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事事透著蹊蹺。
空相聞言笑了笑,頗有得道高僧的高深,“天機不可泄露。”
暮青皺眉。
空相又道:“老僧有一話贈兩位施主——天下如棋,棋如蒼生,世間一日有下棋之人,一日便有赴死的蒼生,行棋者屠蒼生以爭天下,有時卻未必能收官,興許下到最后會是一盤殘局。”
“那請問大師,如何才可收官?”步惜歡眸光深邃懾人,似已知此言深意。
“老僧非行棋之人,施主才是,收官之事與其問老僧,不如問手中之子。”空相笑道。
手中之子?
子乃蒼生,問手中之子,即是問天下蒼生?
“阿彌陀佛。”空相宣了聲佛號,又從方幾下拿出本書來,遞給暮青道,“這本經書贈與女施主,望施主日后常誦讀。”
暮青接過來,見這書的封皮上竟無一字,不知是什么經,翻開看了看,里面的字似是梵文,卻又不像,她一字也看不懂,不由道:“這經我看不懂,如何誦讀?”
“女施主與我佛有緣,定能看得懂。”
“老僧今夜所贈之言,望兩位施主莫相忘。”空相不肯明言,卻句句是囑咐,隨后便不再多留兩人,喚了門外之人來送客了。
暮青從禪室里出來,抱著只棋盤,上頭摞著棋譜和經書,寒風呼呼的吹,明月高懸,照見她的臉色有些青黑。
步惜歡瞧她抱著棋盤的模樣有些好笑,不由接了過來,遞給了那迎二人入寺的小沙彌,命他且將這些送去寺外的馬車里。
“走吧。”步惜歡牽起暮青的手便帶著她出了禪室的庭院,他們今晚還有要事需做。
暮青見他這么快便又是一副悠閑從容之態了,不由有些佩服,問:“剛才空相大師所言,你都聽懂了?”
“嗯?你不懂?”步惜歡笑問。
“只懂了一半。”那棋與蒼生之語好懂,應是在說將來天下會如一盤殘局,若想收拾殘局要問天下蒼生。且不說此言有幾分可信,只說后面的話,她暫時還沒頭緒,“那經書有何深意,我還不懂。”
“總會懂的,如今不懂,只是時機未到。”步惜歡懶散一笑,倒是心寬。
“我還是不懂他為何知道我們今夜會來,又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的。”暮青對于疑問從來沒有步惜歡這么悠閑的心態,她遇到疑問就想解開。
“卜算出來的。”
“卜算?”
暮青也并非不信,靈魂穿越的奇事她都遇上了,世間有未卜先知之事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習慣了從科學方向推理,剛才在禪室里,她有意觀察空相大師的神態,出家人不打誑語,他所言確實無偽,只是高深莫測,讓人猜不明白。
“我幼時隨娘親來大寒寺上香時曾見過空相大師,那時他便是如此模樣的老者了,如今已過去近二十年,今晚見他竟還是如此模樣。”
暮青猛地抬頭,步惜歡一笑,“大寒寺乃大興國寺,方丈自是得道高僧,空相大師的話還是信的好。”
“你可知空相大師高齡?”
“唔,少說百壽了。”
兩人一路遠去,漸漸不見了身影。禪室關上的門卻又開了,老和尚步去庭院樹下,矯健之態全然看不出已有百壽高齡,他抬頭望著月色星空,身后跟著的和尚也一同望月觀星。
“方丈總算等到今日了。”
“帝星齊聚盛京,命盤星動,離天下浩劫之日不遠了。”月色照著老和尚的臉,慈悲如水。
“方丈慈悲,浩劫必會早日平息。”
步惜歡帶著暮青到了大寒寺后的菩提塔,此塔高九層,塔中供奉著大寒寺歷代高僧舍利,藏經書萬卷,乃國寺重地。
然而,正是這國寺重地之下有處密牢,牢里四面山石,濕潮不見天日,油燈嵌在石壁上,照見地牢里有數間鐵柵欄圍建的鐵牢,鐵牢里稻草為鋪,奉縣知縣縮在一角,披頭散發,發上沾著稻草,與越州縣衙里穿著官袍升堂的威風模樣相差甚大。
“陛陛陛…陛下!”奉縣知縣望見步惜歡便撲了過來,在地牢里關了半個月便已讓他頻臨崩潰。
“你想出去?”暮青淡問,不待奉縣知縣回答,她便已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渴望,她點點頭,道,“好,那我問,你答。說一句謊話,你便會多留在這里一個月。”
她不說將他換回天牢,回了天牢不過是死,死可怕,死不成更可怕。
不見天日地被關在地牢里,人不會死,會瘋。
奉縣知縣頻頻點頭,神態已近瘋癲,但暮青知道他沒瘋,只是被關了半個月,精神頻臨崩潰而已。
五更前要回城,今晚見了空相又耽擱了些時辰,沒多少時間可磨了,暮青當即便開始問案。
“朝廷將撫恤銀兩運來后,你將其入賬,存入了哪家銀號?”暮青問,賑災銀、撫恤銀,這等銀兩朝廷下發時皆會派人護送,走的是驛站,但奉縣知縣收到后賄賂上官時必不會用現銀,銀兩太重,一箱箱往府里抬未免太過顯眼,因此他一定會用銀票!
“…興隆銀號。”奉縣知縣眼神有些虛散,想了會兒才道。
這等重要的事他不可能忘,但人長時間被關在地牢,精神緊繃,情緒瀕臨崩潰,又有些日子未與人交談了,思維慢些才是正常的——他沒說謊。
暮青對興隆銀號有印象,盛京里有名的票號,戶曹尚書之子曹子安在玉春樓里用的銀票上蓋的就是興隆銀號的大印。
“你都賄賂過誰?”
“越州刺史秋大人、戶曹尚書曹大人、翰林院掌院學士胡大人。”
“你是誰的門生?”
“胡大人!胡大人曾是京外南麓書院的院長,我出仕前在南麓書院求過學。”
“那為何要賄賂越州刺史和戶曹尚書?”
奉縣知縣沉默了,他如今頭腦不清,這些事要想想才知如何答。
步惜歡捏了捏暮青的手心,道:“越州刺史是上官,豈有不賄賂討好之理?戶曹往下撥銀子,若不討好,像奉縣這等地貧人疏的小縣,還不知能撥下多少銀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