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熠半道上給宋寧買了魚頭、生煎、魚膾…小廝提了七八食盒跟著他。
宋寧坐在桌邊喝了兩杯茶。
宋元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也沒有說話,只安靜地陪著她坐著。
趙熠提著包子進來:“先吃飯,吃完再辦事。”
“謝謝。”宋寧嘆了口氣,和兩個人道,“我還是不夠專業,我不應該在查案的過程中,摻雜個人情感。”
這段時間走一線,她體會的太多了,自己的不足和缺點也在暴露。
當年她師父就說,后勤和一線是不同的。
一線要直接面對當事人,而她只要留在辦公室里面對沒有體溫的尸體就可以了。
兩相比較,當時的她太輕松了。
“你沒有錯。”趙熠道,“是人都有情感,如果你沒有,那和嚴刑逼供屈打成招的官員有什么區別?”
宋寧點了點頭,望著他道:“我明白,就是剛才那一瞬特別的難受。既難過毛孟氏來認罪,又唾棄自己的不專業。”
趙熠感受到了。他在楮村查證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就知道,宋寧會難受的,所以急匆匆趕回來。
果然看到她鐵青著臉站在路邊上。
“善良沒有錯。”宋元時聽懂了兩個人的對話,輕聲道,“如果這世上,善良的心要被唾棄,善良的人要自責不該付出善意,那這世道便已是徹底墮落了。”
宋寧拿筷子:“二位說的沒錯,是我鉆牛角尖了。”
“你是在長大。不停的遇到這樣的事情,使得你越來越強大,最終成長為你想要成為的那樣的人。”宋元時揉了揉宋寧的頭,“吃飯,吃晚飯去干活。”
宋寧才注意到一桌子的美味海貨,驚愕地看著趙熠:“你不是隨便買點嗎?”
“已經很隨便了。”趙熠道。
宋寧無語,叉手行禮道:“多謝仁兄,有了美食小弟寬慰多了。”
“二位深情厚誼的關照,小弟銘記在心,沒齒難忘。”
說著埋頭吃飯。
趙熠盯著她的頭頂,忽然伸手,不落人后的也揉了揉。
宋寧看著他:“?”
趙熠目光閃爍繼續吃飯。
宋寧咕噥了他一句,提著幾個包子扯著趙熠,道:“走了,干活。”
“王爺,您這也開始吃外面的包子了?”宋寧見趙熠也吃了,不由驚訝。
趙熠一副你很無聊的表情:“我雖長的像神仙,可我并不是,我還是要吃人間煙火的。”
“你神仙,我看你像妖精。”
趙熠哼了一聲。
兩人去了后面的公房。
闌風和伏雨守在門口,趙熠將袋子里的包子遞給他們兩個人。
兩人蹲門口吃晚飯去了。
宋寧推開門,就看到坐在正中,哭紅了眼睛的毛孟氏,毛孟氏看見她進來,也激動地站起來,道:“大人,我、我認罪。”
“所有的人都是我殺的。”
趙熠進來,關上門。
宋寧拖了一把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沉著臉問道:“說你作案過程。”
“九年前,八月十三,我跟著毛潤清進到山里,他好像進山采野梨子,我躲在他后面,等他摘梨子的時候,一下子用榔頭敲了他的頭,又、又敲了他額頭,等他死了以后,我就用樹葉將他埋起來。”
“還有張榮、我是用石筍砸死他的。褚興飛也不是褚漢殺的,是我用榔頭砸的他。”
“葉勇也是。”
“衙門查證的都沒有錯,錯的只是他們沒有深查,冤枉了好人。”
“大人,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宋寧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所以,你因為愧疚,而特意去照顧毛炳軍?”
“是。”毛孟氏垂著頭道,“我、我心里愧疚,我、我對不起他。可是我又很害怕。”
毛孟氏說著,捂住了臉悶悶地哭著。
“話沒有說清楚不許哭。”宋寧冷漠地看著毛孟氏,道,“你說你殺了張榮,你可知道張榮是怎么死的?”
毛孟氏回道:“用他家院子里的石筍砸死的。”
“那天你為什么沒有用榔頭?”
毛孟氏一怔,回道:“因為是路過他家,臨時起意。也沒有帶榔頭在手邊。”
宋寧還沒說完,趙熠開門出去,和外面蹲著吃包子的闌風交代了兩句。
過了一刻鐘,闌風提了一個石墩進來。
“衙門沒有石筍,但有個十二斤重的石鎖,你試試。”宋寧對毛孟氏道。
毛孟氏懂宋寧的意思,起來將一對石鎖提起來,兩個只手舉國頭頂,搖搖晃晃很不容易站穩。
但要下手,當然也可以。
“大人,我、我可以。”毛孟氏道。
宋寧往望著她,道:“那葉勇呢,你怎么殺的他?”
