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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有屋名翠樓

無線電子書    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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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枝是黃河邊一戶漁家女。幾個月前,李慢侯被囚禁在蔡京府,因為跟看守家丁發生了沖突,加上不適應囚徒的精神煎熬,一度病倒,生命垂危。下野在家的蔡京,試圖利用將李慢侯打造成異獸進獻給宋徽宗從而再次得到重用,因此想盡辦法給李慢侯治病,皇宮里的御醫束手無策,道士作法,和尚念經,全不管用,最后不知哪個神婆獻計,效仿古代河伯娶媳婦典故,給李慢侯娶了這么一個媳婦。巧合的是,兩人成親后李慢侯的身體真的漸漸康復。

  撇開這離奇的經歷,李慢侯對金枝是有感情的,因為從李慢侯的感受出發,金枝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向他傳遞了善意的人,如果不是金枝,他恐怕早就不會信任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因此某種意義上,金枝確實是李慢侯的救贖者,至少是精神上的救贖者。

  所以李慢侯對金枝的感情,更多是建立在一種感恩的基礎之上。

  感情起于何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感情就有了羈絆。

  李慢侯一心想走,茂德帝姬說的很好,李慢侯來到此時,如同走進了一副清明上河圖般的桃花源,可是走入陶淵明桃花源的那個武陵人不也走了出去嘛,能走,李慢侯沒有任何理由不走,這種回歸的執著,甚至是金枝跟他的感情都羈絆不住的。

  但對金枝的帶有感恩的情感,讓他無法走的那么瀟灑,他臨走前,為金枝考慮,做了安排,女人第一選擇只能靠娘家,這是千古不破的道理,因此走前交代,讓金枝想辦法找一找娘家人。

  但是兵荒馬亂的,談何容易。更何況這個時代,汴梁城到黃河距離不短,至少也有兩百多里遠。別說金枝一個女子,就是李慢侯這個男人去都不方便。所以只能通過打探,李慢侯走之前已經找到了渠道,那就是跟來汴梁城賣魚的魚販探聽消息。只可惜還沒打探清楚,李慢侯就感到時間緊迫,叮囑金枝慢慢打探,他先一步敢去尋找歸路了。

  李慢侯的歸路沒能找到,回到開封后,金枝這邊卻有了娘家的消息。

  不太準確的消息,去年那場戰爭造成的影響蔓延至今,汴梁城周邊地區都受到波及,信息往來很不順暢。即便距離汴梁幾十里內尚且不同消息,更何況一二百里外的黃河邊呢。

  好在作為一個百萬人的首都,經濟輻射影響極大,江南地區都能輻射到,更不用說一水相連的黃河水域。因此常有商販往來于黃河與汴梁之間,所以李慢侯認為這是一條最便捷的消息通道。尤其是金兵剛走的時候,汴梁城各種物資緊缺,其他地方受到汴梁城高價的吸引,商人們潮水一般將貨物運往汴梁城,幾乎什么都能掙到錢。

  于是就又不少魚販將黃河沿岸的鮮魚運送過來,只可惜這種販運是不合時節的,以往黃河魚販運到汴梁,大多是在冬天,天寒地凍,魚販可以用專門的車輛運魚,稱之為魚車,每每一斤魚能賣到上百文錢。可在其他時節,魚并不容易運輸,加上汴梁溝通了許多水道,這些水道平時時節也能供應大量鮮魚,所以平常時節,魚販們經營的,更多是附近的魚,用淺抱桶裝著,以柳葉穿起來,浸在清水中,沿街叫賣,極少有大魚販用車從更遠的黃河運魚。

  所以打聽了幾天,發現黃河邊來的魚販越來越少后,李慢侯才放棄,但讓金枝繼續堅持探聽。

  金枝心念娘家,于是每天都去魚市打聽,附近西水門外就是汴梁城三大魚市之一,非常方便。但越是打聽,就越是心焦,自家的消息沒探聽到,可周邊一些情況讓她感到不安。

  金兵的物資給養全靠搶掠,汴梁周邊地區普遍遭受了劫掠,遠到黃河邊也不例外,甚至黃河北岸地區,都遭受了這種命運。商販們似乎很樂意傳播這種恐慌,金枝聽到了太多整村男子被殺,女子被擄的慘劇。

  后來終于在魚市上碰到了一個熟人,一個過去常去他們村里收魚貨的商販,那商販給金枝帶來了不好的消息。商販表示,金枝家的村子他去過,也被了兵,死了很多人。但金枝家的消息,商販表示沒注意過。

  金枝苦求商販下次去的時候,專門去她家瞧瞧,到現在還未得到消息。

  一想到自己家人可能遭了劫難,金枝哭的極為傷心。

  金枝的哭泣,將李慢侯所有的慾望都澆滅了,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不斷的安慰嬌妻,終于金枝不哭了。

