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口,韋宅。
方棠抬頭看向屋脊的磚雕,然后轉向四周的墻體,韋宅磚雕的技法不算很復雜,用了陰刻、浮雕、圓雕和鏤雕的工藝。
圖案也是常用的花草、鳥獸配合了一些如意祥紋,只不過因為年代的久遠看著灰撲撲的,磚縫里不是青苔就是雜草。
“小棠,這些墻面劣化的有些嚴重了。”盧藏鋒手指輕輕在墻面上蹭了蹭,青磚的表面已經出現粉化現象了,輕輕一蹭指尖都沾上了磚粉。
方棠點了點頭,馬上就十月了,可天氣依舊炎熱,“長源氣候溫差太大,夏季最高能接近四十度,冬季最冷的時候有零下七八度,溫差變化導致墻面基體周期性的膨脹和收縮,內部結構被破壞了,再加上夏季雨水的侵蝕,磚體表面最容易滲水。”
方棠撿起一塊掉落在墻角的青磚,觀看著斷裂面,粉化從表面開始,然后一步一步的延伸到內部,磚體的三分之一都粉化了。
方棠估計再不修復的話,過個五十年左后,所有的墻體都會碎裂粉化,到時候就無法再修復了。
“方組長,我們先從哪里開始?”站在一旁的五六個年輕人低聲問了一句。
雖然他們年紀都比方棠大,可現在都還是助手,根本沒有資格獨立修復,說白了他們就是打雜的,只能干沒有技術性的工序。
一開始幾人還有點不服,結果還沒有來得及消極怠工,就被脾氣暴的孫大師給訓的狗血噴頭。
然后吃飯的時候在修復組一打聽,知道方棠那句“能修就修,不修就滾”的話之后,幾個年輕人都慫了,雖然干的是最臟最累的活,可實踐出真知,至少能讓他們上手,真被趕出去了那才得不償失。方棠視線環顧了一圈,開口道:“今天先檢查所有墻體損壞嚴重的地方,劃分一下修復區域,然后將被損的部分以方塊形挖除,再補磨等大的磚塊。”
五六個助理趕忙點了點頭,韋宅占地有五百多平米,所有的墻體面積加起來也是不小的工作量,其中磚雕一共有八十一處,上千塊的青磚雕花都需要維護修復。
“清理修復墻體之后,那這些有磚雕圖案的呢?”說話的小年輕二十六七歲,滿臉期待的看向方棠。
修復組每一個大師都很忙,所以只要他們好好工作的話,不但能學到很多方法和技巧,還能上手修復一些簡單的物件。
“會磚雕的可以先試手雕刻一塊給我看,如果技藝過關的話,磚雕這一塊獨立負責。”方棠這話一出,五六個人眼睛都亮了,韋宅的磚雕并不算多復雜,他們完全可以勝任。
“方組長,要不你先看看我們的磚雕技藝。”小年輕試探的開口,雖然方組長看著面容清冷,據說脾氣也不好。
但比起那些架子高傲的修復大師,小年輕感覺方棠很好說話,只要完成了本職工作,她根本不會雞蛋里挑骨頭的批評人,而且不管問了什么問題,方組長都愿意解答,一點都不保留。
可有些修復大師,鳥都不鳥你一眼,要不就端著修復大師的架子將你訓的狗血噴頭,即使偶爾遇到愿意回答的,也只是說無關緊要的東西,精華部分都敝帚自珍,根本不會外露。
方棠看著眼前躍躍欲試的幾人,冷聲打斷:“你們先進行最基本的墻體清理修復工作。”
“啊…”幾人頓時失望的嘆氣著。
方棠眼神陡然銳利了幾分,清冷的聲音沒有一點溫度,“如果連最基本的清理工序都做不好,談什么修復?”
“是,方組長,我們知道錯了。”幾個人立刻繃緊了身體,收斂了敷衍的態度,只感覺方棠那冰冷的眼神就跟霜刀一般,讓他們有種小命難保的危險感。
“你們還傻愣著做什么,清理是修復的基礎!”一旁的盧藏鋒催促了一句,看幾個人立刻散開,趕忙拿出工具。
墻面磚體修復的第一步就是清除泥垢,常年沒有人維護的宅子,磚面的灰塵長年累月的堆積著,最后就形成了泥垢,不但容易滋生青苔,而且也會將磚體表面的雕刻毀掉。
五六個人剛拿出鐵鏟子,方棠一記冷眼看了過來,幾人一愣,不明白的看著方棠,心里都惴惴不安著,自己做錯了什么?