“葉、葉勇是我盯了他好幾天。那天他一個人在做事的人家住,我就潛進去用榔頭打死了他,還把墻推倒了。”
毛孟氏說完,見宋寧和趙熠都沒有說話,她緊張起來,解釋道:“大人,我、我真的沒有騙您。”
宋寧問她:“你說完了?”
毛孟氏點了點頭。
“你為什么殺他們?”宋寧問道。
“我、我恨他們。我、我娘就是被我爹打死的。”毛孟氏道,“我這輩子最害怕的,就是、就是這樣的人。”
宋寧微微頷首,道:“你沒有兄弟姐妹嗎?你父母就你一個人?”
“沒有,大人我沒有兄弟姐妹,一個都沒有。”毛孟氏道,“真的。”
宋寧拍了桌子:“毛孟氏,你當我們傻還是你自己傻?”
“你有沒有兄弟姐妹,我們查不到嗎?”
毛孟氏驚恐地看著她,道:“大人、他、他死了,真的。”
宋寧看著她頭發上的銀簪子,還有她手腕上的銀手鐲:“你這一套銀飾的做工很好啊。以你家的家庭條件,就算有閑錢,也不會舍得買這么精致的簪子吧?”
上午在毛炳軍的家里見到毛孟氏的時候,就注意到她的簪子了。
這個簪子的做工非常精致。
鮮少能看到一個寶銀的簪子,工匠會如此用心的打制。
“我、我買的,我家夫君買給我的。”毛孟氏道。
“毛孟氏,你可想到你為了別人撒謊頂罪,你是什么罪名?”
毛孟氏搖著頭:“大人,我、我沒有頂罪。”
宋寧望著她,道:“你有不幸的童年,你的父親給你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可你想過沒有,你如果死了,你的一雙兒女,也會留下巨大的陰影。他們的母親是個殺人犯,就單這一點,就能讓你的兒子,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娶不到媳婦,讓你的女兒找不到良緣佳婿。”
“你會斷送他們的一生。”
毛孟氏驚恐地看著宋寧,想到自己的一雙兒女,眼淚簌簌落著。
好一會兒她跪下來,依舊固執地道:“求求大人,您定我的罪吧,人都是我殺的。”
“你好好在這里呆著吧。”宋寧起身,冷冷地道,“我告訴過你,我這里不存在官官相護,更不允許有冤案錯案。你來不來,我都不需要再審問你來找兇手。”
“我能找得到。”
宋寧拂袖而去。
毛孟氏臉色蒼白:“大人,大人…真的是我殺的他們,您相信我。”
宋寧心情不好,一路到前面前的公房,沈聞余他們都回來了,大家都坐在房間里,先前的飯菜都擺好了,宋元時又添了兩個菜。
“孫大人。”宋寧見孫維力也在,忙叉手行禮,“您今天這么有空,種子的事情都結束了嗎?”
孫維力回了禮,道:“上面要問責,我恐怕是待不久了。”
說著又苦笑著道:“不提這事。正要散衙回家,聞到您這里有香氣,就過來打秋風。”
“您想來盡管來,哪有什么打秋風的。就是桌子太小,委屈大家了。”
大家見她心情好了,就仿佛雨過天晴似的。
宋元時沖著孫維力投去感激的一眼。
事實上是宋元時請孫維力來的,有外人在,宋寧會克制并且會迅速調節自己的情緒,如果都是自己人,她會一直鉆在牛角尖里折騰自己。
不定一會兒她會繼續去查案。
“吃飯吃飯。”宋元時給大家添飯,將長凳撤走了,大家圍在一起,一人一碗飯,站在桌邊,你擠著我我擠著你。
孫維力偷偷打量趙熠,見他也開始和大家一樣,端著碗吃飯,掩飾不住驚訝。
“看我作甚?”趙熠凝眉,他這還是第一次捧著碗和這么多人一起站著吃飯。
努力在適應,所以并不希望被人關注。
“孫大人吃魚,這魚肉極嫩。”宋寧給孫維力夾菜,將孫維力的話帶走了,大家都懂了宋寧的意思,你一言我一句地扯別的事。
趙熠也沒有搶著夾菜,挑了小半碗飯吃了,就放了碗筷坐一邊喝茶去了。
宋寧余光瞥了他一眼,心頭失笑。
“孫大人您剛才說什么,上面要罰嗎,罰也不該是您啊。”宋寧道,“這可都不是您的責任。”
孫維力嘆氣:“這是不是我的責任,這個時候也都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