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接一句,現場推敲分析,說得太快,屋里人隨著她一來一去地看何承學,步惜歡立在燈影人影里,面容瞧不真切,陳有良怒容漸去,皺眉思索,魏卓之越聽眸中神采越盛。
“廚房下人和小廝許與下毒者有關,這我知道,府中經常外出的人里有他的同黨,又該如何說?”暮青話音一落,他便追問。
“接頭人。”
“接頭人?”
“他那夜有進府之法,自然就有出府之法,殺人之后為何沒走?小廝每個時辰都會往公房里送茶點,人死后很快就會被發現,那晚不是他輪值,他殺人后立刻回府,不會有人輕易去懷疑他這個別駕。留在府中,萬一被撞見,豈非讓人起疑?他冒險留下,總得有值得他冒險的理由。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他要將密信給接頭人,密信的內容是他口傳的,為什么不直接把信交出去,我猜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而那個接頭人既然在府中,他平時府內府外地傳遞消息,必然得是能經常外出的人。”
屋中又靜,聽她推理,很好理解,細一思卻叫人心驚。今夜是她在問審,并非有人問,她在一旁瞧著。她要根據受審之人的反應思量問話,心中細細斟酌誰是真兇,這已是耗費心力之事。她竟能在推斷真兇的同時,將這些都下毒者、同黨、動機全都分析出來!
其實若知案情,細細分析,這屋里的人都能做到,但難的是一心數用,同時推理!
這姑娘腦子怎么長的?
“那動機呢?”魏卓之目光灼灼,迫不及待。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這姑娘還能給人怎樣的驚喜。
暮青卻一挑眉,“魏公子的腦皮層灰質細胞間隔是否比銅錢孔還粗?”
魏卓之一呆,腦…腦皮?
“不要這么懶,拜托思維活躍一下,這很好理解。”暮青皺眉。她曾在春秋賭坊見識過公子魏的經商才華,他定非愚笨之人,只是她這里有現成的推理,讓他們都懶得思考。
暮青看了眼何承學,“下毒之事他知情,很可能他謀劃了此事。既然他們打算神鬼不覺地下毒殺人,最后卻動了刀,說明在死者身上發生了讓他們感到強烈威脅的事情,以至于等不到他被毒殺。這件事不是發生在案發當晚,因為那晚他是穿著便衣帶著匕首去的,說明他早有預謀。我的推測是,死者早就發現了刺史府內有別的勢力,但是他沒有告訴你們,而是以此為要挾謀利。對方也想從死者身上獲取你們的情報,但又不想永遠受他要挾,便密謀下毒。想榨取完死者,再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身亡。可是那晚死者突然被殺,我想一定是死者提出更加不合理的要求,有可能是他們被你們發現,所以他們才決定馬上動手!但是動手前,他們想最后榨取一次死者的情報,所以便有了那封密信。”
“我敢保證,那封密信的內容一定很重要!死者提出的要求越高,他所給出的情報就必須越重要。而且對方打算殺了他,這最后一次的利用,他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榨取。”
暮青回身,看向步惜歡等人,“去找那封密信!瞧瞧里面的內容,消息已經傳給接頭人了,但如果你們能知道密信的內容,或許能來得及重新部署!”
屋里卻一時無人說話。
真兇、下毒者、同黨、動機、密信去向,她不僅推測出了這些,竟連密信的內容都知道?
這些都是在她問審時,同時想到的?
無論這些推測能對多少,都只能讓人想到四個字。
令人驚嘆!
“我的推測對不對,找見那封密信就能知道,那封密信就在他府中的書房里。”暮青道。
她該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就是他們的事了。
低頭一咳,暮青微微皺眉,說了一晚的話,她嗓子已有些疼了,現在她急需休息。
她轉身便往門外走,轉身間不經意瞥見何承學,忽然止步,“別露出這種表情,我說要去書房找信,你露出這種冷笑的表情只會告訴我,你認為你知道得比我多,我并不了解整件案子的真相。那么讓我來猜猜吧,密信在書房中,但并不那么容易被找到,是嗎?那么你藏在哪里?密室?地板?書架暗格?都不是?總不會是藏書夾層吧?”
暮青忽然挑眉,愣了會兒,“真是藏書夾層?”
“好吧,藏書夾層。”她回身對陳有良道,“密信在他書房的藏書夾層中,派人去找吧。”
說罷,她便出了門,夜風拂著少年的衣袖,將她微啞的聲音吹進屋里,“多派些人,他既然敢把密信藏在書里,他的藏書量一定非常驚人。不要指望隨便翻一翻就能掉出一張密信來,你們大概需要把他的藏書裝訂線全都拆了,運氣好的話也許能找到過往的許多密信,但這意味著工作量很大,你們大概要忙到明早才能有所收獲。感謝何大人如此折騰你們,讓我可以安睡到明早。”
少年身影漸行漸遠,陳有良在屋中露出驚色。
他與何承學是同窗,對他的喜好頗為清楚,他的俸祿皆用在了藏書收集上,經史子集,官修私撰,他書房所藏雖與朝廷書庫不能相較,卻也相當驚人。要他的書房里尋幾封密信,確實不易!
她的推測分毫不差!
這時,暮青已走到院門口,開門前才想起什么,回身問:“我需要休息,哪里?”
話音落,屋中一道月色人影忽來,風姿若云,卻有碾破夜空之勢。暮青只來得及瞧見那月色渡來面前,再一抬頭,頭頂已是一輪銀蟾似水,照著男子覆了面具的側臉微涼。
“去辦。”只聽步惜歡懶懶的聲線散在風里,人已帶著她往刺史府后院處去。
過了明湖,便見掩映在海棠林深處的閣樓,到了院中步惜歡未停,半空中華袖一拂,二樓窗戶吱呀一聲開了,他帶著暮青便落入了屋中。
屋中桌上一燈如豆,燭光昏黃,卻照見梨木紅桌,華帳暖床。一落地,暮青便從步惜歡懷中離開,轉身道:“刺史府中雖已有人認出了你,但不見得人人知曉,你這般高來高去,實在不夠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