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完侍衛,接下來輪到魏清璟了。
秦瑾瑜剛踏出一步,忽然停了下來,很多雙眼睛順著她的目光下移,最終落在了她的腳尖。
無數的裂紋從她腳下的那塊磚生出,逐漸蔓延到四面八方。
在無數人或是恐懼或是茫然的目光當中,極遠處的地方,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不像是尋常重物倒地的聲音,反倒像是某種體質超乎人類想象的龐然大物忽然解體崩裂。
巨響連綿不絕,一聲又一聲,沖擊著人們的耳膜,挖出人們心底最深處的恐懼,空氣中充斥著人類在未知災難面前的慌張與懼怕。
伴隨著巨響而來的,是整個地面的震動。
好在皇城這邊的震動很快就停了下來,遠處的巨響也逐漸變小 秦瑾瑜看向傳來巨響的地方,眼中露出疑惑。
除了殺掉那些想要殺掉自己的侍衛,她并沒有做其他事情,怎會引發如此劇烈的震動?
難道是......地動?可是又不太像。
此時在場的人都還不知道,容納了數代帝王陵墓、暗藏著諸多寶藏以及整條魏國的龍脈的整座山脈,塌了。
被許多人苦苦追求的寶藏從此深埋地底,再也無人可尋,直到數百年后高樓大廈的建立,而這一塊地方也從此被視為不詳之地,在接下來的一百多年中,無人踏足于此。
這延續了兩百多年的王朝,終于在這一日,正式迎來了毀滅的開端。
現場的人都慌張地想要四散而去,一股新的黑暗力量重新涌現,籠罩了在場的所有人,眾人神色慌張的站在原地,卻動彈不得。
秦瑾瑜捂住自己的腦袋,神情痛苦。
神魔之力擁有著自己獨立的思想,這股思想集合了天底下所有人心底最陰暗最丑惡的欲望,密密麻麻的排在一起,一點一點的侵蝕著秦瑾瑜的思想。
唯有天下最陰毒之人方能輕松駕馭,其他人都會在不知不覺間成為力量的工具,從此任其操控,成為沒有自主意識的行尸走肉。
四年前的秦瑾瑜也曾經面對被神魔之力吞噬的處境,只不過那時她的身邊有蘇珩,拼命喚醒了她僅存的最后一絲理智,還有著能力超群的凌君妧愿意幫她把這股可怕的力量封印在體內,避免她成為新一代的惡魔。
如今她的身邊沒有蘇珩和凌君妧,沒有可以勸說她的人,更沒有能夠壓制住她的人。
只要神魔之力不消失,就永遠沒有人能夠傷害她。
秦瑾瑜的意識逐漸趨近于模糊,亂七八糟的聲音在她腦袋里輪番響起,一會兒是蘇瑤嘲笑的聲音:“我早就說過你同我一樣,不會有好下場,天下人都是沒有腦子的蠢貨,既然你動用了這股力量,那還等什么,還不把他們全都殺掉?”一會兒又是她自己的聲音:“我雖然恨他們沒有良心,想動的只有魏清璟一人而已,何必牽連無辜之人?”
不同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吵得她心煩意亂,身邊涌動的能量化作狂烈的風,將絕望吹入每一個人心間。
終于趕到現場的魏清婉看到的便是這樣混亂的一幕,她身邊還站著剛才路上碰到卻遲遲不敢去見秦瑾瑜的魏清淮。
魏清婉呆在原地,旁邊的魏清淮還在喃喃自語:“至深的仇恨會引來血腥和殺戮,殺戮又將引起新的仇恨,仇恨將會一代又一代的流傳下去,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
“秦瑾瑜似乎已經入魔了,”魏清淮邊說邊往前走:“若是放任她這樣下去,不僅會毀了所有人,更會毀滅她自己。”
“你要做什么?”魏清婉在他身后喊:“你害了她一次,還想害她第二次嗎?二哥不會放過她的,她若不放棄神魔之力至少還能能活著,若是放棄了這股力量,迎接她的只有死亡!”
