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子好會下棋,”龐統轉過身,鄭重一揖,道:“統心服口服,此任,統又有何不敢接?!女公子只要肯信任,統定效力,死而后已!”
呂嫻也是一揖,笑道:“拜托先生!”
兩人都相視一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來,坐,”一時親近了,竟是促膝,靠的很近的喝茶,呂嫻笑道:“馬超那人,其實外厲內荏,你不用怕他。這小子有點邪性,若不是你,旁人只怕也制不住他。當然了,若沒他,也沒人能制住你!”
龐統哭笑不得,此時聽了也不生氣了,笑道:“統雖自視甚高,然而,在用人之面上,統遠不及女公子看的高遠,女公子用人,當真是深謀遠慮啊。只是西北細謀女公子不說,然而還請說之一二大略,也好叫統少走些彎路。”
呂嫻笑道:“士比將高遠的地方,在于超越,超越戰爭思維。戰將們,如我父,如馬超,馬騰他們所在意的,所欣喜和悲傷的,可能是一城一池的得失,而謀士的職能,就在于能夠超越戰爭思維去思考問題,看到全局,謀劃長遠,方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龐統聽明白了,這是要他不要耍小聰明,立小功。然后向她,以及天下顯擺他龐統多么牛。
“若論打戰,至強者,何人能越得過項羽啊,”呂嫻道:“然而楚漢之爭,又是誰贏了?!戰爭思維,重要,一城一失,不是不重要,當然也重要,然而,全局謀算,更重要!西北,將是徐州最重要的外援,不止是馬家,我要的是這一帶,可以御西北外族,同時,援徐州之征。而若徐州有難,可靈活發兵,而來援之,這才是邊疆大臣最重要職能。馬家戰事雖強,也足以御外敵,然而,于內制衡,卻不夠看了…”
龐統點點頭,道:“劉備有諸葛,必入巴蜀,這是必然之勢也,將來若主公與女公子拿下北方,西北可以與徐州南下,共包蜀益。”
這是與諸葛杠上了是不是?!
呂嫻笑道:“士元既知孔明必圖蜀益,不知對西北可有什么高見?!”
龐統笑了一下,道:“西北之處,諸侯各相侵犯,勢雖小,然而,若從中取利,并不難。此處是馬騰,這里是韓遂,而這兩個強勢,遲早要圖了宋建與楊秋之地。所以就是這兩個人之間爭西涼,而馬騰不想投靠袁紹與曹操,必會與徐州結盟,然而韓遂,只恐有心會投靠曹操,他必會盡力犯馬騰之后,一是為自己利益,二也是牽制馬騰襄助徐州參與北方戰爭。現在的問題來了,若是馬騰力有不逮,向徐州求援,徐州可有力去援?若不援,一則馬騰會敗,二是會失馬氏之心,女公子會如何選!?”
龐統還是有水平的,他只要不憤青,不化為噴子,其實能力還是很強的。
呂嫻道:“吾有士元,可敵千軍,所以士元才要去助馬騰啊,馬超與你不對付,你大可不必理會他,事關馬騰在西涼的利益,馬騰不會開玩笑,更不會意氣用事。”
說了半天,這話頭又繞回來了是吧?!這事反正是繞不過去了。不過,這也算是夸自己,還這么直白,龐統心里還是很受用的,就是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一人可敵千軍的話夸出來,便是他再自視甚高,也十分不好意思!
龐統笑道:“但愿馬騰比那個馬超要理智的多。”
何止是理智,馬騰其實精著呢,他就是命不太好,生了一個坑爹的兒子。
“馬騰父子若有危難,只有士元可救,我徐州上下,還是缺人,加上要參與這戰事,半點空隙也分出不得,所以此事,還是應在士元身上,若有事,必要解救馬氏父子,他們馬氏,是我徐州在西北最重要的布謀,”呂嫻道:“他們若是被人圖了,韓遂可更不是個好貨。再想圖他就難了,以后西北只能硬打,多則耗費三五年,死傷無數,還要防備御北外族,沒有十年,西北都平定不了,更太平不了!”