一看方棠表情更為清冷了,盧藏鋒忍不住的提醒了一句,“鐵鏟太硬,竹簽雖然有刃口但不尖銳,又有彈性,不會破壞磚體的雕刻和彩繪層。”
方棠和盧大師對修復的基礎工藝非常的重視,所以盧藏鋒即使不擅長磚雕的修復,可該懂的都懂,連細節方面都知道。
“對不起,方組長,我就是一時忘記了,絕對不是偷懶。”反應過來的幾人忙不迭的道歉,用鐵鏟子省力而且速度也快,可卻容易損害磚雕,他們這是犯了最基本的錯誤。
轉過身去換工具,其他人都翻出了好久不用的竹鏟,幾人里唯一的女孩子滿臉的憤懣不滿,只感覺方棠就是事多,這些磚雕都損毀的差不多了,用鐵鏟又有什么區別,方組長分明是吹毛求疵。
清除泥污并不是多難的工序,將磚體表面的泥垢鏟除,清除細部的泥污時,用毛刷將表面的浮土刷掉,如果泥垢太硬的話,先刷上一點乙醇,等泥垢松動了,再用小工具進行清除。
看到幾人開始工作了,方棠和盧藏鋒向著后面的書房走了去,書房里周姐正在工作臺前忙碌,雖然沒多少有價值的古籍,不過倒是有不少絕版的書籍。
工作臺的右側堆放著十幾本書,周姐見方棠在檢查這些書籍,停下手頭的加固工作,聲音不冷不熱的響起,“這十幾本書都需要重新裝訂,而且紙張已經脆了,我打算帶回去用平板水壓加膜機進行加固,然后再裝訂。”
就是將紙張夾置于兩張醋酸纖維素薄膜中間,用機器加熱加固之后,對紙張起到了保護的作用,不用再擔心日后的霉菌或者受潮。
方棠看著說的輕飄飄的周姐,“高溫加固對紙質纖維有損害,而且一旦損害就無法逆轉。”
周姐臉一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估計是忌憚方棠這個組長,但尖銳的聲音里夾帶著可以感知的怒氣。
“方組長,如果這些是價值連城的古籍,我肯定不會用高溫加固的辦法,可這些書籍價值一般,也就七八本是清朝留下來的書籍,這十幾本也只是不再印刷的書籍而已,又不是孤本絕本,市面上真要找至少能找出幾十本一模一樣的來!”
如果是珍貴的古董文物,不需要方棠開口,周姐肯定會小心又謹慎,但這些書籍真拿出來賣也就幾千塊一本而已,沒什么收藏價值。
而需要重新裝訂加固的書籍,每一本都幾十頁,周姐不認為用自己用高熱加固的辦法有什么錯,難道讓自己一頁紙一頁紙的加固,這么大的工作量,自己要忙到什么時候?
“修復不在于被修復物件本身的價值,而在于修復本身,不管是孤本還是普通的書籍,既然是修復,就必須最大程度確保修復的盡善盡美。”方棠清冷的聲音里聽不出怒火,但態度冷硬而堅決。
看著嗤之以鼻的周姐,方棠再次開口:“如果你是用這種敷衍的態度修復古籍,我可以將你調離這個小組。”
道不同不相為謀!對方棠而言,每一次修復就是一個歷史還原的過程,修復師的指責就是讓被修復的物件恢復到最初始的模樣。
“你這是故意刁難我!”周姐蹭一下站起身來,聲音尖銳的反駁著方棠,“上千冊的書籍,你讓我一頁一頁的加固修復,那要修到什么時候?我難道用一整年的時間來修復這些沒用的書籍嗎?”
西街口古建筑的修復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對修復師而言這不僅僅是一個增加實際經驗的過程,更能讓不少人身上多一些金光閃閃的成績,對個人的前途發展大有裨益。
到時候別人修復的都是價值不菲的古董文物,只有自己修復的是不值一錢的破書!周姐繃著刻薄的臉龐,憤怒無比的盯著方棠,要不是方棠積威甚重,估計她早就撕破臉吵開了。
相對于憤怒不甘的周姐,方棠平靜的開口:“一年不行就修復兩年,我手底下的人容不得任何投機取巧和敷衍。”
“你…”周姐氣的抓狂,她在古籍修復這個領域也算是前輩了,也接手過一些珍貴的字畫古籍的修復,修復一次的費用都高大數萬,可偏偏被方棠這個小姑娘壓了一頭,還強制讓自己修復這些不值錢的垃圾書籍!