秦瑾瑜若是死去,表面上只是一個公主的消逝,背地里的影響至深至遠,屆時所有從屬于她的勢力都將會遭到徹底的清洗,從此不再有任何聲音能阻攔當今皇帝魏清璟做任何事情,絕望的王朝末日,即將到來。
“若是她不放棄這股力量,她將會被吞噬,成為比二哥還要恐怖的存在。”魏清淮沒有回頭,聲音卻很清晰:“那樣的場面,會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魏清婉呆呆地看著他,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任何合理的反駁理由,只得默默跟上魏清淮。
兩人稍一靠近原先的祭祀場所,同樣被秦瑾瑜身上散發出的強大黑暗力量所壓制,每往前走一步都疼痛難忍,兩人咬緊牙關拼盡了全身的力氣緩慢地向前移動了許久,才終于走到了秦瑾瑜身邊。
此時的秦瑾瑜已經從痛苦中緩過了神來,她的表情變得更加冰冷且怪異起來,屬于她自己的聲音被逼到了腦海中最狹窄的角落,失去了對于身體的操控權。
解決魏清璟是她心中最深的執念,即便本體的意識近乎消散也無法根除,所以她毫不客氣地一腳將魏清璟踹翻在地,踹的他口吐鮮血動彈不得,看著魏清璟痛苦到扭曲的表情,她并沒有罷手,反而輕輕松松地撿起了一把掉落在地上的長劍,牢牢地握在手中,對準了尚且躺在地上的魏清璟的心口。
她正要下手,忽然聽得有人急切的呼聲:“別殺他!”
秦瑾瑜聽到這話,竟然真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輕蔑地看向眼前氣喘呼呼的魏清淮:“怎么,你又有話說?”
“不能殺魏清璟,”魏清淮伸手攔在秦瑾瑜面前:“秦瑾瑜,清醒一點,我知道你并不想殺人,也不想成為世人眼中的惡魔,一旦開啟殺戮,一旦沾上親人的血,就很難再回頭了。”
魏清婉好不容易才趕上魏清淮的腳步,一上來聽到的就是這種類似于圣母的言論,差點兒一口氣沒提上來當場氣死,心中涌動的怒氣讓她只想把魏清淮的腦袋掰開看看里面裝的到底是稻草還是水:“你是不是腦子有病?你就不能等她把二哥殺了之后再勸她回歸善良嗎?這樣一來不僅大家都能得救她也不會死!你在這個時候給我裝圣母?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
魏清淮不理會身后的魏清婉,他見秦瑾瑜沒有反駁,于是接著說了下去:“你若是恨二哥,可以用正當的手段廢除他的皇帝之位,而不是在這喊打喊殺,暴力不能解決一切問題。”
“你給我閉嘴!”魏清婉氣的一巴掌拍在魏清淮的背上:“秦瑾瑜一旦放棄力量,立馬就會被二哥弄死,二哥還能乖乖等著秦瑾瑜恢復好傷勢然后組織好勢力去廢了他?”
