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說話,張開泰率先沖回前廳,許七安也想和張金鑼一起沖,但沒人家快。
他以極快速度趕到前廳時,正好看見張開泰以指代劍,將最后一個紙人切成兩截。
而此時,地面鋪了不少碎紙片,側目有將近十個紙人。此外,地上還躺著兩名少年,喉嚨被利刃劃開,鮮血濺的到處都是,已經氣絕身亡。
“怎么回事?”許七安大驚。
“這兩人身上突然鉆出許多紙人,欲殺人滅口,被我等阻止。”負責看守人犯的銀鑼回答,不過回答對象是張開泰。
“人犯如何?”張開泰問話的同時,目光望向蜷縮在角落里,被幾名銅鑼護住的錦衣中年人。
他抱著頭蹲在墻角,臉朝著墻壁,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喂,沒事了。”邊上的銅鑼踢了他一腳,中年人軟綿綿的癱倒在地。
眾人臉色微變,那負責看守的銀鑼大步飛奔過去,探查鼻息和頸部后,臉色難看,惶急的抱拳:
“卑職護衛不力,請大人責罰。”
張開泰一下子變的很陰沉,額頭青筋怒綻,沉默幾秒,緩緩吐息道:“這不怪你。”
他走到尸體邊,捏住中年人的領口,輕輕一抖,刺啦的聲音里,衣服碎裂成片。
中年人赤條條的身軀暴露在眾人眼中,他胸口有一個鮮紅的印記。
“這是巫師的咒殺術,取人頭發、鮮血、指甲等物,輔以生辰八字,便能殺人于無形。”張開泰搖頭。
這是防不住的,尤其是武夫這種只擅長暴力的體系。
“那紙人呢?”許七安問道。
張開泰蹲在尸體邊,沉吟了許久,“這些紙人讓我想了一些事,巫神教手段詭橘莫測,有咒殺術,有夢境殺人,還有操縱鬼魂和尸體的能力。
“這些紙人,是鬼魂附著其上,被驅使著為施術者辦事。”
許七安多聰明的人,瞬間秒懂了張開泰的意思,驚道:“后院那口井,是...巫神教的巫師專用來養鬼的。”
這也能解釋為什么是封禁,而不是徹底凈化。
“那個巫師很可能就在附近。”
“但現在已經離開了,我們的突襲讓他措手不及,于是潛伏在周圍,施展咒術殺人滅口,人已經死了,他不會繼續在附近逗留。”
“張金鑼,這紙人連你都感應不到嗎?剛才竟沒發現紙人藏在這幾個少年身上。”
“一,武者的神識只能對自身產生威脅的事物進行預警;二,紙人既是鬼魂依附之物,也是一層封印,能屏蔽感知;三,紙人并不具備強大的殺傷力,通常用來辦事,而不是殺敵。”
許七安忽然暴怒,罵了聲廢物,黑金長刀出鞘,凌厲刀芒斬穿了大廳的房梁,斷木和瓦片“嘩啦啦”砸落,惹得女子和少年們抱頭四竄,尖叫連連。
相隔一街的陰影中,看見遠處坍塌的屋脊,鬧出的動靜,藏在陰影里的人冷笑著“嘿”了一聲,復而陷入寂靜。
工部尚書府。
主臥,亡妻故去多年,始終沒有續弦的工部尚書,摟著小妾沉沉酣睡。
一個紙人隨著夜風飄進院子,輕飄飄的落在地上,幾秒后,爬起來,艱難的把自己從門縫里擠了進去。
它小心翼翼的避開炭盆,邁著生澀的步伐來到床榻邊,駕起一股輕風飄上床榻,落在工部尚書枕邊。
紙人在枕頭上搖搖晃晃站起,鉚足了勁,一頭撞在工部尚書臉上。
睡眠極淺的工部尚書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他看見枕頭上的紙人后,一下子清醒了。
先觀察了一下小妾,確認她睡的踏實,這才拾起紙人,下床來到桌邊,點亮桌上的蠟燭,展開紙人,瞇著眼閱讀紙上蠅頭小字。
剛看完沒多久,工部尚書的臉色徒然大變,胡子一陣抖動。等他看完,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濁氣,恢復了冷靜和輕松。
用燭火燒掉紙人后,工部尚書返回床榻,看著沉睡的小妾,沉吟了一下,慢慢拿起枕頭,覆蓋上了小妾的口鼻....
次日,刑部。
早起的刑部尚書來到衙門,親自下了一趟大牢,巡視收押在此的打更人。
貪污案涉及的打更人,從金鑼到銅鑼,總共四十六名,全部都關押在刑部。
原本按照規矩,應該是三個衙門各自收押部分,分開審問。但王黨在稅銀案和桑泊案中接連折損兩名核心成員,與魏淵勢不兩立,落井下石的活兒,刑部比齊黨的大理寺卿還要熱心。
“人在做天在看,爾等以為緘默,便能逃避王法?”刑部尚書冷笑著搖頭:
“本官已經清查了你們的家產,擬定了折子,待陛下過目后,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當然,本官仍然愿意給爾等機會。是誰指使你們貪污銀兩,欺壓百姓?是不是魏淵?”
