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非命。”
這四個字,是何等的凄涼和滄桑啊!
仇玉婷仇玉山的過去究竟是怎么樣的,林霜霜不知道;
但就她目前看見的,仇玉婷為人爽朗,仇玉山膽小溫暖,都不是那種狼心狗肺、善惡不分之輩;
然而,他們的結局,卻是一場悲劇。
林霜霜透過竹簾子看著他們,真的覺得,有一種俯視別人一生的恍惚感。
仇叔身子挺了挺,在林霜霜的眼角里動了動。
他顫抖的嗓音,出賣了他故意裝出來的平靜,他試圖去接林霜霜的話,試圖描繪自己可以接受的命運:
“他的兒女,不認他,是嗎?”
林霜霜搖搖頭,沒有看他,只看簾子外頭:
“不。他的兒女,早已經,死了。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的腦子里,只看見一張報紙,上面寫,華之奇的子女,死于非命。”
沉默。
小船不斷的搖晃。
忽然,仇叔抱住肚子,連連干嘔起來:“嘔,嘔!”
仇玉婷立刻掀起了艙口的竹簾子,探頭看:“爹!你怎么了?暈船嗎?爹?”
仇玉山也湊在簾子邊上,咬住嘴唇看著,卻不敢出聲。
仇叔無力的揮揮手:“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
但仇玉婷還是進來了,搖擺著她肥胖的身體,拿了個痰盂罐吃力的保持平衡,還對林霜霜客氣的說:“妹子,我爹不舒服呢,要不你先出去吹吹風?”
仇叔斷了手的那只胳膊支在桌子上,大聲吼:“我說你出去!”
仇玉婷這才把痰盂罐放下,一步三回頭的出去了。
林霜霜看著她的背影,淡淡的說:
“很多人的靈魂,長在胃里。慌張的時候會覺得胃潮,激動的時候會胃痙攣,生氣的時候會胃絞痛,極度傷心或失望的時候,會想吐。仇叔,你,是傷心,還是失望?”
仇叔不說話,喘息著,看著桌上自己的假手。
好久,他似乎喘勻了,他努力坐起來,看著林霜霜說:“小友,你知道我的過往嗎?”
林霜霜垂著眼:“你的過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華之奇的過往。”
仇叔忽然拾起他的假手,敲了敲桌子,低吼:
“那么,你給我說說,華之奇,他就不該報仇,他就不該用他自己的方式收拾這世上的爛人嗎?”
林霜霜身子動了動,坐的直一點。
好吧,其實她有點恐懼。
但事到如今,她好像想要全身而退已經不可能了,她只能用盡自己的辦法,勸人從良,并努力不捎上自己。
且她對仇叔所有的信息,也不過來自那份短短的新聞,說太多估計會犯錯,那她只能隨著仇叔的話說了。
林霜霜便說:
“仇叔,我未曾經歷華之奇的慘,我不敢貿然勸他向善。畢竟,滅門之災,不是人人可以承受的。但是,這世上,有因必有果,我還是相信的。華之奇他對這個世界仇恨了一輩子,可能都有他的理由,但是,結局就是那樣的。他入獄了,他沒死,但是子女死了!華之奇可能也是一輩子都想不明白,但等他全部失去了,他才想明白了。”
仇叔緊緊的握住自己的假手:“你是說,這就是華之奇的命?”
林霜霜緊緊掐住自己的真手:“我沒說。我只是說我看見的。”
“華之奇不信命!”
“所有現在還可以改啊!”
“如何改?要華之奇對這個東西視而不見嗎?”
仇叔攤開手臂,他的左手握著假手,而右手臂上又什么都沒有。
他自我創造了一個不平衡的世界。
他這個樣子,看起來是那么的怪異,也讓林霜霜覺得有種無法言說的難受。
林霜霜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站起來搶了他的假手,一下子丟開了。
假手滑向船艙的某個角落,“啪”的一聲后再無動靜。
仇叔驚愕的看著林霜霜。
林霜霜壯大膽子說:
“你執著于過去,永遠看不見未來!你丟了一只手,卻還有身體和子女,可你要是總抱著這只手,你又拿什么抱你的身體和子女?我都告訴你結局了,你還要怎樣?”
“本來你臨死才做的事,不能現在就做嗎?本來你二十年后才想通的,不能現在就想通嗎?所謂的仇家,所謂的地盤,今日是你的蜜糖,誰知道明日是誰的砒霜?”
“你聰明異常,不能把用于偷盜和報仇的腦子用在賺錢上嗎?你說著不信命,卻偏偏就往別人影響你的偏路上跑,這不是你自己的問題嗎?你能怪誰?”
竹簾子外,仇玉婷胖胖的身軀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該進來。
竹簾子內,仇叔像看怪物似的看著林霜霜。
林霜霜慢慢的坐下,手抖抖的,端了茶盞喝茶。
媽媽呀!那只假手,真的逼死強迫癥了!
看著仇叔一只手上再拿一只手,一只手上卻空空沒有,真是讓她難受的要瘋了!
現在,怎么辦?
仇叔應該不會把她丟湖里吧?
林霜霜集中精神,感受著仇叔的氣息,提防著。
但顯然是多余了。
仇叔震驚、疑惑過后,就是垂眸默默的坐著。
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呼吸先是如火車轟鳴,但漸漸的,他開始回歸平和、淡然,并沒有釋放一絲惱怒。
船艙里大概沉默了十分鐘,感受著仇叔的情緒,林霜霜大膽的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仇叔,我…我之前跟你說了,我這個人,就是腦子里會看見很多東西,然后,我瞎說的,真的,我瞎說的。那個,飯我也吃了,我,可以回去了嗎?”
仇叔抬起眼,看了林霜霜很久,竟然笑了笑,說:“可以。不過,你得把我那只假手撿回來。”
“哦,好,好好。”
林霜霜趕緊蹲下身,往有些暗的艙里找了找,在一個角落里撿出來,輕輕放在桌子上。
仇叔拿了那只假手,用好手拍拍它,再給自己的斷肢那邊裝上。
然后,他狀似隨便的問:
“你的腦子里,除了看見華之奇死了,還看見別的東西嗎?別的人,都活的好好的?火車站呢,還是那樣嗎?就算華之奇栽了,不是應該還有李之奇張之奇的嗎?為什么就華之奇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