魏清淮終于忍不住回頭爭辯:“她殺人越多戾氣越深,誰知道哪個人的性命是她徹底妖魔化的臨界點!我也是為了大家考慮。”
“你......”魏清婉氣急,還要說些什么,前方不遠處的秦瑾瑜忽然消失了,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秦瑾瑜已經站在了她和魏清淮跟前,手持一把長劍,劈頭蓋臉地就砍了下來。
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魏清淮已經倒地不起,而那把劍上,染上了鮮紅的血。
秦瑾瑜剛才那一下的動作魏清婉看的清清楚楚,結結實實地砍在了魏清淮的胳膊上,一點兒情面都沒留下,按照常理來說魏清淮的胳膊應該已經廢了才是,然而魏清淮本人好像并沒有什么大礙,胳膊處雖有傷口卻不十分嚴重,看上去就是修養十幾天就能恢復的傷勢。
魏清淮本人在被砍中的那一刻,一股無形卻強大的力量籠罩了他的全身,在一定程度上減弱了劍劈下來的力道,他顧不得自己受傷,急急忙忙地翻開自己隨身攜帶的香囊,毫不意外地看見自己一直保護的好好的玉玦,碎了。
他會想起宗政靈云一次又一次的囑咐,忽然間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能有這般功效的東西定然不是凡品,宗政靈云想要拿到這個玉玦定然付出了許多,可惜故人已逝,他明白的實在是太晚了。
之前被秦瑾瑜踹倒在地的魏清璟掙扎了一陣,竟然從地上爬了起來,抽出自己的佩劍就要朝秦瑾瑜砍來,秦瑾瑜不知道是不是愣住了,一直看著前方不動。
“快躲開——”魏清婉著急地上前想拉她一把,在看到接下來的一幕之后,原本邁出去的腳硬生生地縮了回來。
黑暗的力量騰空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凝結成了一團,擊中在魏清璟的腹部,轉眼間便將他摔出去很遠,一聲脆響過后,他無力地在地上掙扎了幾下,終于不動了。
魏清婉這才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她擔心地湊到了秦瑾瑜身邊:“對不起,我本來是想救你的,誰知道我竟然來的這樣晚,不僅沒有幫上你的忙,還讓你受了這么多苦。”
魏清婉泣不成聲:“我聽說二哥把你綁在木樁上讓陣法吸收你的靈力,你有沒有哪里受傷,有沒有不舒服?姐姐,我們走吧,我帶你去找太醫,我們不要再呆在這個地方了,我......”
這么一番情真意切的說辭,無論是誰都會感動,她等待著秦瑾瑜向往常一樣對她微笑,然后溫和地說上一句:“好,那我們走吧。”可惜此時眼前人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秦瑾瑜,迎接她的,是牢牢掐住她脖子的手。
她奮力地掙扎了兩下,卻發現在絕對力量的面前,一切都只是徒勞,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在逐漸的收緊,令她呼吸困難。
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離自己是那么的近,對方只需要再用力一些,就能讓自己徹底的離開人世。
她整張臉憋通紅,卻還想要去看清對方的眼神,此時再回想魏清淮的話,才明白原來魏清淮所說并非完全沒有道理——誰知道哪個人的性命是她徹底妖魔化的臨界點,若不盡早讓她清醒過來,若是她發狂傷人怎么辦?
“姐姐,”她尚且還能勉強地說出一些語句:“我是清婉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每次我犯了錯或是遇到困難,你嘴上嘲笑我,實際上卻對我處處維護,甚至為了救我不惜將一半的修為分給我,你都不記得了嗎?”
