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問:“姑娘那日在茶樓里暗指在下有爭進之心,敢問姑娘如何看出來的?”
蘭月道:“公子聽罷琴曲便即興賦詩,想必是聽得極為入心的,若非對此曲的意境感同身受,又怎會聽得入心?公子必有爭進之心,只是公子的詩讀之悠然豁達,字卻藏鋒斂穎,想必是不得不作悠然之態吧?”
他聽罷便怔了,他的詩,他的字…他在相府這么多年,爹沒看出來,兄弟姐妹沒看出來,與他結發七年的妻子沒看出來,倒叫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看了出來。
他問:“那姑娘可知在下為何故作悠然豁達?”
蘭月道:“公子錦服玉冠,出手闊綽,又能尋到小女子,身份必貴。士族子弟何以有爭進之心卻不顯露,也不過是那些緣由,韜光養晦,自保以圖后進罷了。”
除了外祖父,蘭月是這世間最懂他的人,縱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仿佛就在那天,他的心找到了安寧的去處。
蘭月說:“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憂苦,公子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兄弟眾多,人心詭詐,欲爭進卻不敢出頭。而我雖生在官家門第,可家中并非望族,人丁單薄,爹爹病故后,我想為后半生尋個出路卻無人可求,處處碰壁。望族子弟有望族子弟的憂苦,其他人亦有其他人的難處,故而公子不必覺得孤苦,人人都有難言之苦。”
他說:“后半生跟著我吧。”
這是他一生里第一次的沖動,不假思索,憑心而為。他不贊同蘭月的這番話,世上有不憂苦的人,比如六弟,但那天他并沒有跟蘭月爭辯此事,而是不假思索地說出了那句話。
他仍記得蘭月那時的神情,仿佛隨風浪漂泊的一葉小舟忽然入了避風港,海波粼粼,天日晴好。
他與她皆是孤苦無依之人,那天起便成了彼此的依靠。
他為蘭月換了新的身份文牒,在城北買了間宅院,將她安置了下來。那段日子是他一生里最好的時光,他在內城,她在外城,他在城東,她在城北,不常相見卻彼此相念。柳家是書香門第,蘭月飽讀詩書,琴棋書畫造詣皆佳,他與她春日焚香撫琴,夏日賦詩賞荷,秋日臨窗作畫,冬日烹茶弈棋,倒真過了段悠閑日子。
他們私定終身拜堂成親,那年開春兒時,蘭月懷了身孕,他欣喜若狂,相府卻在此時重提續弦之事。
他有些心煩意亂,但成大事者不可太過兒女情長,不過是收個女子在身邊,日后謀得大業,廢誰立誰還不是由他說了算?因此府里議府里的親事,他如往常那般過日子,為了不讓蘭月傷了胎氣,他將續弦之事瞞了她。
府里給他定了下陵郡長平侯的幺女,那小姐尚未及笄,于是便將日子先定了下來。一番甄選、通媒、合婚、小定,待將日子定下來時已是來年深秋,蘭月已近臨盆。
每年深秋朝廷都有圍獵的盛事,這等盛事本與他無關,奈何長平侯世子來了盛京,他不好一日都不作陪,于是那日見天氣晴好,便在相府別院辦了場秋詩會,邀長平侯世子和一些文人學子相聚,賞園斗詩。仟仟尛哾 卻沒想到那日蘭月忽然有臨盆的跡象,丫鬟請了穩婆去,從清晨到夜里,孩子一直沒能生出來,穩婆說是難產,只可保一人,丫鬟不敢做主,驚惶之下去了相府。
他與蘭月的事就這樣事發了,爹大發雷霆,陶伯去別院請他回府,他問陶伯蘭月如何,陶伯不肯多說,他心知不好,趁機奪了馬車趕去外祖父府上,將他請到了外宅。到了外宅時,見蘭月的丫鬟正被兩個相府里的婆子架著,嘴里塞了帕子,穩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屋門開著,里面有兩個婆子正壓著蘭月的手腳,另一個婆子正拿著濕帕子對蘭月施以蓋帛之刑。
他用佩劍斬了那婆子,救下蘭月時,她氣息已弱,身下已見了紅。
穩婆進屋將已露了頭的孩子接生出來,他的孩兒卻因憋得太久,已然沒了氣息…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抱著那孩子的感覺,那小身子還溫熱,卻沒了氣息,甚至沒能看這世間一眼。屋里滿是血氣,他不記得外祖父何時進屋來的,不記得相府的人是何時來的,只記得那天夜里,花廳里燈火通明,氣氛威沉。
爹發了雷霆之怒,斥他養外室,丟了相府的臉面。繼母責他糊涂,說他已和長平侯府訂了親事,嫡妻未過門,他養外室,還致外室懷了胎,也不想想這是他第一個孩兒,萬一外室生出了庶長子,將來事發,相府的臉面無存,長平侯府那邊又要如何交代?
