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種沖擊真的太大了,以往不是感激過別人,也不是沒有受過別人的感激,然而關乎生死或是大利益,也沒什么不尋常之處。可現在只是一點點的小豆腐,就令這些百姓感激成這樣。
他雖得意弄出這個東西來,卻知道這根本就是他閑暇無事磨心性而弄出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卻不曾料到會受到名不符實的感激。
這對呂布的沖擊是巨大的。
呂布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心里木木的。他終于明白,也許對他來說只是微末小事,可是,對螻蟻小民來說,卻是真正的大事。
那豆腐對貴族不值一提,甚至難登大雅之堂,可是對這些斗升小民來說,何止是多了一道菜這么簡單…
呂布看著呂嫻,終于明白民以食為天是什么意思。這種直面的沖擊,也叫呂布明白了百姓的需求有多么低,只需要一點點,給與一點點,他們就感激涕零了。
呂布剛做豆腐時的叫苦叫累,做好后的不以為意,此時已然蕩然無存了。
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豆腐,陷入了沉思。突然明白自己肩上的責任有多大,以及他所做的所謂微不足道的小事有多么重要。
他從前以為,征戰天下,平定天下,就是了不起的功績。
可是,呂嫻卻用行動告訴他,平定天下的確是大功,然而能活萬民卻更是大功中的大功。
如春風化雨,如德潤萬物,而人君之仁,當如此,無聲無息。
農人們吃了豆腐,還小心的洗了碗,這才一一作了揖退回去了,他們急于回去也試著做上一試。
呂嫻見呂布還在發愣,便輕聲道:“爹,可明白自己的重要性了?!”
呂布點頭,不忍道:“嫻兒,既要建榨油坊,為何還要收一成的豆子做工本呢?!不如免費便是,這份錢讓官府出就好了,他們的日子本就不好過,收成更是低。”
徐庶聽了驚訝不已,愕然的與司馬徽互視了一眼。陳宮卻是笑著點頭。
此時這對父女卻旁若無人,早已經將三人拋諸腦后了。
“爹可聽說過孔子的弟子子貢贖魯人的故事?”呂嫻娓娓道來,道:“魯國人若不幸在別國成為了奴隸,魯國人便會將他們贖回來,然后能從國家得到賠償和補償。可是子貢贖了人回來卻拒絕了這賠償,孔子狠狠的批評了子貢,爹知道是為什么嗎?!”
呂布看著呂嫻。
“子貢雖沒有壞心,也無意宣揚自己的品行高貴,可是他卻開了一個很不好的頭。久而久之當不要賠償成為風氣,宣揚的風氣,那要了賠償的人又成了什么人了?!久而久之,就再也沒有人會贖魯國人了。”呂嫻道:“建榨油坊當然是好事,可是,當這件事成為免費,當然是父親和官府的好意,然而,這其中沒有利益的驅動,光憑著人的好心,這件事能持續多久?!”
“不會長久,會不了了之。”呂布訥訥道。
“不錯,要做成一件事,不能光憑志向和好心,父親的心當然是好的,可要長久,必須要平衡所有人的利益。長此以往,事才可做成。”呂嫻道。
呂布停頓了一會,穩重了很多,道:“我明白了。”
他徘徊了一下,道:“我不能讓我的辛苦白費,也不能讓好事變成壞事,不行,我現在就去找許汜,落實這件事。”
呂布道:“我兒與我同去,你剛剛說的什么霉豆腐之類的,再與我細細說一遍,我叫官府里的匠人再做一做試一試…”
呂嫻應了一聲,父女二人早將后面的人忘的干干凈凈,騎了馬就回城去了。
“…”陳宮失笑。
“原來如此。”司馬徽了然的捻了捻須。
徐庶也笑,道:“溫侯父女平日便是這般相處的?公臺可心累?!”
陳宮哭笑不得,“這是常有之事,宮已習慣了。”
徐庶笑道:“今日庶倒是受教了。往日只講仁義,卻不如如何踐行,今日才知往日淺薄,仁融于骨中,自然知行合一。”
怪不得呂布改變這么大,有這么一個呂嫻在,引導著,耐心的教導著,比孔子還更像個好老師,怪不得呂布聽得進去了。
徐庶感慨不已,笑道:“可見往日公臺并不是一個好老師。”
陳宮也是十分無奈,道:“宮雖善謀,然卻不識人不知人,更遑論教人了,我不如女公子之處多矣。”
他看著向看徐庶道:“元直可愿在徐州建功立業?以戰止戰,結束戰爭為大仁,民心自安!”