卡住脖子的手終于松了松,卻沒有放手。
“姐姐,放棄神魔之力吧,”魏清婉流淚不止,每一句話都讓人無比心碎:“這股力量原本就不屬于你,只會引導你走上邪路,如今二哥已死,再也沒有人能夠威脅你了。魏國需要你,我們也都需要你,修為沒了可以重新再修煉,我愿意把你那部分的修為還給你,只要肯想辦法,你一定能恢復的和從前一樣厲害。”
秦瑾瑜愣了愣,眼中的那股黑暗漸漸消散,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她終于放下了手來,表情卻是痛苦的。
此時她最恨的,是她自己。
她原以為這么多年過去,自己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操控被封印住的力量,甚至是將這股力量化為己用,結果卻反過來被黑暗侵蝕了神智,差點兒變成連親妹妹都要殺的惡魔。
她看著自己縈繞著黑色靈力的手,只覺得無比荒唐,然而腦袋中蘇瑤的聲音卻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不斷地讓她和這股力量徹底的融為一體,在往后的日子里一點點的收割權力,直到站上這人世間最高的位置,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這樣的路注定艱難且遙遠,最重要的是,能走完這段路的人,必定是這世界上最無情也是醉狠毒的人,能夠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要徹底毀滅神魔之力的方法,只有一種。
而且只能現在消滅這股力量,秦瑾瑜清楚的知道自己快要維持不住意識的清醒了,若是此刻不動手,自己將會永遠的被吞噬,成為行尸走肉。
魏清婉終于看到了來自于姐姐的溫暖笑容,聽見了那包含著真心與歉意的話語:“今日多謝你來救我,害你擔心了。清婉,以后的路還長,你一定要好好地走,不管遇到了什么都不要怕,記住,一定要珍惜生命,要好好地活下去。”
此時的魏清婉還不明白消滅神魔之力的代價究竟是什么,只是覺得姐姐的眼神有些哀傷,語氣也不同于往常,像是臨別前吩咐事情。
這一聲“清婉”,將會是她這一輩子當中,最后一次聽到姐姐的呼喚。
這溫柔的笑容將會漸漸的融入她的記憶,化為陳舊記憶書卷當中的其中一頁,在滔滔時光長河中漸漸泛黃,卻永不湮滅。
她這一生失去了太多心愛的東西,有些是不小心損毀,有些則是在不知不覺中消失的,那時的她雖然心中不悅,倒也慶幸消失的只是物件而不是親人。
到后來,她才明白原來性命也是很脆弱的,生命中的每一天可能都是永別,曾經理所應當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也可能會離去,而且永遠不會再回來。
這一生,無比寂寥。
秦瑾瑜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從靴子里摸出了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她摸著那匕首上的花紋,一瞬間從前的諸多往事涌現腦海,想起過去的那些歡喜與欣悅,她不僅露出一絲微笑。
匕首在她的手中慢慢地轉動,最終對準了自己心口的方向。
她高高地抬手,在無數人震驚的目光當中,刺了下去。
別人傷害不了她也殺不了她,那就只能自己動手。
在戰場上那么多年,她早就練就了殺人的技能,在頃刻間取人性命,不在話下。
而終于有一日,這辛勤苦練的手法,也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的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神魔之力并沒有因為她瀕臨死亡而消失,掙扎著要趁著她尚且活著的時候從體內脫離出去,重新依附在別人身上。
經過蘇瑤那一場戰役,秦瑾瑜很清楚神魔之力的特征,也造就做好了準備。
既然不能給這個世界帶來光明,那么就讓她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消滅黑暗吧。
黑暗不會永存,光明總會來臨,正如她相信這亂世也遲早有一日會結束,所有人都能過上安定且平凡的生活,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有涌現出許許多多和她一樣的人,一點點地掃除這世間的黑暗。
金色的光芒重新涌現,漸漸形成鳳凰的形狀,卻只是一個虛影。
金色的影子從她體內飛出,將掙扎著往外逃的黑色暗影團團裹住,暗影分離一掙,竟是直接沖出了秦瑾瑜體內,直沖云霄!
