記載,海外有祖洲十島,島上有仙山,謂之蓬萊。暮青一直以為這些不過是民間的神話傳說,未曾想真有蓬萊心經這種心法,聽著像是祖洲仙術。
雅間里雕案華美,雀羽錦席,步惜歡慢悠悠坐去席上,執壺斟茶,似對此事不欲多說,只道:“不是要賭錢?”
“他事后可能記得中過此術?”暮青不懂內力,她只問關心的問題。
“他會覺得做了一個成仙的美夢,如至仙山,拜聽仙音。”茶湯清綠,清香裊裊,步惜歡的容顏隱在茶氣后,眉宇間意態冷沉,笑道,“煙花之地,茶果不凈,倒真讓你說對了。”
“茶里有毒?”暮青問時,見步惜歡袖子一拂,那茶盞滑到司徒春跟前,他迷蒙的眼神頓時深如夜海,靜謐幽沉。暮青見了,忙去拉步惜歡,這司徒春知道她今夜不是為了尋歡而來,竟在茶中下了迷魂藥!
步惜歡坐著未動,一使巧力便將暮青帶進了懷中,區區迷魂藥也想迷他?
男子低聲一笑,笑聲自胸膛里傳出來,低低顫顫,震得她耳朵癢,“投懷送抱也別在此,或是你喜愛這掛滿春宮圖的屋子?那待我們回去,備間這樣的屋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