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侵蝕
“對…對不起。”
莫甘斯雖然道歉，但眼神看向旁邊的豺狼人薩滿與守衛，眼里卻是求助的意思。
人跡罕至的叢林，周圍二三十個豺狼人每個手里都拿著兵器。身處在當中的達爾漸漸發覺自己的處境有多么糟糕…打造出這一陣勢的莫甘斯顯然沒有什么好意。
他想殺了自己？
眼睛兜了個轉，瞄向頭頂，樹上的豺狼人們手中也皆是長柄利器。
但為什么，到現在還沒出手？
剛才那個被嚇住的豺狼人到底是因為害怕自己傷害法師而下意識地出手防衛，還是沒有等到主人的命令就急著出手了？
他內心里還不清楚莫甘斯到底對豺狼人的掌控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道此時是不是該撕破臉皮將莫甘斯直接干掉。
幼龍的爪子已經抬到了胸口，而就算是曾經身為暴風城最頂尖的學者，莫甘斯也不可能在這么近的距離內用魔法讓自己在一條龍的進攻下存活下來。
因此莫甘斯現在一動都不敢動，一句話也不敢說，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達爾不禁在心里抱怨薩拉塔斯沒有給自己一個明確的信號——什么時候豺狼人能夠聽從自己的指示，怎么命令他們？他們又要以什么方式來聽從自己的命令？
最重要的是，現在豺狼人是否已經受到了影響？
薩拉塔斯在開口說話的時候，所用的語言晦澀難懂，而即使是聽懂的語言也難以牢記，就像是在夢中感知到的一般模糊不清。
問題，問題，全是問題。
他最終決定不要那么激烈，放下了爪子，按在那顆不知道什么作用的寶珠上。
一股暖流透過寶珠光滑的表面浸透龍鱗，使得達爾不自覺地進行了一次深呼吸去感受這股力量，如此親近且令人著迷，甚至可以說…有些誘惑，讓自己愿意徹底傾心于其中，服從和歸順。
雖然感覺上像是某種積極的東西，但達爾知道，出現在這種場合，而且被莫甘斯所持有，就一定對自己沒什么好處。
莫甘斯低著眼睛緊盯著放在寶珠上的龍爪，臉上滿是擔心和害怕。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幼龍開口問道。
“月神鐮刀…”莫甘斯松了口氣，連忙說：“月神鐮刀很可能在卡利姆多，烏爾根據奎爾薩拉斯精靈的調查和研究，總結了一些他認為可能所在的位置。”
“我記得你不相信卡利姆多的存在。”達爾懷疑地說：“什么讓你改變了想法？”
莫甘斯低了低身子向那顆寶珠伸出手去，見幼龍沒有什么激烈的反應，便又將其拿了起來。
“既然烏爾大師和高等精靈們都愿意相信，在一些巨魔傳說里也流行上古大陸分裂的說法，那我也沒有理由獨自質疑。”他一邊將寶珠放進盒子，一邊說：“其實，懷疑卡利姆多是鄉野村夫和無知無識的貴族熱衷的，學者們都傾向于相信。”
“我那時只是…不希望做無用功。”
“閃開。”達爾突然道。
“什么？”
莫甘斯向后退了一步，達爾突然從口中噴出一股凝聚成白色光束一般的冰柱，正正擊中盛放神秘寶珠的盒子。
“不！”
法師大喊著撲在盒子上，但已經晚了。
盒子已經變成了一大塊冰，在他抱起來之后產生數個裂紋，最終分成數塊冰凍的木板展開。里面的寶珠也未能幸免，像是碎玻璃塊一般一個個掉落下來，摔碎在地上，再也沒有任何能量的痕跡了。
“為什么？！”
莫甘斯幾近憤怒，他緊抓著其中一個冰塊，手都被劃出血來。
“你說的沒錯，那確實是龍族的財產，所以你沒有資格擁有。”達爾說完后，抬起前身，扇動著雙翼來到半空。
莫甘斯，如果有其他關于暗影力量的知識請盡快與我分享，破壞掉那顆寶珠是為了你好，如果你將那個東西帶進黑石塔，那么主人必將把你視為偷盜龍族財產的竊賊…”
莫甘斯看著逐漸遠去的龍影，終于忍不住大罵：“該死的！畜生！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周圍的豺狼人從剛才開始就沒有多余的動作，即使是達爾用冰霜吐息將寶珠摧毀的時候，也只有少數豺狼人表現出對龍族吐息的畏懼，剩下的絕大部分只是木然地看著。