暗影上升到天空的最頂端,一遍又一遍地盤旋呼嘯,如同鬼魅,無數陰險或是兇惡的聲音從暗影中擴散而出,像是嘲笑和挑釁,無比精準的落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每一個人心底最陰暗的一面,就這樣被說了出來。
大部分人在聽到自己的心事之后就已經心慌不已,哪又有功夫去關心其他人心里的陰暗面,縱使如此,他們還是著急或羞愧的滿臉通紅,生怕別人會改變對自己的看法。
其實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陰暗面,能有陰暗的想法并不能說明什么,重要的是,每一個人能不能打敗自己心中的惡念,堅持做一個正義的、光明磊落的人。
片刻之后,暗影如煙花般在空中炸開,每一個碎片中都帶著帶著毀天滅地的氣息,兇狠地朝著毫無防備的人們砸了下來。
鳳凰抖了抖渾身上下的羽毛,終于一點點的化為了實體,如閃電般朝著天空中的暗影飛去,所過之處,帶起無數火焰。
一團又一團的火焰漂浮在空中,好像有意識一般,并不會選擇去傷人,而是牢牢籠罩住每一處的暗影,將其焚燒殆盡。
剩余的暗影在鳳凰的碾壓之下,一點點的弱了下來,最終成了一團灰燼,被風一吹,再無蹤跡。
她的修為早已被陣法轉帶走,想要制伏并消滅這股黑暗的力量,只能燃燒自己的元神。
一旦元神耗盡,便是魂飛魄散。
到了生命的盡頭,秦瑾瑜沒有非常害怕,太多的背叛與欺騙讓她心死,她的臉貼在地上,皇城的地磚冰冷刺骨,冬天即將來臨,深秋將要結束,她卻再也看不到冬日的第一場雪了。
秦瑾瑜閉上了眼睛,漸漸的停止了呼吸。
娘,我來找你了。
魏清婉愣在原地,極度的痛苦令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想要呼喊讓秦瑾瑜住手或是撲過去查看秦瑾瑜的傷勢,卻因為腿軟而走不動路。
最后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來到秦瑾瑜面前的,她哆哆嗦嗦地跪了下來,想要去碰傷口卻又不敢,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流了多少淚,也不記得自己的心碎了多少遍,此刻腦中反反復復只有一個想法,從此以后,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愿意關心她的親人了。
隨著最后一寸暗影的消失,金色的鳳凰又變回了一道金色的光,重新的回到了秦瑾瑜體內。
而此時的秦瑾瑜,已經永遠不可能再掙開眼睛了。
“姐姐,”魏清婉的握住她冰涼的手,木頭似的說道:“我錯了,我以前不改任性,也不該跟你搶這鳳凰的命格,我真的錯了,以后我再也不會跟你鬧脾氣了,你說什么我都聽你,哪怕你讓我把我所有最好的東西都送給你也行。”
她的眼淚越流越多,仿佛要把這一生的淚水都流盡:“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我知道你很聰明,你是在騙我對嗎?姐姐,我真的很害怕,你不要離開我,也不要嚇我,求求你,醒過來,好嗎?”
這一回,她不會再得到任何回應了。
人已死,魂已散,故人已去,永不復返。
空留一具軀殼,等待黃土掩埋。
武泰元年,文宣公主秦瑾瑜薨,終年十七歲,死后被武泰皇帝魏清璟廢為庶人,葬入亂葬崗,直到下一任皇帝繼位之后,才從掌權的太皇太后那兒恢復公主身份,謚號昭懷。
她終究如十二年前的預言一樣,沒有活過十九歲。
神魔之力的煙消云散和烏云狂風的散去并不代表著一切的結束,新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因為,魏清璟還活著。
魏清璟兩次遭到重創卻未死亡,雖然重傷不起,卻還有一絲氣息,在昏迷之前,他憤怒地下達了命令,魏清淮因看守秦瑾瑜不利而被關入大牢,而悲痛欲絕的魏清婉也被強行留在宮中,不得與外人聯絡。
秦瑾瑜死后,魏清璟終于肯調兵前往郢州與羽國軍隊對戰,然而為時已晚,魏國軍隊還沒有趕到郢州就遇到了越戰越勇的羽國軍隊,一場惡戰由此展開。
文宣公主的死訊并未傳開,魏清璟極力掩蓋秦瑾瑜已死的事實,并試圖營造出秦瑾瑜還在世的假象。
魏清婉沒工夫去理外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即便是魏清璟不限制她的自由,她也不想到處走動。