估計是周姐的聲音太大,原本在外面工作的孫大師、李大師還有小趙、錢原都放下手頭工作趕過來了。
“這是怎么了?是修復理念有不同嗎?”一看這劍拔弩張的局面,小趙趕忙笑著打了個圓場。
說起來也只是周姐滿臉怒氣,面色鐵青,方棠依舊是平靜淡漠的模樣,身為組長,方棠不僅僅是精湛的修復技藝壓住了眾人,她不怒而威的氣場也是震懾住眾人的原因之一。
“不過是有人仗著自己有關系當了組長,在這里雞蛋里太骨頭,故意針對我!”周姐聲音尖銳,語速極快的將事情說了一遍,理直氣壯的模樣半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分明是方棠在故意挑刺。
“說完了?”看著叫囂的周姐,方棠平靜的下達最后通牒:“任何可能損壞物件的修復在我這里都是禁止的,我還是那句話,要么修,要么滾。”
“你!”周姐臉一下子漲的通紅,憤怒不已的盯著方棠,可在發完脾氣之后,周姐心里咯噔了一下,已經有些后悔正面頂撞方棠。
雖然方棠年紀是他們七個人里最小的,包括外面幾個助手,方棠也是最小的,可她卻是組長,背后是瞿老,方棠是正面剛了宋駿還能留在修復組的人,周姐再不理智也知道自己和方棠對著干,那就是雞蛋碰石頭。
深呼吸著,周姐再次強詞奪理的狡辯,只是態度卻沒有之前那么尖銳強硬,“我并不是敷衍工作,這是取舍問題,修復組的工作量這么大,還有許多古籍字畫都需要修復,這些書籍本身沒有多大的價值,修復的過場太耗損時間,有這個時間都能從市面上買回相同的書籍擺在書架上。”
“我還是那句話,既然要修復,那就必須遵循修復的原則,盡可能的不損害被修復的物件,不存在取巧,不存在敷衍。”方棠接過話,周姐說的再冠冕堂皇,也不過是不愿意在這些書籍上花時間,而是想修復那些珍貴的古籍字畫,然后給自己揚名。
周姐臉色愈加的難看,惱羞成怒的看著態度強硬的方棠,“我是你的前輩,你就不能采納換一下我的修復意見嗎?非得弄獨斷專行、唯我獨尊這一套?是不是以后大家要怎么修復,都必須聽你的指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周姐這是故意將所有人都拉到方棠的對立面,方棠年紀最小,即使她修復技藝精湛,大家心里依舊有些不服氣,如果方棠再對他們的修復指手畫腳,最后只會激起眾怒。
“你不用偷換概念,如果我錯了,任何人都可以指出來;同樣的,其他人錯了,我看到了也會指出來,這是對被修復物件的尊重,無關個人的身份地位。”
聽到方棠這話,周姐張了張嘴,還想要反駁,卻偏偏找不到理由,只能表情訕訕的站在一旁,昂著下巴死不認錯。
“雖然修復古籍的工作量的確大了一點,可做我們這一行就是這樣,有時候一件東西還要修復一年多。”孫大師公平公正的說了一句,不過明顯是站到了方棠這邊。
這事倒不能說誰對誰錯,周姐投機取巧,不愿意花時間修復這些普通的書籍,可偏偏遇到方棠這樣較真認死理的。
而且方棠是他們的組長,還是說一不二的強硬態度,周姐除非低頭認錯,然后老老實實的工作,否則方棠絕對會毫不客氣的將人踢出去。
對上周姐求助的目光,盧藏鋒不得不開口了,“小棠,等我手頭的工作弄完之后,我就過來幫忙。”