實際上，從幾天前開始，豺狼人對自己的命令就遠不如最開始那么靈光了，莫甘斯一直把這當成是自己與太多豺狼人進行魔法統御的后果，因此特地將這次圍捕行動的規模降低到了二三十個人，以免出現問題。
但沒想到，這些蠢貨還是毫無反應。
“我以為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他朝著周圍的豺狼人低聲抱怨：“把這龍擒住，給他一個教訓…然后讓我執行我的計劃，不要殺死他，但不是不要碰他！”
“你們害我丟盡了臉面，而且之后會隨時處于危險之中，剛才那個架勢就算是一頭豬都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何況是一條龍？等他想明白了…就會過來殺了我。”
莫甘斯渾身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恐懼。
“本不該是這樣的，你們愿意為我付出一切，那魔法不可能出問題…”
說完，他看向身旁的豺狼人薩滿，抓著對方瘦而窄的肩膀猛晃了兩下，問：“你們到底是不是忠于我的？說！你們忠于莫甘斯！”
“莫甘斯…”
豺狼人薩滿重復了一聲，然后跌跌撞撞地退后，眼神迷離，神智似乎恍惚不清，像是無法辨認面前的人究竟是誰一樣。
他用爪子撓了撓自己的下顎，晃了晃腦袋，發出一陣嚓嚓的磨牙聲，然后說：“我們愿意遵從法師的命令，但剛才有個聲音告訴我，我所做的事對部族有壞處，莫甘斯。”
“剛才？你說剛才？我策劃了這么久，你就因為剛剛腦子里突然不知道那根神經出了問題，就要打翻我的全盤計劃？你腦子壞了，這里所有的豺狼人的腦子都壞了嗎？”
莫甘斯大聲訓斥著，但他隨后便意識到，是否是自己的魔法出了問題？
他擦去嘴邊的口水，瞇著眼睛掃視了一圈周圍站著的豺狼人，那些佩戴了暗皮墜飾的豺狼人隊長，頸上的墜飾依然在發著亮光。
這表明魔法依然奏效，這些家伙仍然受暗影所控制，理論上不可能背叛自己，不可能不執行自己的計劃和命令。利用墜飾進行暗影命令的魔法非常古老，甚至可以追溯到遠古巨魔和蟲族的戰爭時期，從來沒有任何典籍質疑過它的威力！
強大的施法者甚至可以利用它指揮人類，精靈這樣的智慧種族，豺狼人應該更可靠才對！
不對，剛才豺狼人提到的…
“什么聲音？”莫甘斯突然問：“你剛才說，什么聲音？”
薩滿像是很痛苦一般低吟了一聲，說：“幼龍不能被殺，幼龍不能被傷害…”
“他當然不能被殺！該死的！我只是要你們幫我把他抓起來！”莫甘斯無助地大叫：“你們這群蠢貨！告訴我，你們聽到的聲音是從哪里來的，我不想再問第三遍！”
“我不能說出他的名字，莫甘斯！”
豺狼人薩滿咳嗽著，似乎經受了極大的折磨，而周圍的豺狼人似乎都處于類似的迷茫和折磨之中，顯得莫甘斯好像是一群瘋子當中唯一一個清醒的家伙似的。
但莫甘斯已經被手中流失的機會沖昏了頭腦，他看不到此時此刻整個樹林里正在蔓延的詭異景象，只是掏出懷中的匕首。
薩滿意識到法師所透露出的殺機，想要回身逃開，然而莫甘斯已經完成了一句咒語的頌念，將匕首附上一層致死的暗影能量，狠狠地捅進了豺狼人的后背！
豺狼人大叫一聲跪在地上，扭動著身子想要再爬起來，但背部的暗影腐蝕絞住了他的神經，使得他起身的努力變成了可笑的手舞足蹈。
“沒有豺狼人能違抗我的命令！”
莫甘斯低吼著警告，想以此震懾其他的豺狼人士兵。
豺狼人們都對薩滿生命的漸漸流失顯露出恐懼和擔憂，但莫甘斯能明確感受到，這恐懼并非對他威嚴的敬畏，而是對另一種未知的恐慌。
“誰在這？！”
莫甘斯朝著黑暗森林的深處發問，但當然沒有任何回應。
豺狼人薩滿已經停止了掙扎，但他還在發出一陣陣瀕死的呼號，這呼號聲起初還是野狗一樣的慘叫，但很快就變成了人類的慟哭。
這慟哭讓站在一旁的法師感到背脊發涼，盡管他在十年前的獸人戰爭中聽慣了這樣的哭聲，那時暴風城在戰爭中損毀，到處是家破人亡的慘劇，流民和傷兵隨處可見，哭聲，罵聲，求救聲稀松平常。
