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誰家?

　　就算是一只魚，在感受到危機的時候也會拼盡全力向前游，何況是人。

　　星見未步就像一個看不見方向的瞎子，拼了命地往前跑，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再往哪里跑，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蹲坐靠在了老舊公寓三樓的一間屋子前。

　　這間公寓一看就知道久未主人，木制門上的鐵把手已經掉漆生銹，就連鑰匙孔上都是朱紅色的銹漬，被星見的手抓住后，在掌心畫出一條凄涼地紅痕，她用力地搓弄那道污漬，將早已結疤的傷口再次搓破，血珠開始滲出來，朱紅色的臟污將破損的皮膚傷口染得不堪。

　　雨水順著星見額尖的細發啪嗒滴到掌心，火辣辣得疼，她握緊手掌不再去管那道傷疤。眼眶莫名其妙紅得徹底，星見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格外的脆弱，被一點點雨水迷住了眼睛就會疼的流淚。

　　她癱靠在冰冷的地板上，老式公寓的走廊一側只有一米多高的矮墻，根本攔不住被風裹挾沾濕她臉頰的雨水。黑漆漆的走廊原本有兩盞聲控燈，但是好像壞掉了，只有微弱的光點再努力閃爍。

　　星見未步以為自己對幼年時的記憶應當是模糊或瑣碎的，卻沒有想到自己能夠一路跑到曾經的老公寓，那間有過一家三口短暫回憶的公寓，只是父親離世得很早，早到她只依稀記得對方打開公寓門在玄關蹲下喊‘miho快抱抱爸爸！’的模糊輪廓。

　　這是東京隱蔽的一角，非常適合那些懷揣夢想的上京人作為追夢落腳點，樓梯便踩得光滑的邊緣帶著都市忙碌與寂寥的專有味道。

　　這里沒有高級公寓的管理員為住戶服務，只有偶爾露面的房東與常常出場的修理工。星見還記得這里的空氣中夾雜一絲霉味，那是洗衣液洗不掉的味道，因為公寓太老，總是出現管道破裂的情形。

　　這里的人除了擁擠的地鐵、哐啷的單車也不具備私家車的能力，所以她曾經很喜歡拽著鄰居阿姨在晚餐后站在公寓前小巷第一盞路燈下，那時母親會準時在昏黃的燈光下騎著吱吱呀呀的單車，經過最后一個轉角時默契地按響車鈴，告訴她，媽媽回來了。

　　然后她會被抱上后座的小椅子上，那是媽媽為幼兒園的她準備的，雖然幾乎并沒有真的在她放學時派上用場，但是她曾經將疲憊的小腦袋頂在母親永遠筆直的脊背上安穩的睡著，然后睜開眼就是第二天明媚的小太陽。

　　她和母親就這樣在這個城市里漂著，漂著漂著就搬進了高級公寓，步入了別人羨慕的學校，然后樓層升高，她站在母親辦公室的玻璃窗前能夠看到的景色越來越廣。

　　“誰在那里！”警惕的女聲突然從星見的身側響起，她將埋在膝蓋間的頭抬起，卻被突然出現的強光險些刺傷了眼睛。

　　熟悉的女聲喚醒了星見的意識，刺目的白光轉頭照到涂滿她慘白影子的掉漆墻面上，將她縮作一團的影子趕得不見蹤影。

　　星見抬手遮住眼睛，透過指縫只看見一團暈開的白影，只能憑著熟悉的聲音下意識喊道：“娜娜敏？”

　　橋本確認了那團黑影的身份后松了口氣，快步走近問道：“miho怎么在這里？”她擔心地注意到星見身上濕透的單衣，衣服濕噠噠地黏在星見身上，星見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剛從水里撈出來，臉上毫無血色。

　　“怎么都濕透了？”橋本迅速蹲下伸手貼在星見的額頭上，“還好不燙，先進來泡澡換衣服！”

　　“進哪里？”星見抬頭呆愣地看著橋本，濕漉漉的眼睛活像巷口被丟棄的奶狗。

　　“你都坐到我家門口了你還問我進哪里？”橋本好笑地看著她，指了指星見身邊的門。

　　星見原本弓起的腿又向里縮了一下，將滲血的手掌按在地上遮住，無神地說道：“可是這是我家啊，我媽媽不會賣了這間公寓的。難道她連這里都不要了嗎？”她的頭抵在身后的木門上，低聲喃喃著。

　　橋本不知道星見發生了什么，卻也看不下去對方頹唐萎靡的樣子，伸手直接拉住星見的小臂，硬生生將她提溜起來，“你清醒一點，不是你背后這個，是這間！自己站直了。”

　　橋本掏出鑰匙打開隔壁的門，朝著依舊垂頭佝僂的星見有些生氣地喊出聲，下一秒卻意識到對方不是自己的弟弟，放柔了聲音安撫道：“快點進去沖澡，我給你拿衣服。”

　　“哦。我餓了。”星見捂著自己的肚子愣愣地盯著橋本，因為和母親單方面吵架的緣故，她今天從早到晚只吃了早上那幾片面包和偷吃了幾塊柑橘的寵物餅干，現在早已經餓得腦袋暈眩四肢乏力，只能靠著毅力拖動她沉重的四肢。

　　橋本看著星見拖拉的樣子有些著急，開始下手趕著她走進浴室，幫忙調整熱水器放熱水，不忘說道：“快點把濕衣服脫下來，你先去泡澡，我去煮點東西給你吃。”

　　橋本注意到星見的手顫巍巍地解著襯衫零星的幾顆扣子，半天擰不開一顆，無奈地扔下手里的工作，起身幫她解開扣子。

　　橋本的手碰到星見冰涼的手背，涼的像剛從冰箱取出來的冰塊，心下不由有些著急，幾顆扣子刁難得橋本鼻尖開始冒出細汗，星見的頭發還作亂地將雨水滴在橋本的手背，干擾著她。

　　星見注意到橋本好像有些置氣的模樣，連忙說道：“我來就好。”

　　橋本難得也有了小性子，頗有和紐扣杠上的意思，嘴上依舊忍不住關切地說道：“馬上就好了，是不是低血糖又犯了，手都在抖了，我一會去找找家里有沒有糖什么的給你拿過來。”

　　被橋本當做小孩子照顧的星見突然有了麻木感，開始忍不住跟著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能力照顧人，方才抬起的手指擦過橋本的手背垂落在兩側，橋本抬頭看著星見雙眸失神的樣子心頭一緊，突然有了一絲不知所措的感覺，只能憑著本能解答現在的難題，松開手對星見說道：“我解不開，看來還是只有你自己來處理，干凈脫了泡澡，門別鎖，我一會把衣服還有糖給你拿進來。”

　　話音剛落，橋本看到星見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光芒，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由暗嘆一聲，‘miho一直是和我一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