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和月殺去了村頭坡上,矮矮的黃土小坡,兩人立在上頭,見村民和精兵來來回回搬著馬匪的尸體,韓其初在旁清點人數,時而有人從坡下經過,但看見是暮青,便都沒有在意。
趁著沒人經過的時候,暮青道:“多謝。”
她謝的是月殺。
步惜歡遠在汴河行宮,無法預料她有上俞村之險,他應是將影衛的調用權給了月殺,昨夜下令殺下俞村百名弓手和匪寨頭目的人應是月殺,他的決定救了他們的命,這一聲謝她必須要說。
“不必謝我,謝主上吧。”月殺瞧了眼暮青,就知道這兩件事瞞不過她,這女人太聰明,但也太遲鈍!
“我雖是刺部首領,但西北的影衛我并無調動之權。臨行前,主上給了我在西北便宜行事之權,也給了我一封手信,命我不知如何行事時再打開。”月殺冷著臉,袖口一抖,一只錦囊已在他掌心。
暮青接過來,那錦囊精致,松香雪繡,里面一方素絹,上面墨跡殷殷,只有八個字——若她有險,以她為先。
那筆跡乍一看藏鋒斂穎,首尾卻隱見鳳舞龍飛,頗有古今長在,乾坤凜然之勢。見字如見人,暮青望那八個字,忽覺難動。坡下有精兵經過,她將掌心一握,垂下袖口,掌心里一幅手信揉握成團,那被揉了的,成了團的,卻不知是誰的心。
月殺看暮青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她不會知道這些西北的影衛耗費了陛下多少心血,但他知道。他知道這些力量一旦大動,便要重新布置,所以在去葛州城報信的路上,他有些猶豫要不要調動這部分力量,也不知要保留多少才能既保她,又不傷陛下在西北的心血。其實,他現在還在后悔那晚打開了這只錦囊,打開的結果便是毫無保留。
“還有十天。”月殺冷不丁地道。
暮青抬眼,果然有些茫然不解。
月殺的目光忽然變得冷颼颼的,恨恨咬牙,“月末!”
說完,他便牽著馬下了土坡,走了。
暮青立在土坡上,好半天沒動。月末,是月殺定時往汴河傳遞消息的日子,在青州山里時,他說她若有什么與步惜歡說的,可以寫信交給他。可是,那個月末她沒寫。
那手信還在暮青手里,月殺沒要回去,暮青再抬眼時,見他已經去得遠了,那方向正是村長家中。
暮青沒急著回去,她在外頭吹了會兒風,直到心情平靜下來了才回了村長家中。
剛走到門口,便見院子里,章同和月殺吵起來了。
“我為何要跟你一屋?”章同問。
“我看你順眼。”月殺答。
章同氣笑了,看他順眼?是看他不順眼吧!
元大將軍今早去了匪寨,魯將軍房里就空了下來,這小子回來正好可跟魯將軍同屋,他卻非要跟他一屋!以為他不知他安了什么心?他就是不想他跟她住在一個屋里!他不得不懷疑,這小子是不是也知道她的女子身份?
月殺冷著臉,章同果真知道她是女子了,不然為何非賴著跟她同屋?登徒子!
齊賀沒在院中,他在暮青出門后便背著藥簍出村去尋一種長在黃巖下的草藥了。沒有他看著,魯大和老熊趁機在院子里活動筋骨,兩人身上雖有傷,但多年軍營生活,一日不活動筋骨便覺得不舒坦,結果就看到了越慈回來便因住哪一屋與章同吵了起來。
兩人正看熱鬧,抬頭見暮青回來,院子里頓時一靜。
暮青冷著臉進來,像沒看見這吵架的場面,從月殺和章同身邊走過,開門,進屋。
門關了,院子里的戰火頓時被澆了冷水。
屋里,暮青坐在圓桌旁,面前一方粗墨,一張黃紙。
在青州山里時,營帳簡陋,筆墨不是行軍必帶之物,行軍線路乃機密,途中不許寫家書,她就是想寫信也沒筆墨。雖然她知道月殺那里一定藏有,但她沒找過他。
暮青提筆,許久未落。
寫什么?
謝謝?千里寄一個謝字,她不覺得她是那么無聊的人。
軍報?此事定有人做,她不覺得自己需要多此一舉。
訴衷腸?她兩輩子加起來也學不會感性。
筆提了落,落了又提,總覺得有什么想說,但又化不成字,糾結了半晌,終負氣丟了筆。
一封信而已,怎么比尸單難寫這么多?
再面目全非的尸體她都能尋到蛛絲馬跡,理清頭緒,可一封信而已,她心里這長了草一樣的感覺怎么就理不清呢?
“周二蛋!”魯大在院子里呼喝一聲,“你小子出來跟老子一個屋,叫這倆小子吵去!”
暮青皺眉,出門問道:“將軍夜里睡時可打呼?”
“哪個漢子睡覺不打呼?”魯大也皺眉。
“那讓陌長跟將軍一屋吧,我跟韓其初一屋。”暮青說完,把門關上,又進屋了。
院子里,老熊尷尬地咳了一聲,“將軍,還是咱倆一屋吧,昨晚韓其初也沒睡著,咳!”
魯大郁悶,“臭小子,嫌棄起老子來了!”
暮青來到桌前,重新提筆,幾筆便成一書,待干了墨跡,折好出了門,對月殺道:“你進來瞧瞧這屋,若合意便讓給你了。”
章同臉色頓黑,殺氣騰騰瞪了暮青一眼,她還真叫他和越慈一屋?他知道她是女子,和男子一屋總有許多不便,她不想和他一屋他沒意見,但是要他和越慈一屋,他寧愿和韓其初住去!但是想到他若和韓其初一屋,那她就得和越慈住一屋了,這讓他更不能忍。想來想去,他只好忍了這口氣。
月殺進了屋,暮青將手中書信遞給他,便將昨夜換下的血衣一起拿出了門,走到屋后,點了把火,將衣物燒了。
夜里,齊賀給幾人換傷藥,暮青依舊拒絕堅持自己來,齊賀在門口怒道:“你那傷,別怪我沒提醒你,傷口周圍的皮肉若剔不干凈,那傷很難養得好,日后若留下毛病,可別說我沒給你治!”
話雖如此說,他還是把藥包放在了門口地上,比起昨晚的一包藥,今晚多了一包,是他今天順著黃砂巖來回十里路采的,是防止傷口處理不干凈潰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