  外面張三匯報說財貨都安頓好了,問是不是留他那些兄弟吃飯,李慢侯自然答應下來。

  金枝突然不哭了,對李慢侯留人吃飯的決定很不贊同,連連抱怨說物價太高,一升面比平時高了兩倍,米更是三倍,各類肉食更是暴漲。

  這些情況李慢侯想象得到,戰爭剛剛過去幾個月,市面如果立刻恢復如初,即便是現代社會都沒這種恢復能力,更何況是北宋時期呢。但是李慢侯不認同金枝說的,不應該把自家那些糧食全都變現。

  金兵圍城之時,李慢侯囤積了大量糧食。這些糧食也不是他買的,而是宋徽宗出逃那天,全城大亂,蔡京帶著家人跟著一起跑了。李慢侯也因為這種混亂,才得以從蔡府逃出。逃出蔡府后,他并沒有跟著難民出城,反而選擇回到城里,并立刻籠絡張三這些蔡家家丁,將蔡京家剩下的存糧全都搬到了張三家。

  蔡京有五個兒子,全都是朝廷官員,家眷眾多,還有無數的雜役、仆人、家丁伺候,整個蔡府平時生活的人口不下千人,比紅樓夢中的賈府都要大的多,光是廚房就有五六個,因此每日消耗的食物糧極大,儲備的糧食絕不會比普通的糧鋪少。蔡京倉惶出逃,糧食帶走了一些,可連大量金玉都無法帶走的情況下,蔡京不可能將這些不值錢的糧食全都帶走,只帶走了少量路上吃的飲食,很大一部分就遺留在了蔡府。

  李慢侯當時制止了在蔡府偷搶蔡家留下的綾羅綢緞這類值錢物品的張三等人,許諾讓他們發財,成功游說他們將蔡府存糧全都搬進了家里。

  后來金兵圍城,城里不久開始出現饑荒,糧價飆升到了天價,關鍵是有價無市,官府打擊糧價,糧商惜售,大量糧食只在黑市交易。李慢侯就在那時候,將大量糧食在黑市上進行變現,他不要金銀,而是換取了大量當時跌入谷底的房產。

  所以李慢侯絕不認為當時在高價變賣糧食,是一件錯事。

  金枝的道理他不認同,可金枝的道理卻讓他有些感動。

  “張三他們那些腌臜破落戶倒不打緊,官人可吃不了那些粗食。那些糧食都賣了,現在就是有錢都買不到。”

  蔡京是非常懂享樂的人,尤其喜好美食,作為權貴,他家的食材,許多是用錢都沒處買的,比如皇帝吃的貢品,蔡京也能吃到,甚至很多貢品,都是通過蔡京的手,獻給皇帝的。

  如今的開封,雖然市面開始逐漸恢復,最基礎的糧食恢復的更快,但精糧十分短缺,想要買到,不但要錢,還得是權貴才行,或者只能去黑市花天價。

  “好了。去準備飯食吧。這些兄弟辛苦了一個月,風餐露宿的,給準備一些肉!”

  李慢侯忍不了嘮叨,催促道。

  金枝一臉委屈和不滿,卻只能匆匆下去準備。

  李慢侯洗完澡,換上干凈的衣服,掀開一面紗簾,走進臥室,躺到床上,迷糊了一小會兒就被叫起來。

  金枝端來了一晚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四張臉盤大小的胡餅。讓人不由想到羊肉泡饃,但其實不是一回事,味道完全不同。

  李慢侯咽了口唾沫,不是饞的,而是沒了胃口。他真不喜歡羊肉,尤其是這種近乎用清水煮的做法,許多天沒吃肉了,如果用爆炒的做法,他也能接受那股膻味,可這種水煮,實在讓他難以下口。金枝有句話說的對,李慢侯的嘴巴真的很刁,一個現代人來到宋代,很難不刁。

  一碗湯,半碗肉,李慢侯沒多想,就著胡餅,吃著羊肉,湯就算了,味道比肉更重,捏著鼻子都受不了那個味道。

  金枝在一旁繼續嘮叨。

  李慢侯忍受著嘮叨,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金枝剛才還大哭著,憂心家人的安危,竟然這么容易就走出了情緒。多難能否興邦李慢侯不敢茍同,但多難一定能塑造一個人的性格,苦難會讓一個人變得更加堅韌。

  想到這里,金枝的嘮叨似乎變得不那么刺耳,相比起讓她想起家人的遭遇,可能讓她嘮叨,更好一些。

  “妙常怎么了?”

  金枝的嘮叨五花八門,不但缺乏邏輯性,而且天馬行空,可以突然從市面物價轉向一個毫無關系的話題上來,突然就說起了這家青樓的原主人。

  “真真笨死了!”

  提起妙常,金枝一臉嫌棄。

  “妙常還笨?”