“是啊,兩個人干起來也快一點。”小趙笑著接了一句,他和錢原兩個搭配著做木雕這一塊,手底下還有兩個助手幫忙。
不是刨木頭,就是雕花,工作也累也繁瑣,但木雕這一塊的修復成績是立竿見影的,修好一個門或者一扇窗,大家一眼就能看到。
周姐修復古籍,又是不值錢的,上千冊的書籍弄下來,也就擺在書架上好看一點,再辛苦外人也看不到什么成績。
“盧師兄,你要幫忙可以,但外面那些磚雕都需要你盯著。”方棠看著盧藏鋒都沒有脾氣了,不過整座韋宅的磚雕足足上千塊,所以盧師兄真有空余的時間再說。
盧藏鋒尷尬的瞅了一眼方棠,外面幾個人都是助手,不是專業的修復師,所以很多方面都要他盯著,這樣一來,盧藏鋒真抽不出多少時間來幫忙。
“既然工作量這么大,那大家就加緊時間忙活起來。”李大師笑著說了一句,拍了拍周姐的肩膀。
即使心里再不痛快,周姐也不敢違背方棠的命令,只能繃著臉坐回椅子上繼續修復書籍。
就在此時,安全組的人快步走進了書房,剛剛在韋宅找了一圈才找到人,此刻催促的開口:“方組長,宋大師那邊有緊急會議讓你過去一趟。”
“我沒時間就不過去了。”方棠想也不想的就回絕了。
方棠手頭有不少需要修復的物件,而且整個韋宅的修復都在她的統籌管理之下,所以方棠真沒多少時間去參加修復組的會議,與其參加千篇一律的會議,方棠寧可多修復一件物品。
周姐也好,旁邊的李大師、小趙也罷,此刻嫉妒的心里都發酸了,修復組的會議能參加的都是舉足輕重的前輩,而周姐他們自詡是修復大師,可資歷根本不夠。
而方棠才多大,修復組的會議都邀請她參加,結果他們求而不用的的機會,方棠竟然直接無視了,這么一對比,幾人看向方棠的目光充滿了嫉恨之色。
“宋大師說了這一次會議涉及到西街口的商業投資…”安全組的人話還沒有說完,看到方棠表情陡然一變,余下的話就卡在了喉嚨里。
方棠眼中凝聚著狂風暴雨,山田杏子!看來她果真不罷休,無所不用其極的要參與到西街口的修復工作里!
“小棠?”盧藏鋒還是第一次看到方棠表情如此可怕,清冷的目光霜寒的沒有一點感情,周身迸發出凌厲兇狠的氣息。
這一刻的方棠看起來像是要撕碎獵物的兇獸,站在她身邊,盧藏鋒真切的感覺到了那股血腥殺氣。
“盧師兄,這邊先交給你。”方棠丟下話轉身向著門外走了去,那讓人窒息的可怕血腥殺氣也隨著方棠的離開而消失了。
剛剛方棠這表情不像是去開會,更像是去殺人一般!有了這個認知后,周姐幾人對望一眼后,忽然不需要人催促了,各自離開繼續手頭的工作,態度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就連周姐也不敢抱怨什么。
依舊是修復組的臨時辦公室,一樓客廳,方棠過來時并沒有看到山田杏子,客廳里的氣氛倒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畢竟采用了方棠的修復方案之后,西街口的古建筑能最大程度進行修復,但這其中的油水是大大縮減了。
沒有了利潤,長源這些家族也不樂意投資西街口了,導致經費也就上面撥下來的金額,一點多余的都沒有,工作餐都是素菜居多!