她生來就沒有母親,因為性格驕縱,愿意跟她交心的人并不多,哪怕是血脈至親。
關心她愛護她的四哥、疼愛她的父皇、包容她的宗政靈蕓、保護她的秦瑾瑜,都不在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魏清璟。
深秋的太陽一點點的沉了下去,被暮色所掩蓋,攜卷著寒意的風穿簾而來,結成一張冰涼的披風,覆蓋在人的身上。
略顯昏暗的皇宮內,來來往往的宮人很少,提在手中的燈籠如幽魂般游走在黑暗中,看起來無比荒涼。
整個皇宮寂靜而冷清,失去了歡聲笑語的宮城更像是一座陰森森的死城,數百年的權力爭奪的刀光劍影之下,多少性命埋葬于此。
魏清婉披散著頭發緩慢地走在皇宮中,乍一看就有些像秦瑾瑜生前的打扮,她嘴唇泛白,一雙眼睛空洞無神,不讓任何人跟著,就這樣慢慢地走著,像是要用自己的腳去丈量這條道路的長度。
她曾無數次走過這條道路,當時她的不覺得這道路漫長,那時候有秦瑾瑜陪著她,兩姐妹說說笑笑,一條簡單的路很快就走到了盡頭,她們在各自的住處前分別,然后次日再見。
曾經習以為常的往事,如今想來,只覺得凄涼。
路還在,她也在,可是當年陪著她走過這條路的人卻不在了。
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人的心也冷的像冰一樣,無論如何都捂不暖。
她就這樣一步步地走下去,最終停在了某一處荒涼的殿宇外。
按照此處的荒涼程度,怎么看都像是被廢棄的地方,事實并非如此,此乃皇室子弟的魂燈放置處,因為不常有人來所以打掃的也沒那么頻繁,自從之前四皇子的魂燈無故失蹤后更是無人愿意踏足于此,魏清璟也沒再派人過來打掃,只有一兩個老宮女會在閑暇的時候過來簡單地清理一下灰塵。
直到現在,魏清婉內心的內心最深處仍然不愿意接受姐姐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明明大家都說她聰明,都說她厲害,都說她才是鳳凰的轉世,這樣一個聽起來就像是傳說中的人,為什么會落的這樣凄慘的結局?
她有時在想,眼前的一切會不會都只是假象,只不過是秦瑾瑜欺騙大家的手段,等事情一過去,她又會活蹦亂跳地站出來,笑著問自己有沒有被嚇到。
她推開吱呀搖晃的木門,提著燈籠走了進去。
越往里面走她越覺得心中壓抑的慌,不是因為懼怕于此地的昏暗無人,而是怕自己的最后一絲希望都被打碎。
整座屋子里亮的燈少,滅的燈多,每一個滅掉的燈后面,都代表著一個消逝的生命。
象征著魏寶鳶的燈,已經滅了。
魏清婉這一路走到擺放秦瑾瑜魂燈的位置,卻發現此處空空如也,她隱約間松了口氣,魏清璟還處于昏迷中來不及派人來收走秦瑾瑜的魂燈,那么有沒有可能,魂燈是秦瑾瑜自己拿走的,姐姐其實并沒有離開自己?
這想法還沒有維持多久,腳下忽然踢到了什么,她舉著燈籠去看,剛剛緩和的面色再一次的變得慘白。
地上,是已經破碎不堪的魂燈。
最中心的地方,赫然刻著秦瑾瑜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魂燈亮則人在,燈滅則人已去,若是燈碎,則是魂飛魄散。
燈籠在她手中晃了又晃,氣急攻心之下,她痛苦地扶住桌子,吐出一口鮮血。
十多年的榮華富貴,半生的榮寵嬌慣使得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孔雀,還算順利的生活讓她產生了一種“所有事情都會按照我的想法發展”的錯覺。
到頭來,才知過去的自己錯的究竟有多么可笑。
她眨了眨眼,淚水啪嗒落進燈籠,澆滅了其中的燭火。
她扔了燈籠,如同魔怔一般去拾地上的碎片,費力地將其拼了又拼,直到趕來的宮女要帶她走也不肯走,依舊固執要將魂燈拼好。
可是不管她怎么拼,即便她的手已經鮮血淋漓,她面對的還是那堆永遠也拼不好的碎片。
逝去的人,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
“姐姐......”她盯著那堆碎片,聲音輕的好像隨時都會消散在風中:“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同一時刻,宮外宗政府內。
“你到底怎么了?”魏清璇看著心神不定的宗政桓問道:“從宮中回來之后你就一直這樣,可是有什么大事發生?”