龐統聽了,肅然起敬。
雖然他是個杠精,然而對于呂嫻用人,他是真心服的,馬騰父子不用說,只說用袁耀一事,這要換一個人,誰能做得到?!
然而,袁耀的用處也在于此,他身上的目光是任何淮南的士臣都比不了的。她用對了,雖有風險,但同樣的,也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從此以后,呂氏不義之名盡去,真正的洗白上岸了。誰不說呂氏仁義!?
仁義之師,才是真正的千軍萬馬,它的威望在于,不戰而屈人之兵,呂布至強,以后若勢已至,剩下的,無需征伐太過,便已經令各城池紛紛歸心歸附。安心而不會再叛也!
征城易,征人心難。硬打天下,也不算難,可是守天下,若無仁義,誰會真心歸附?!
而袁耀的意義,對于天下來說,是顯然的!
同樣的,馬騰父子的意義也極為深遠,雖與馬超有些交情,呂嫻也沒逼他們投降臣服,寧愿可為盟友。也爭取為盟友。她在此事上有十足的耐心。她在用馬騰父子去真正的定下西北。
如此,只怕不費吹灰之力,徐州根本用不著親征西北,因為沒有這個必要了!
自漢以來,一直都是諸侯制,這到目前是無法更改的制度,而呂嫻并沒有完全與之逆向而行,這才是她最可貴之處。
在徐州日久,龐統是看出來,她是有些先秦的思想的,不得不說,那些的確先進,然而,終究是秦推倒了天下,卻沒有能真正維持住天下。漢不同,沒有逆勢而行,很快定下天下。
她順勢而為的能力,令人嘆為觀止。
也就是說,她不是不想做,而是知道,不是時機的時候,不要逆著來。可是龐統卻覺得,她在其中取得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她用文臣與諸侯共治的平衡,剛剛她說的是什么?!封疆大吏!也就是說,待以后…不將是諸侯制天下,而是文武要分開了。以往是州牧就有武裝權,以后恐怕是…
龐統何止是聰明,其實他知道她的意思,而她的這些,早不陌生,早在先秦的秦國就已經是這樣的,然而,硬推行,終究是不能守住,到底是遺憾啊。秦之偉業,亙古難有。可惜。
所以,她的剛柔并濟,雙管齊下,讓龐統很欣賞。
龐統笑道:“女公子不要忘了一個人,張魯。”
“張魯雄鋸漢中,漢中之地,相對穩定,多有流民涌入其間而定居者,此人,也算是亦正亦邪的一個人,”呂嫻道。
“此人與劉璋有仇,”龐統道:“多年前,劉璋以張魯不順從他的調遣為由,盡殺其母及其家室,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呂嫻對這個倒沒想到,道:“所以諸葛必要書勸張魯助其伐劉璋?!”
龐統點頭,道:“此事不在于共攻伐劉璋一事,而在于,劉備若得蜀益之土,必將張魯納入麾下,此事不得不防,還要遣使去勸降其投靠徐州。”
“漢中之地,若被劉備所取,的確是個禍患,”呂嫻也是萬萬沒想到,因為徐州的崛起,讓張魯的軌跡也改了,他沒有投降曹操,到現在漢中還是一個被人遺忘之處呢,這個地段比較特殊,再加上各地征戰,而這漢中竟在暴風眼中,相對的穩定而安靜。
也就是說,大家伙都各打各的,暫時都無暇管漢中,這一塊也就被遺忘了似的,說來也怪,這張魯的存在感真的太低了。
他與劉璋這些年來,是時不時的互掐一把,打一打,鬧一鬧,卻存在感都很低。
呂嫻笑了一下,道:“然而士元卻不知,張魯此人是個妙人,他有一個外號,叫米賊,此人創教了一個五斗米教,算是一個義士,寬惠治漢中,這樣的一個人,略與藏霸有些像。你覺得,張魯真的能看得上劉備?!”