“小棠,你先看看這份投資計劃。”瞿老一看方棠這肅殺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竭力反對的,瞿老同樣也是持反對的態度,但這一次只怕不好辦。
方棠在瞿老身邊坐了下來,打開文件夾快速的看了起來,山田家族是和古驊一起合作投資西街口的開發項目,前期的投資金額從和方棠說的一個億追加到了兩個億,而且山田家族和古驊只要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也就是說他們至少進行了百分之七十的投資,卻只要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這不亞于是給修復組送錢來了。
計劃書并不算多詳細,但絕對有足夠的吸引力讓在場的人動心,方棠合上計劃書,山田家族和古驊的預計投資十個億。
“各位,計劃書大家也都看了。”宋濂平朗聲一笑的開口,看得出他的心情極好。
六十來歲的宋濂平原本就是儒雅溫和的姿態,如今臉上多了笑容,整個人看起來更為的親切,“這份投資計劃長源這邊已經看了,目前先詢問我們修復組的意思。”
說到這里,宋濂平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方棠,即使方棠背后有人,可大勢所趨,方棠想要反對山田家族的投資,不過是以卵擊石做無用功。
“我認為可以。”坐在下面的一個修復大師忙不迭的接過話,“原本之前在修復方案上就有分歧,如果以古修古,雖然能最大程度的還原西街口的古建筑群,但無法制造出經濟價值,這樣一來,過個三五十年,西街口只怕會再次沒落頹敗。”
古建筑的修復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和物力,修復之后同樣需要維護和保養,這又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如果沒有持續不斷的資金投入,現在修復好了,多年之后還會頹敗下去。
“是啊,現在有了外部投資,我們可以將西街口的西邊完全開發出來,這樣一來修復和旅游兩不誤。”
“山田家族只投資,不參與任何修建工作,足可以說明山田家族的誠意了。”說這話的修復大師眼中有著貪婪之色一閃而過。
西街口以一條水道分為東西兩邊,東邊是古建筑群,修復起來前期投資都高達幾十個億,關鍵是采用方棠的修復方案后,以古修古不摻雜任何現代元素的修復,也就限制了他們撈油水的可能性。
但西邊如果是進行商業開發的話,這其中的利潤非常可觀,山田家族又不參與進來,那么西邊的商業開發完全是修復組做主,這里面的油水可就足了,隨便撈上一點至少上百萬,到時候再介紹一些材料商,回扣也能拿個幾十萬。
“我反對!”就在所有人激情昂揚的討論時,方棠突然開口,冰冷的反對聲讓現場一片安靜,眾人臉上喜悅的笑容也冷了下來,第一次感覺方棠面目可憎,她偏要和所有人都過不去嗎?
“反對?難道就因為杏子小姐和你有過矛盾,所以你就為了反對而反對?”宋駿嗤笑一聲,毫不客氣的把臟水往方棠身上潑。
“都是年輕人,有矛盾說開了就好,怎么能將私人矛盾帶到工作中來,還是太年輕了,只會意氣用事,不知道從大局考慮。”宋濂平這邊的修復師含沙射影的批評著方棠。
“是啊,年輕人要心胸開闊,不要太狹隘了,這是有利于整個西街口修復的好事,對長源的經濟發展也能起到巨大的推動作用,不是你說反對就能反對的!”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一頂頂的大帽子往方棠腦袋上扣著,恨不能將她踢出修復組,這樣一來,要怎么修復,要怎么撈油水就是他們關起門來的事了,也不用擔心被方棠給攪和了。
“我也反對山田家族進行投資。”瞿老緩緩開口,清癯的臉上表情認真而沉重,“我們瞿家自祖上就是修復師,從爺爺那一代開始經歷了最動亂的時期,那個時候多少珍貴的古董文物被偷被搶被毀,如今上京博物館的文物是我爺爺親自帶著人運出去的。”
當年瞿老的爺爺為了保護這批珍貴的古董文物,歷經千辛萬苦,將所有的古董文物打包裝車,開始了漫長而艱苦的搬遷。
一直到了后來和平時期,瞿老的爺爺才再次將這些古董文物千里迢迢的運送回來,這其中經歷了多少危險,年輕一輩不知道,但盧大師、宋濂平這些老一輩卻都清楚。
聽到瞿老這話,眾人表情訕訕的,尤其是最開始激烈贊同山田家族進行投資的幾個修復大師,臉漲的通紅,他們的舉動不亞于是忘本!
“古建筑的修復是我們自己的事,山田家族沒有資格插手!”瞿老一錘定音的給出了結論。
從個人情感而言,瞿老無法接受山田家族進行投資,不管這些人說他食古不化也好,說他思想狹隘也罷,對瞿老而言這是他的堅持,是不容踏破的底線。
“瞿老,山田家族不會參與西街口古建筑的修復,他們的投資僅限于西邊商業區。”宋濂平緩緩開口,以瞿老的身份和地位,宋濂平即使骨子里再不屑,但面子卻要給的足足的。
在座的不少人似乎都找到了突破點,紛紛開口勸了起來,“是啊,而且他們只投資不參與修建。”
“從長遠考慮,商業區必須建起來,而且必須能創造利潤,一旦入不敷出的話,日后怎么有資金對古建筑進行維護和修繕。”
“山田家族其實也只占了百分之十的股份,余下的百分之二十屬于弋州古家,這么一看,讓山田家族進行投資也沒什么。”
宋濂平笑著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周勇,“周隊長,你怎么看?”