宗政桓心虛地簡直想立即逃離出著間屋子,然而也只能強裝鎮定地回復:“祭祀大典過于復雜,所花費時間太長,所以我有些累。”
魏清璇身子本就不好,又懷了孕,正是該尤其小心的時候,自從前一陣得知了父親的死訊之后,魏清璇的精神狀態就一直非常差,時不時地會做噩夢,宗政桓根本不敢說任何話刺激她,若是讓她知道秦瑾瑜的死訊,后果不堪設想。
“我聽守門的下人說,今天清婉很著急地跑過來和你說了什么事情,你卻直接打發她走了,可有此事?”魏清璇問。
宗政桓暫時想不出合理的回答,只能模糊地應付魏清璇:“她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總是想一出是一出,我當時急著去參加祭祀典禮,所以才打發她走了。”
“那她到底為什么要找你呢?清婉究竟因為什么事情而著急?令她為難的事情最后解決了嗎?是誰解決的?”魏清璇并沒有因此停止詢問,而是決定刨根問底。
這一系列問題宛如催命符,宗政桓手心已經開始出汗,卻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暗暗叫苦。
魏清璇平日里從不問問這樣的問題,對于宗政桓去了哪兒見了誰她并不會主動了解這么多細節,除非宗政桓主動跟她說,才會問上幾句。
今日魏清璇這樣問,一定是察覺出了什么。
“當時我急著出去,并未聽清她說了什么,只記得她好像是提到了凌君澤。我原本想著等祭祀典禮結束之后再幫她解決事情,后來看她表情正常了許多,應該是事情解決了,所以我就先回來了。”
魏清璇卻還是不放心,自顧自地說道:“最近發生了那么多事,父皇不在了,秦瑾瑜據說也不見了......”
后面的話語都淹沒在嘆息聲中,魏清璇沉默地坐著,半天沒有說話,宗政桓趕緊安慰她:“先皇留下的舊臣會處理這些事情的,這些很快都會過去的,你不必太過于憂慮,對了,我上次和你說的冀州那處住宅怎么樣?”
魏清璇說:“那處住宅我很喜歡,周圍的風景也很好,可是我們為什么要搬到冀州去住呢?住在這兒不好嗎?京城向來都是魏國最為安全的地方,若敵國軍隊真的打進來了,也無法踏入京城一步。”
“當今陛下不如先帝仁厚,我們還是離開京城為妙,”宗政桓極力勸說魏清璇離開:“你之前不是說過,你想出去看看嗎?”
“也有道理,”魏清璇點了點頭:“你容我再想想,搬離京城畢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還有許多事情要準備。”這般說著,她伸出手輕輕地推了宗政桓一把:“昶兒最近學習比較吃力,一直嚷嚷著要你去幫他,你快去看看吧,還有琝兒,因為父皇離世的消息難過的吃不好睡不著,你多關心一下她。”
一提到兒子和女兒,宗政桓的注意力果然得到了轉移:“好,我這就去,你早點兒休息。”
宗政桓走出房間之后,并沒有立即去找兒子和女兒,而是找了個隱蔽的地方默默地站著,直到房間的燈熄滅之后才離開。
一刻鐘之后,房門打開,魏清璇帶著侍女從里面走了出來,卻沒有去找宗政桓,而是轉身去了別的方向。
深夜的宗政府內,一位下人打扮的男子鬼鬼祟祟地走在暗處,懷里不知道揣著什么東西,一路朝著宗政桓的書房走去。
眼看只要走過眼前最后一片昏暗的道路就能到達書房,男子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將懷中的東西拿了出來。
“站住。”
一聲不冷不熱的命令讓他的腳步定在了原地,抬頭之后,看到的竟然是平日里在溫柔不過的魏清璇,只不過今日的公主似乎嚴肅許多,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是沒有溫度的:“你手里拿著的是什么?”