而現在，在這人跡罕至的林子里，豺狼人的包圍中，人類哭聲是最不和諧的音符。
不僅是莫甘斯感到恐懼，有兩個豺狼人士兵甚至也因為害怕而發出陣陣嗚咽，轉身逃進了森林的陰影，而還有幾個豺狼人也在嘟念著“我不該這么做…我不該這么做…”，一邊四處摸索著，好像瞎了一般。
當中薩滿和術士們佩戴的墜飾閃爍地越來越不規律，莫甘斯才意識到自己的魔法已經走向了一個未知的方向，慢慢脫離他的掌控。
暗皮墜飾的魔法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讓開…”
他推開一個從剛才就一直守衛在自己身旁的豺狼人士兵往伊爾加拉之塔里逃去，今夜的這一幕讓他精神緊張，意識混亂，但他不能就這么迷迷糊糊的讓魔法繼續失控下去，他要找出問題的所在。
“一定是我過于激進了，想要控制的豺狼人數量太多，引起了某種魔法的共振…”
“但這不是奧術…這不是奧術，暗影不依靠魔網而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無所謂共振！”
“不不…”
莫甘斯一邊扶著樓梯扶手往塔頂前進，一邊思考著問題所在。
“一定是有其他的法師或者獸人術士，豺狼人術士在抵制我的魔法，一定是北方那些不想要跟我合作的豺狼人在中間搞破壞，我就不該把墜飾交給他們…”
“但豺狼人不可能擁有這樣的力量！”
莫甘斯一拳砸在樓梯上，怒吼道：“達爾！龍！一定是你…你隱瞞了什么，你肯定早就知道我要殺你…”
“所以為什么不命令這些豺狼人來殺了我？！你也命令不了他們吧，你只是個小孩子，一個沒長大的瘋子…野獸！”
他沖上塔頂，推開窗戶，大吼道：“為什么直接不殺了我？！用你的尖牙，你的利爪，你這頭紫色的蜥蜴，沒腦子的怪物！”
當莫甘斯聽著整個林子都回蕩著自己的這聲怒吼時，一股恐懼又爬上了腦際，那龍是否能聽得到？
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意識已經失控，說不定已經瘋了。
暗影會干擾人的精神，暗影會折磨人的意志，這是他剛剛接觸到這一領域時，所有已經在其中鉆研和學習的學者專家們屢次告誡他的事。
但直到這幾天的異狀之前，他都沒有特別意識到暗影究竟對自己的心智造成了什么影響。
莫甘斯推開煉金桌旁的一只小盒的蓋子，拿出一瓶淡藍色的藥水拔塞一飲而盡，他的脖子顯出藍色的血絲，眼框里閃著淡淡的白芒，藥劑在起作用。
他咳嗽了幾聲，雙眼緊閉，躺在地板上瑟瑟發抖，但這沒有持續多久。
“我沒有瘋…”法師提醒著自己：“我叫莫甘斯，暴風王國的公民，或者曾經是暴風王國的公民，在王國的法師圣所任職，安多瑪斯，艾德溫·范克里夫，克爾蘇加德…安東尼達斯，安度因·烏瑞恩，加科因…”
他開始嘟念著自己所熟悉的名字以尋回理智，在連續不停說出了二十幾個名字后，他才嘆了口氣：“滋補藥劑還有效果，我沒有喪失理智。”
法師滿頭大汗，靠在墻邊，自己可能瘋了的想法讓他甚為后怕。
毫無疑問，他對豺狼人的魔法控制并沒有自己起初所想的那么牢靠，他必須找到原因…并且，再次嘗試捕捉那條幼龍。否則，自己的目的遲早會被揭發，到時候就沒有活路了。
想到這他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額，真不該圖一時痛快告訴那個獸人自己想要做什么，豺狼人軍隊的統御讓這樣一個從年輕時就在學院里修習知識的學者嘗到了自己從未體會過的權力，他有那么一段時間幾乎丟掉了所有的理性。
現在必須是拾回理性的時候。
莫甘斯抽出書架上一本記錄條目，在上面翻看著一個個的人名。
“洛丹倫…”
“洛丹倫…”
“塔倫米爾…不…”
“這個也不行。”
“莫蘇爾？”他望著最后一個名字，自問道：“我為什么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