山田杏子和古驊要對西街口進行投資的消息已經在長源傳開了,各個家族都知道,周勇第一反應就是反對,但歐陽婧給他仔細分析了其中的利弊之后,周勇雖然被說服了,可是骨子里他依舊不贊同。
“我只負責修復組的安全工作,修復和投資都不在我的管轄范圍里。”周勇悶聲開口,終究沒有按照歐陽婧的要求說贊同。
宋駿天生兇狠暴虐的臉上露出冷笑,嘲諷的開口:“沒想到周隊長和方小姐還挺有默契的。”
“宋少慎言!”周勇猛地抬起頭來,銳利的目光警告的看向宋駿。
即使方棠和他有過婚姻關系,但周勇并不承認,更何況他已經有婧婧了,周勇絕對不允許任何人造謠生事破壞自己和婧婧的感情!
“阿駿!”宋濂平不贊同的看向宋駿,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周勇和方棠有仇,那就是宋家的朋友,阿駿口無遮攔只會將周勇推到方棠那一邊。
宋駿表情訕訕的沉默下來,終究沒有開口。
周勇收回了目光,他是不喜歡方棠,但同樣的,周勇也不喜歡宋駿這樣的紈绔。
在修復組這幾天,宋駿暴虐的傳聞他聽到了不少,在宋駿手底下工作的人,基本都被他打罵過,周界他們在宋駿眼里還不如一條狗!
“今天這個會議是和大家商討一下,如果意見不統一的話,我們日后再進行投票表決,這樣也公平公正,也最為民主。”宋濂平這話一說出來,不少人都點頭贊同,只要投票表決,那結果就已經確定了。
瞿老冷眼看著偽善的宋濂平,直截了當的開口:“如果修復組接受山田家族的投資,我退出修復組。”
聽到這話,宋濂平表情似乎極為震驚,可眼底深處卻有著得意之色一閃而過,沒有了這個老不死的攪和,整個修復組就不會有第二種聲音!
方棠站起身來看著面色一瞬間似乎蒼老了好幾歲的瞿老,“爺爺。”
難道方棠也要跟著退出?這么一想,不少人心里頭升起了期盼之色,瞿老德高望重,所以他們再不高興也只能敬著,方棠處處和他們作對,要是這兩人一起退出,那修復組的空氣都要變甜了!
方棠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表情凝重,似乎在考慮如何挽回瞿老的宋濂平身上,方棠在眾人期盼的目光里終于開口了。
“山田杏子和古驊投資的這錢,我來出,我個人投資西街口商業區的開發!”方棠財大氣粗的丟出話來,然后開始在心里頭算了一下自己名下的財產。
山田杏子的賭債拿到了三個億,之前古家賠了自己三件古董,還有撿漏的玉壺春瓶,實在不行,方棠打算將修復好的《陌上春游圖》出手。
如果錢還不夠的話,到時候再找蔣韶搴借一點。
眾人臉上期待的笑容僵硬住了,一個一個表情扭曲的盯著方棠,她上下嘴皮碰一下就能拿出十個億來?
好吧,就算方棠真的能拿出來,以方棠那兇殘狠辣的行事作風,她如果進行了投資,誰敢從里面撈錢,嫌命長了吧?
想到這里,眾人表情再次詭異的扭曲著,客廳里氣氛愈加的沉悶。
瞿老愣了一下,隨后笑了起來,“好,小棠你投資也行,錢不夠的話我這里還有一些,再不行將我在弋州的宅子賣掉。”
瞿家幾代人的收藏品絕對是不小的數目,雖然有一些珍貴的被無償捐獻給上京博物館了,但瞿家絕對還剩下不少。
瞿老也就收了方棠這一個孫女兒,方棠不在乎錢,瞿老其實也不在乎。
“爺爺,沒事,不行的我去各地古玩市場轉悠幾圈。”方棠笑著向瞿老開口,身為修復師,方棠感覺自己撿漏的運氣還是不錯的。
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金色元氣,方棠眼睛蹭一下亮了起來,怎么忘記這一茬了,有了金色元氣這個作弊器,到時候去賭石市場好好的逛逛,絕對能彌補一下資金的缺口。
“小棠,西街口商業區的投資沒有多少利潤,甚至可能會虧損,你要投資太不劃算了。”宋濂平聲音都有些的僵硬,第一次痛恨方棠和瞿老的財大氣粗,他們有錢也不是這樣花的!