幼時至今,爹頭一回對他動怒,像對六弟那般要請家法,卻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相府的顏面。
繼母看似恨鐵不成鋼,話外之意卻有些慶幸,慶幸蘭月生的不是男孩兒,且孩子命薄,事情終究還可遮掩。
那夜,他抱著夭折的孩兒跪在廳屋里,青磚冰涼,懷里冰涼,心更是一層一層的冷透。
繼母說,眼下長平侯世子就在京中,此事不可傳揚出去,切不可被他知曉。
爹命人去將外祖父傳喚出來,不必再救治蘭月,由她死了,把她們母女送出城外一同葬了。
他拔出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嚨,說不妨把他們一家三口一同葬了。爹怒極,他那一刻卻前所未有的冷靜,他知道爹必吃這套,不是他心疼他,舍不得他死,而是他剛剛和長平侯府定了親事,他死了,姻親之利也就沒了。
這場較量,誰重利,誰輸。
繼母勸爹道:“相爺切莫動怒,瞧謙兒怪可憐的,養外室雖有違禮法族規,可謙兒剛剛得女便痛失孩兒,他有此過激之舉也是人之常情。平日里府里就數他和善,若非初為人父遇此痛事,怎會如此?他自幼身子就弱,這回恐怕要病一場,他到底是相爺的骨血,難道真要把他往死里逼?”
勸了爹,繼母又哄他,“你也是,男兒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何況你是相府的公子?以往沒往你屋里添人,那是為娘擔心你身子弱,怕你屋里的人多了,難免有爭風吃醋之事,你哪有那心力應付這些?萬一傷心勞神,傷了身子,為娘如何跟你爹交待?但你若真喜歡哪個,娘還能不依著你?你尚未續弦,看上了誰便先放著,待你娶了妻,過個一年把人抬進府里來就是了,何需養在外頭?如今倒好,鬧出了事來,你爹為了相府和長平侯府的臉面不得不下令將人處置了,你也不能怪你爹心狠,這本就是你思慮不周惹的禍。還不快給你爹認個錯?”
他執著匕首懷抱孩兒不動,亦無話可說。
如若蘭月進了府,華家根本就不會允許他的孩兒生出來,因為他的孩兒身上流著的也是嫡脈的血,而六弟尚未成親,他無子嗣,華家怎會允許其他嫡脈子嗣先出世?
那夜,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爹雖沒面子,但顏面與利益相爭,他果然更重利。
蘭月命在旦夕,未必能活,繼母勸爹,說即便蘭月能活,身子也必定傷得重,悄悄養在此處,派人看著,莫讓事情傳揚出去也就是了。爹順階而下,答應了下來。
外祖父為救蘭月下了重針,她命不該絕,三日后醒了過來,他沒有告訴她孩兒沒了,只告訴她,他殺了害她的婆子,孩子被抱回了相府。蘭月要見孩兒,幸而她剛醒,身子虛弱,醒醒睡睡,無力強求。他答應她會回府看看孩兒,不會讓她被人所害,但此話實是謊言,孩兒已被他親手葬了,而他不得不回府是因為圍獵期間,盛京城里人多眼雜,長平侯世子還在京中,他以病弱為由避而不見,卻不可一直不見。
大業不可廢,他親手葬了孩兒那日就發誓此仇必報。
回到相府后,為防爹和繼母起疑,他“病”了一個月,期間蘭月的身子都由外祖父在照料,外祖父每日來南院為他“診病”時都會告訴他蘭月的身子如何,他在相府里忍了一個月,忍到圍獵期滿,送走了長平侯世子,而后直奔外宅去見蘭月。
讓他沒想到的是,外宅里人去宅空,蘭月已不知所蹤。
蘭月身子虛弱,宅子里有相府的婆子,她不可能出得去,但不僅她和丫鬟兩人不見了,連看守的婆子們也都不見了。他奔回相府,質問爹為何食言毀諾,可繼母卻告訴他,蘭月是自己提出要走的。
蘭月以為孩兒在相府,她一直念著見孩子一眼,怎會自求離去?
相府怎會放心讓她走,難道就不擔心她將事情傳出去,耽誤了和長平侯府的婚事?
他對此一個字都不信,但后來他信了,也懂了相府為何放心放她走。
蘭月自求離去,并非是離京,而是進宮。
朝中為圣上選妃,太皇太后下懿旨親封了一位新入宮的女子妃位,那女子是頭一個深得圣上寵愛的妃嬪,天下皆知——柳妃。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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