龐統聞言笑了一下,道:“并不曾聽聞此人有詆毀劉備之言,莫非女公子有什么天下不知之事?!”
“張魯此人虛偽,你知道虛偽之人最厭惡的人,是什么人嗎?!”呂嫻笑道。
當然亦是虛偽之人!
龐統聽了竟是哈哈大笑,道:“女公子可真是什么都敢說啊。”
“誒?!這話,我可什么都沒說,便是說了,也是咱倆私底下說的,可千萬別說…”呂嫻笑道:“說來劉玄德以仁義示天下,便是有人厭他虛偽,偏也說他不得,這才是最最妙的地方。”
而說他吧,又顯得把這個人太過放在眼里似的,因此,到現在也沒人正兒八經的罵劉備。
龐統哈哈大笑。
呂嫻笑道:“我倒與士元有不同的看法。”
“哦?!”龐統道:“愿請指教。”
呂嫻道:“諸葛定力勸張魯共圖劉璋,張魯欲報母仇是不假,然而,他未必不知道劉備是欲借他之勢,并吞他之地與勢。他只要答應了,以后必是劉備之人,而漢中在此處,劉表,淮南,曹操,甚至馬騰,都可去攻打他,他就是蜀益的屏障,他這樣的人,肯被劉備當刀使?!”
龐統若有所思。
“這個人,是真的有善心,而且有智,是個十分會保身的人,這些年,他治下的漢中幾乎是隱形的,尋常有戰事,也想不起來他,這樣的一個人,與自身的治下智慧脫不了干系,”呂嫻道:“閉關自守,是因為有自知之明,這中原的事,他插不上手,真要插手,要么是炮灰,要么是成為小弟,而且還是擋刀的小弟。”
龐統被他的形容樂的不行,道:“所以,諸葛在他身上的所圖,會落空?!”
“諸葛必以其母之仇來力勸,”呂嫻道:“我倒以為,漢中足以成為我徐州規圖蜀益的要害。這件事情,我還是要再打聽打聽。先前一直盯著中原各地,竟不曾探聽這個人的消息。”
主要是漢中之地守關自守,不與中原怎么來往,再加上,他的存在感太低,所以呂嫻都沒能顧得上。所有精力幾乎全用在北方了。
龐統笑道:“我倒聽過他的諸多事,他常以米肉食放街上,令民自取,完全靠自覺,不可多取,漢中之人,因他,像活在一個公平的天上人間。”
共產社會,可不就是天下人間嗎?!這個夸贊不算低。
也就是說張魯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不是他有多先進,而是可能是返古。古代文明,奴隸制開始之前,就是這樣的公平公正的。
張魯之所以存在感很低,在于他其實并沒有爭雄之意,于大局并無干系。
他是個極度聰明的人,他曾說過一句話,寧愿做曹家奴,不愿做劉備座上賓。這話是舔狗嗎?!不是,這話不是說給劉備聽的,更不是說給天下人聽的,其實,他是說給曹操聽的!為此得到曹操的信任和優待,得到最大的扶植和利益。他是個極會權衡的人!
他聰明,知道時勢,說看不上劉備,只是一件小事。也就是說,他并不愿意為劉備利用,成為對抗北方強勢的力量,而可能漢中不存,覆滅。而他想要爭取最大的自治,只有曹操能給他,而不是劉備。他若跟了劉備,劉備給他的只有猜疑不定。
“五斗米教,”呂嫻袖手,道:“不必遣使去漢中。”
龐統道:“為何?!”
“張魯若有難,此時此刻,還能向誰求援?!”呂嫻道。
“徐州,或是馬騰?!”龐統道,“他不會向荊州求援。”
“不錯。”呂嫻笑道:“此時曹操自身難保,他自知求援也無用。”
“女公子是想等他主動來求援?!”龐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