西街口商業區的確沒好什么利潤,畢竟古建筑的修復是以保護為主,不是以盈利為目的,所以對旅游業的帶動作用有限,否則弋州這些家族早就進行投資了,哪里需要山田杏子和古驊這兩個外來人插手。
周勇一直很看不慣方棠,但此刻,看著面色清冷,完全不在錢財的方棠,周勇對方棠的印象稍微改觀了一點點。
“宋大師不用為我考慮。”方棠想到了解決辦法,之前肅殺清冷的表情都顯得柔和下來,視金錢如糞土的姿態表明立場,“我一個人用不了多少錢,即使虧本了也無所謂。”
“哈哈,不錯,修復師就是靠一雙手吃飯的,只要你的修復技藝還在,絕對不擔心沒飯吃。”瞿老打趣的一笑,憑著方棠精湛的修復技藝,餓死誰也餓不死她。
宋濂平幾乎維系不住臉上的表情,其他修復師同樣吞了蒼蠅的憋屈模樣,可偏偏找不出任何理由來反對方棠投資。
十分鐘不到的時間,投資會議草草結束了,方棠還急著回韋宅工作,和瞿老、盧大師告別之后,還沒有走幾步就看到一旁的周勇。
“有事?”方棠對周勇沒什么厭惡,只當他是陌生人,只要歐陽婧和周勇不惹到自己,方棠也不會主動找他們生事。
看著眼神冷漠的方棠,周勇這還是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和方棠相處,想到她曾經嫁到周家來聯姻,周勇表情莫名的復雜了幾分。
方棠看著莫名其妙的周勇,轉身要走,“沒事我回去工作了。”
回過神來的周勇終于開口了,“我是來告訴你劉瑩瑩和苗大忠的事情查出來了,苗大忠雖然是益民制藥的員工,指使他的人也是我們周家的一個保鏢,但他們早就被方芯蕊收買了,是方芯蕊要折辱你,然后想要嫁禍給我們周家。”
方家四個子女:方宇濤和方毓和是方夫人生的,從小到大接受的是精英教育,以后不管是結婚還是事業都不用擔心,有方家給他們兄妹保駕護航。
方棠和方芯蕊雖然是私生女,但方棠和封掣關系密切,如今又是瞿老的孫女兒,再加上精湛的修復技藝,方棠的未來不說多么光明遠大,但絕對超過很多人。
唯獨方芯蕊最為悲慘,名聲沒有了不說,她之前離家出走還跟了一個暴發戶。
所以即使方芯蕊現在回到方家了,但以她的名聲是不指望能嫁入豪門了,至多嫁給那些暴發戶給方家添一個助力。
“我知道了。”方棠點了點頭,這么上不了臺面的伎倆估計也只有方芯蕊能做出來。
說完之后,方棠再次轉身離開,卻看到不遠處站在樹下的熟悉身影,方棠原本清冷的表情頓時轉為了喜悅,眉眼里也染上了可以感知的笑意,“你怎么來了?”
“你…”周勇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方棠飛奔而去,那歡迎的聲音消融了她周身的冷意,這一刻的方棠看起來猜想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女孩。
蔣韶搴遠遠的看了一眼周勇,長臂一伸將方棠攬入到了懷里,大手寵溺的揉了揉方棠的頭,沉聲一笑的開口:“知道你差錢,給你送錢來了。”
山田杏子那三個億的賭債,方棠是不準備要的,隨便蔣韶搴處置,但現在不一樣了,她要投資西街口商業區的開發,這筆錢就是及時雨。
方棠仰起頭瞅著蔣韶搴尷尬的笑了起來,“我這樣是不是很敗家?”
“無妨。”蔣韶搴深邃的黑眸里只有寵溺和包容,即使天塌下來了,也有他來頂著,更何況這一次小棠只不過是投資而已,雖然投資前景并不好,可只要運作的好,并不一定會虧錢。
方棠抿著嘴笑了起來,主動的握起了蔣韶搴的手,“我手邊還有些工作,中午我們一起吃飯。”
“嗯。”蔣韶搴余光掃過已經離開的周勇,黑眸沉了沉,不動聲色的問道:“周勇找你做什么?”
蔣韶搴可沒有忘記周勇之前還要對小棠下手,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雖然害死周父的人并不是小棠,可是在周勇眼里小棠是間接兇手,但他剛剛竟然沒有在周勇身上發現一點敵意。
手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