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沒搭腔,章同有些詫異,還以為這小子虛榮又嘴毒,正想找機會教訓他,沒想到他不出聲了。
其余三人卻驚詫暮青做這些事的熟練麻利,士族公子錦衣玉食的,哪會這些?再瞧她換了軍服后,粗眉細眼,臉黃身薄,瞧著還真跟他們一個樣,是窮苦人家的少年,那中年漢子和黑臉小子這才徹底松了提著的那口氣。
“周小弟多大了?俺今年三十二,祖籍是江北的,家里種田,咱們這伍屬俺最大了,俺叫石大海。”那中年漢子道,仍一口江北鄉音。
“十六。”暮青一如既往地簡潔,答完便躺了下來,面朝里面向帳子。
“我過了年就跟周兄一樣大,我叫劉黑子。”黑臉少年道。
石大海憨憨一笑,“啥過了年就一樣大,你就說你十五不就得了?”
“那不就成最小的了?”劉黑子撓撓頭,笑容有些靦腆。
“你這般說,也是最小的。”韓其初溫和笑道。
章同不說話,冷著臉轉身也躺去席子上睡了。
暮青和章同都不好相處,石大海憨厚老實,劉黑子有些靦腆,韓其初為了幫章同打圓場便坐下開了話題,“石大哥為何從軍西北?”
“俺?家中田地被山匪占了,縣衙剿匪,捕快還打不過水匪,田地要不回來,家里老娘小兒要吃飯,俺聽說元大將軍愛兵如子,從不虧待能殺胡虜的兵。俺別的本事沒有,就一把子力氣,多砍幾個胡人腦袋,多領些例銀,讓人捎回家里養活一家子。”
讓人捎回家里?西北與江南千里之遙,又隔著汴江,邊關戰事一緊,信道只供軍用,千里捎帶家書都未必能至,何況銀子?
韓其初想張口,卻最終一嘆,沒說出口。
“不過,要是俺能多砍些胡人腦袋,立些軍功,也能當個小將軍呢?到時回鄉,俺也算光宗耀祖,讓俺老娘有飯吃,家里的倆娃子有前程奔了。”石大海咧嘴笑了笑,轉頭問劉黑子,“你呢?為啥去西北?”
“我家里是打漁的,河上官府要收捐稅,水匪也要收銀子,我家爹娘去得早,哥哥嫂子養不起了,就讓我去西北。”
“一去西北十有八九回不來,讓你去城里做工也比去西北強。”韓其初皺眉道,劉黑子才十五歲,他哥哥嫂子竟心狠。
“不。”劉黑子低著頭,“是我自己想去西北,好男兒…當為國。”
少年抱膝坐在草席里,低頭順目,聲音頗低,那單薄的肩膀卻讓人忽覺硬氣。
帳子里一靜,韓其初和石大海都未想到,這少年有此等抱負。
“韓老弟呢?”靜了會兒,石大海問韓其初。
“在下一介文人,從軍也殺不得幾個胡虜,只愿這胸中計謀能有用武之地,謀一軍中幕僚。”文人清高者多,這般直言謀仕的人倒少,韓其初竟不避諱,連章同的也一起說了,“章兄祖上乃武將,家傳槍法頗為精妙,只是為朝中奸人所害,家道中落,這才自去西北謀生。”
石大海和劉黑子聞言齊望章同,臉上都露出羨慕神色,身懷武藝之人在軍中易出頭,比他們好混多了。
四人從軍的初衷和身世都互交了底子,唯有暮青還是個謎。m.qxseω.cοΜ
“周兄呢?”韓其初問,石大海和劉黑子都轉頭瞧去。
暮青背對三人臥著,未言,似已睡去。
三人見了未再問,又聊了幾句便各自睡了。
帳子里靜了,燈火映著暮青眉眼,光影躍躍,她閉著眼,卻顯然沒睡。燭光暖黃,照得人臉微熏,那唇也紅潤。暮青皺眉,忽覺那燭火惹人嫌,隔著眼皮躍動,那光好似溪邊細碎的波光,又覺那些堵縫的枝葉青草氣味太重,好似能聞見松香入鼻。
她眉頭越皺越緊,漸擰成結,似那擰成一團麻的心緒。
她呼一聲坐起來,眸光夾霜帶雪,刺一眼那帳中燭臺。一坐起,她又想起自己的唇尚腫著,又呼一聲躺下,繼續翻去一邊。
后邊,韓其初、石大海和劉黑子一臉莫名,章同轉身臥在對面睡,沒瞧見,不然定又有一頓冷嘲。
暮青重新躺下,卻沒再閉眼,只深深呼吸,欲平復情緒,然而心中那一團亂麻依舊擾人,那細碎波光,那淺淡松香總在她腦中來了又去。不知幾時,身后有石大海震天雷般的鼾聲,而她臥于草席,隔帳而睡,帳外蛙聲蟲鳴聲聲入耳。
夜深極,那波光才漸從她腦海中遠去,耳畔卻依舊能傳來男子那懶散微涼的聲線。
活著回來!你若埋骨西北,這天下便伏尸百萬!
暮青忽一甩頭,甩開這有的沒的的話,想那“五胡滋擾,狼群相伴,風暴流沙,多少將士埋骨風沙,活不到披甲入京當殿受封…”
她這伍五人皆為前程奔西北,到頭來會有幾人能活著從大漠荒原踏入盛京繁華地?
她睜著眼,星眸燦人,平凡的眉眼,卻堅毅如石。
她一定,披甲入京!
新軍營卯初晨練,校場簡易,新兵摸不著刀槍,到了校場只有馬步、負重、長足。
長足便是跑步,步兵需善走,足輕如奔馬者才屬精兵。
沙包綁在腿上繞著校場跑,馬步、舉石、長足,輪換操練。新兵大多是窮苦出身,便是削瘦單薄的少年也有把子氣力,但一上午的操練下來,所有人都像泡了水,濕透了。
江南六月天,午時日頭灼,校場在山腳下,尚能吹著山風。飯前歇息,眾人一窩蜂地涌去樹下,打著赤膊乘涼。如此景致里,還穿著軍服的人就顯得格外扎眼些。
石大海邊拿著脫下來的軍服擦汗邊問暮青,“周小弟咋不打赤膊?不熱?”
暮青倚在樹下,轉開臉,只拿衣袖輕輕拭了拭前額汗珠,淡道:“忍得住。”
“這有啥好忍的?這六月天的,你也不怕捂出暑熱來。你瞧劉小弟,章小弟,還有韓先生,呃…”石大海本想說還有韓其初,結果一轉臉,見韓其初尷尬一笑,他也沒打赤膊,只稍寬了衣領,從樹下拾了片巴掌大的樹葉當扇子,正扇著風。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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