下人一陣惶恐,回答的結結巴巴:“回,回公主,這是別人寄給國師大人的信件,小人只不過是按照大人的旨意送信而已。”
“拿過來。”魏清璇的語氣不容置疑。
“大人說過,他的信件只有他能夠看......”下人的聲音越來越低,魏清璇身邊的侍女不等他把話說完,徑直地奪走了他手中的信件,遞給了魏清璇。
對于魏淵的離世,魏清璇在傷心的同時也感到疑惑,她察覺出外界有大事發生,奈何宗政桓一直極力隱瞞外界發生的事情,不讓她和兩個孩子走出宗政府一步,還悄悄掐斷了她和外界的聯絡,魏清璇只能選擇自己尋找真相。
魏清璇走到稍微亮堂一些的地方之后,立即拆開了信件,擺在最前面的就是羽國攻占郢州的消息,她內心慌張,卻還是堅持看了下去。
“......文宣公主已死,朝中再無帝王之阻礙,先帝遺留之舊臣將有大難,望卿自珍自重,早日離京,以保性命。”
魏清璇捏住信紙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了又抖,最終手一松,任由信紙飄落在地。
“公主?”侍女見她表情不對,不由得擔心地喊了一聲:“您沒事吧?”
魏清璇沒有回答,她木木地轉了身,僵硬地往回走,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
她就這樣一路走了回去,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流著眼淚,失魂落魄。
那個由她親自帶大,和她一起度過了五年時光的妹妹,永遠的離開了。
她看著她由一無所知的小嬰兒長成懵懂的孩童,看著她走過童年慢慢成為活潑的少女,本以為能看著她安穩的走完一生,在若干年后生出滿頭華發,卻在突然間得知了她離世的消息。
諸多對于未來的美好幻想,就此落了空。
周圍的一切成了無聲的畫面,魏清璇什么都聽不見,什么也不想聽,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吧,好像只要回到房間里去,剛才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會成真。
“公主!小心——”有人在身后驚恐地喊,可是已經晚了。
魏清璇一路上都在想剛才看到的噩耗,以至于沒有注意到門檻,整個人摔了下去,侍女想要拉她,沒有拉住。
這一夜,整個宗政府燈火通明。
“我夫人怎么樣了?”匆匆趕來的宗政桓攔住了之前跟著魏清璇的侍女,眉頭緊鎖。
“夫人得知了文宣公主的事情,受驚之下動了胎氣,”侍女回答:“眼看著是要生了,奴婢就......就去找了穩婆。”
“才七個月就要生產?”宗政桓臉色大變:“都說女子生產如過鬼門關,足月生尚且如此,月份不足又該是何等的兇險?”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侍女本人的擔心并不比宗政桓少:“只能祈求殿下務必平安產子。”
如此寒冷的天氣,宗政桓額頭汗珠不斷,手心也都是緊張的汗水,極度的焦慮讓他沒法安靜地在原地站著,只有來回的不斷走動才能稍微消除一點兒恐懼。
里面的慘叫聲一聲比一聲要低,最后慢慢的弱了下去,只剩一片死寂。
預想中嬰兒的哭聲沒有傳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走出來的,是表情嚴肅的穩婆。
她低下了頭,沙啞粗糙的聲音帶起一陣寒意:“大人,請節哀。”
武泰元年,長公主聞其妹文宣公主之死,悲慟不已,驚而早產,流血不止,母子具亡。
皇帝對于長姐的死不以為意,只是將其草草下葬。
葬禮結束之后,宗政桓帶著妻子留下的兩個孩子連夜離開了京城,從此之后,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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