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雙手都是爹疼寵出來的,以前在家里,劈柴燒水這些重活兒爹從不讓她動手,他說家中有男子,能擔得起重累活計,女兒家身子嬌貴,不可干這些。可貧苦百姓家的女兒哪來那么嬌貴的身子?爹不過是疼她罷了。
暮青看著雙手,有些晃神兒,月殺悄悄退了出去。
主子有事命他辦!
二更天時,暮青便去了侯府,到了西暖閣時,元敏坐在里屋用茶,華郡主守在榻前,巫瑾正為元修診脈。
暮青見巫瑾未施針就知元修尚未發熱,只是見屋里沒有御醫,便等巫瑾診脈結束后問道:“怎么只你一人在此?御醫呢?”
元敏聞言放了茶盞,面上含著薄怒,道:“御醫院的一干人等枉稱圣手,到了用他們時,一個一個不是醫術不精就是怕死,沒一個能替本宮、替朝廷分憂的!”
暮青聽了面無表情,她不認為她會有心跟她說這些,且她并非真怒,她先放的茶盞再開口說的話,動作和語言時間不一致,顯然是假怒——她想玩兒什么花樣?
“這些庸才本宮用著都不放心,修兒取刀補心之功全在瑾王和你,他的傷就交給你們二人診治了。”元敏說話間,巫瑾已坐去桌旁,提筆蘸墨,欲書脈案,她便對暮青道,“瑾王今兒一日都在府中,每個時辰診脈一回,未曾歇息,想必身子已疲累了,這等書寫脈案的事不如你來吧。”
暮青一聽,心里咯噔一聲,面上卻神色未露,大大方方的接了巫瑾手中的紙筆。
巫瑾讓去一旁,目光不自覺地落到暮青手上,元敏的目光也落在暮青手上,一看之下,愣了愣。只見暮青一手提筆,一手平放,畫燭近在眼前,清清楚楚地照見那手手指修長,骨節略粗,指間有繭,除了白皙些,并不像女子的手。
元敏心中生疑,回想今早榻前的情形,想起元修握著暮青的手,只有指尖露著,她立刻便瞥向暮青的指尖,見她指尖粉白圓潤,果真如同蔥玉一般!只看那指尖確實覺得像是女子的手,可再往上瞧,看那粗大的骨節和老繭,又覺得不像女子的手了。
莫非是因她今早只看見了指尖,因而多想了?
元敏疑惑時,巫瑾也有些疑惑,他看著暮青的手,面色不露,燭光照進眸里,卻有暖光一躍一躍。
嗯?她復原骷髏面容時,他曾看見過她的手,那時是這樣的嗎?
巫瑾正疑惑,忽見暮青抬頭,她望著他挑了挑眉,問:“王爺該不會以為我會讀心吧?”
巫瑾一愣,讀心?
暮青道:“王爺不復述脈象,我如何寫脈案?”
巫瑾這才想起正事來,他的心神皆被她的手吸引了去,竟忘了要復述脈象。他忙開口復述,暮青下筆書寫,剛寫了兩句,元敏忽然開了口。
“本宮聽聞愛卿出身村野,這手瞧著倒挺白的。”
暮青聞言頭也沒抬,下筆不停,聲音有些冷,“微臣原是仵作,看驗尸骨,整日戴著手套,自然白些。”
元敏盯著暮青筆下的字,見她的字一筆未歪,若非太過鎮定,那便是果真沒有可疑之處。
難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愛卿是仵作出身,曾奉職于何處?”
兄長曾說,皇帝在汴河行宮封了位周美人,其名與這少年一樣,他懷疑這少年是皇帝安插進西北軍中的人,是而派人在江南查過,只是事有不巧,恰逢汴州刺史府的暗樁被皇帝拔除,此事便沒有查到。
這少年若是皇帝封的周美人,他將人安插進軍中當眼線,按說該讓其改個名字,但這些年皇帝的心思越發難測,興許不改才是他的用意。一樣的名字,一樣的江南人氏,本就真假虛實難辨,皇帝平日里對她的態度又似親似疏,他們的心思都被這少年吸引了去,背地里不知要為皇帝制造多少空當圖謀他事,因此她才不讓兄長將這少年放在心上。
但昨夜那番接觸,她倒覺得是她小瞧了這少年,因此還將她的身份查清楚些為妙。
暮青寫著脈案,聽見此話依舊筆下不停,隨口道:“未奉職。”
“什么?”元敏直起身子。
“微臣是汴州刺史府仵作馬征的徒弟。”
徒弟?
暮青不再說話了,信與不信,元家自會派人去查,她相信步惜歡!
元敏盯著暮青,眸光微動,暮青寫好脈案交給巫瑾時,她已神色微倦,亦未再言了。
暮青便去了外屋坐等,每個時辰進屋幫巫瑾寫一次脈案。這晚到了下半夜,元修再次有發熱之癥,巫瑾施針救治,天剛亮時元修的燒熱便退了。暮青見他這回的燒熱退得比昨晚快,心中稍安,只是這次回都督府前,她沒敢再近床榻。
巫瑾依舊是住在侯府,暮青白日回府,夜里再來。
元修一連發了三晚的燒熱,第四日晚上沒再有燒熱之癥,只是人還未醒。
這幾日,元修沒上朝,他重傷的消息元家雖瞞著,卻還是有風聲透了出去。
安平侯府,雪覆青瓦,瓦下廊柱紅漆半脫,年久未修的大宅顯出幾分破落來。廊下,一名大丫鬟提著藥籃行色匆匆,來往的丫鬟小廝瞧見她,臉上多有輕視之色。
那丫鬟七拐八繞,進了間偏僻院落,門外的爐子上煨著湯藥,屋里有低低的咳嗽聲傳來。那丫鬟看了看那湯藥,倒了一碗出來,提著那藥籃進了屋。
“小姐,奴婢領藥回來了。”蘭兒將藥籃和湯藥都放去桌上,瞧了眼院外才關了門,匆匆走到暖榻前收了帳子。
沈問玉半倚在榻上看書,目光落在書里,眼也未抬,只咳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