徐庶終于笑道:“有何不可?!”
陳宮終于松了一口氣,激動道:“有元直加入,必定事半功倍。”
“庶非為呂布也,而是為了這份仁心。”徐庶道:“這份仁心在,庶會助徐州立足于天下,若不在,庶自也投奔旁處去。”
陳宮肅然道:“如此,宮感激不盡,還請元直不吝才能,助徐州立足。”
他知道徐庶還是有顧忌和保留的,并沒有直接給出忠心,而是說,他可以幫著徐州退曹,然而,指望他獻出忠誠,忠于呂布,暫時是做不到的。
但既便如此,陳宮也已經很高興了。
陳宮真的很忙,很快軍中軍士便來尋他了,言是張遼找他議事,叫他速回,陳宮無奈,便只能向兩人告辭,匆匆的上馬先回軍營了。
弄的二人哭笑不得,客不像客的,倒像這草廬主人一般自在的在此。
兩人砸摸著呂布的品行,便笑道:“這呂布,真個的不太一樣。”不過罵人的本性未移。
想及此,便有些想笑。
還有陳宮,那副也有一些炫耀他主公的淺淺的自豪,特別有意思。
這徐州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個角落,都令人愉悅。
“無缺大志,不吝小事。”徐庶起身笑道:“徐州可一觀也。”
司馬徽笑道:“元直不去小沛見一見劉使君嗎?!”
徐庶笑道:“去自是要去的。”
司馬徽明白了,他現在有點舍不得離開徐州。想罷,竟是無言的搖了搖頭。
呂布和呂嫻去了許汜府上,許汜迎入府中,正好道:“女公子所言說接徐元直母來之事,已經辦妥,已經在來的路上,估計不出三五日就能到了。”
呂布道:“我兒派人去接了那個徐庶的母親來此嗎?!”
呂嫻笑著點了點頭,“元直至孝,早點接來徐州也好安心,省得被曹操扣押了,徒然損了他母親的性命。”
呂布訝然,他對徐庶是不以為然的,道:“此人果然厲害?!”
呂嫻笑道:“當然厲害。”
許汜見呂布若有所思,便道:“汜也聽聞過他的名聲,的確是個賢人。”
“原來是這樣,”呂布道:“比之公臺如何呢?!”
“自各有不同,”呂嫻笑道:“父親以后城池越多,自然需要更多的賢臣能士相佐,公臺也分身乏術,父親想累死公臺啊…”
呂布點頭道:“對對對,這倒是。”
許汜輕笑道:“女公子是想以徐元直母為質,強留徐庶于此嗎?!”
“非也,”呂嫻道:“我徐州不能做這樣的事情。曹操可以做,可是我父卻不能做,父親的名聲本就不堪了,再行這般卑劣之事,恐傷人和。徐庶事母至孝,倘他以后成名于天下,曹操必定會以他母為質押,將之扣在許都,徐庶必去尋母,然而其母必定傷心,若是一死了之,不是白白的沒了性命嗎?!我將他母親接來,不圖其它的,只要他的母親能好好活著,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總比在許都好,至少,我不強求徐庶,對天下其它士人也一樣。愿則聚,不愿則散。他日徐庶若心不歸我父,他可自行接母離去,不可阻攔…”
許汜聽了已然嘆服,拜了一下呂嫻,他明白了。以后待人接物,也有了一個標準,道:“汜定以禮相待其母,安排好住處。”
“許太守辛苦了,”呂嫻感激的道。
許汜笑道:“只是區區瑣事,哪里苦了,女公子言重。汜只唯恐不能盡力,不能使大力耳。”
“要爭于天下,陽謀陰謀都缺不了,然而扣押這種事,曹操可以做,可是我父卻不能,不是因為雙標,而是這般是要失人心的。”呂嫻道:“曹操手有天子,天子要質子,以此為名,不知能多便宜行事,然而我父卻無這天時,唯一可用的只有人和,許太守以后行事待物,切莫違了人和。”
許汜心中已然折服不已,笑道:“是,汜謹記。”
呂布若有所思,道:“忽的憶起項羽和劉邦來…”
項羽以劉邦家人在軍前威脅,丟失的何嘗又不是人和?!
兩軍對陣,這么做,多少有點落人口實。
呂嫻見呂布悟出不少來,便笑道:“不錯。”
“徐庶是個奇才,然而我要一個不用的奇才當擺設,也無用,何必毀了他,即使他日他真的去投旁人,與我父為敵,我們父女就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擊敗對方,可好?!”呂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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