沒人回答他。
突然,有人冷笑道:“貪污?尚書大人請告訴我,我貪污了多少銀子?老子入職打更人十幾載,一個銅板也沒貪。”
哼,還逞口舌之利刑部尚書循著聲音走過去,看見了說話的男人,他第一眼不是在男人身上,而是整潔的牢房給吸引了。
地面的贓物、枯草統統被掃到角落里,墻角的蛛網也不見了,草席依舊破爛,但整整齊齊的貼合在鋪上,每一處細節都井井有條。
刑部尚書心里納悶著,審視著說話的男人,這是一個神色古板的打更人,盡管身上穿著囚服,卻給人一種干凈整潔的清爽,頭發梳的整整齊齊,左右卷起的袖管極其對稱。
看著這個男人,看著這間牢房,包括刑部尚書在內,幾個刑部官員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舒暢感....
“此人叫什么。”孫尚書負手而立。
“李玉春。”
“貪墨了多少銀兩?在內城有幾套房啊。”
官員翻開冊子看了片刻,半天沒說話,被孫尚書掃了一眼,才低聲開口:
“在內城有一套簡陋小院,家中有一個老母,一個懷孕的妻子,錢財...刑部只在他家中搜刮出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銀子?”孫尚書震驚了,堂堂一個銀鑼,竟只有五十兩銀子的家當。
“你們怎么查的。”孫尚書覺得這是刑部的人辦事馬虎。
官員低聲在他耳邊說了片刻,聽完,孫尚書沉默了,似乎懶得再搭理這個愛干凈的男人,轉身就走。
恢復安靜的大牢里,姜律中背靠著墻壁,嘆息一聲。
“老姜,有什么打算?”隔壁的金鑼敲了敲墻,問道。
“能有什么打算,革職之后,另謀生路唄。我是不會去做暗子的,妻兒都在京城。”姜律中沒好氣道。
“嘿,我無兒無女,倒是可以走一趟江湖,京城這地方也待膩了。”那位金鑼說。
“狗屁。”姜律中冷笑一聲:“你前陣子還說打算娶妻生子,在京城安定下來。老子就恨這些年沒搜刮錢財,只拿一些蠅頭小利,否則這牢蹲的也不冤。”
“呵,那你出獄后落草為寇去吧。”
“滾。”
最壞的結果就是被革職,至少生命威脅是不會有的,高品武夫,只要沒有犯下太大的過錯,朝廷不會處以極刑。
發起狂來的高品武夫,破壞力不容小覷。
“哎!”又是一陣嘆息,繼而是長久的沉默。
離開大牢,刑部尚書問道:“怎么沒看見那個姓許的小雜碎。”
“似乎逃了。”官員回復。
“發通緝令了嗎?”
“已經擬好,等衙門蓋了章就能發布。”
孫尚書滿意點頭:“那小子貪墨了多少銀子?”
“昨日派人查了許府,只搜刮出數百匹綾羅綢緞,銀子卻沒多少。”官員說。
孫尚書“嗯”了一聲:“那些綾羅綢緞先收起來,等事情了解,發給衙門里的大人。”
“這...我們沒敢沒收那些東西。”官員低聲說。
孫尚書目光銳利起來:“嗯?”
官員苦笑道:“那,那是陛下賜予的,沒人敢要啊,回頭那許平志告御狀....”
“....聽說那廝常去教坊司?”孫尚書另尋突破口。
“是,我們派人詢問了教坊司的老鴇,姓許的短短兩月,在教坊司睡了八位花魁,并與影梅小閣的浮香是相好。”
“這不就是了嗎。”孫尚書略感振奮:“原來銀子都花在女人肚皮上了,教坊司那些女子的供詞,同樣能當做證據。”
官員很為難的說:“可那些女子的供詞都非常統一....”
孫尚書用質詢的目光看他,官員憤懣道:“那些女子稱,仰慕姓許的才華,自愿服侍,不收分毫。”
孫尚書身子一晃,險些氣急攻心。
“混賬東西,沒有破綻,就給他安排破綻,沒錢就給他送錢!”孫尚書沉聲道:
“本官絕不會放過這個小雜碎。”
怒氣沖沖的回了堂,灌一口溫茶,屁股還沒坐熱,吏員匆忙進來了,稟告道:
“尚書大人,宮里傳話,陛下召見。”
孫尚書看了眼角落里的水漏,這個時間點,早朝已經過去。陛下召見,要么是有事,要么是小朝會。
陛下何事如此勤奮?三天兩頭的召集臣子議事....刑部尚書頷首道:“擺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