  李慢侯不解。妙常叫做張妙常,聽著像個女道士,實際跟道士沒半毛錢關系,就是一青樓女子。是此間青樓的主人張翠翠,雖然沒有李師師那么出名,但也是行內有數的角色,此間青樓以她為名,叫做翠樓。

  北宋的風塵產業十分繁盛,繁盛到讓李慢侯這個現代人目瞪口呆的程度。宋代以前,這個行業以官營為主,比如唐代設立的教坊司,官府專門經營這樣的產業,從業者來源很多都是犯罪的官員家眷女子,因此文化水平其實比普通百姓更高一些,這也是為什么古代許多文人雅士都喜歡逛青樓的原因,更多尋求的是精神上的共鳴,而不是生理上的需求。

  到了宋代,依然有官辦的教坊,但私營的風塵產業占據了更重要的地位。這種產業,只要政府不進行堅決打擊,往往會瘋狂滋長。北宋就出現了這種情況,私營的經營者稱之為市妓,不但人數眾多,而且分化出了許多專業門類。青樓算是高端產業,另外還有中低端,比如隱藏在各種小巷中的瓦肆勾欄,還有更加低端的,那就是在茶館、酒樓里陪客的,連個固定的場所都沒有。這些茶館、酒樓中營業的,稱之為茶妓、酒妓,可不是什么高檔酒樓的公關,就是普通路邊茶攤上,也會出現這類女子。

  另外分門別類的還有許多,軍營中的營~,乃至大戶人家里的家~等等。

  張翠翠就是其中一員,她出身教坊司,祖上當過官,家眷子女因獲罪被罰入教坊司。張翠翠從小就生長在教坊司中,可是她頗有手段,中途竟然掙扎了出來。至于怎么做的,李慢侯不可能知道,那些故事已經隨往事吹散。但張翠翠必然有她過人的手段,不但在官辦的教坊司中學到了一身本領,還能積攢到一筆豐厚的資材,年紀輕輕給自己贖身,很不容易。

  跳出教坊司之后,張翠翠就辦起了這家青樓,從官辦行業跳入了私營產業。不但將青樓經營的頗有規模,除了自己攬客之外,先后培養起了好幾個女兒。北宋的青樓大多都是這樣模式,李師師的師師樓也不是李師師自己辦的,而是她的養母開辦,甚至師師這個名字,都是養母傳下來的的。

  張妙常就是張翠翠的養女之一,而且是最小的那個,年方十二。本是山東人,那些年黃河變道頻繁,山東遭災嚴重,把好漢逼上梁山,讓窮人賣兒賣女。張妙常就這樣被賣到了北宋的青樓中,自小被張翠翠悉心培養,所謂名師出高徒,張妙常年紀不大就已經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這樣的人怎么能說笨?

  金枝自有道理:“怎么不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個火鬧了個滿屋子煙,險些給我嗆死!”

  李慢侯無言以對,因為真的很有道理!

  李慢侯嘆道:“那就別讓她干了。她也是可憐人!”

  金枝點點頭,由于自己也是被父母賣給蔡府的,兩人同病相憐,金枝對張妙常一直很不錯,也是她出主意留下張妙常的。

  去年金兵圍城的時候,張妙常才不過十一歲,雖然很聰慧,精通很多門技藝,但這些技藝往往需要在一個高度專業分工的社會中才有用武之地,一旦社會穩定被破壞,她們其實是弱者。

  尤其是張妙常才十一歲,離開青樓簡直就沒有任何生存能力。

  當時金兵圍城,榨取金錢,當時懦弱無能,不敢反擊的北宋朝廷,第一時間就將屠刀伸向了青樓這個弱勢行當,皇帝直接下詔,抄沒汴梁所有青樓。當那些“勇敢”的禁軍闖入翠樓,張翠翠不忍一聲心血付之東流,與禁軍多說了幾句,試圖收買禁軍軍官,結果竟被一刀殺死。

  張翠翠死后,樹倒猢猻散,翠樓里的狎司、青皮一哄而散,下人、仆役趁機逃亡。而樓里的所有財物,只要是能拿走的,全都被禁軍抄走。好在當時官府的目的是搜刮金銀,對青樓的地產不感興趣,房契落在了張妙常手里。

  風波過后,看著空無一人的青樓,以及養母未寒的尸骨,張妙常倒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逃之夭夭。但是樓里能拿走的東西,不是被禁軍抄走,就是被其他人順手牽羊,張妙常幾乎連一件能變賣的東西都找不到,她要么賣自己,要么賣房子。

  當時開封糧價暴漲,金銀一空,北宋朝廷幾乎將所有金銀都搜刮起來送到城外的金營,城里人誰家有金銀不但不會富貴,反而可能招貨,因此人人需要的糧食,間接還起到了通貨的作用,跟銅錢一起,成為市面上流通的貨幣。

  張妙常變賣房契,要么選擇制錢,要么選擇糧食。當時李慢侯已經開始操作變賣糧食,套取有價值的地產,就這么碰上了在黑市上小心翼翼詢價的張妙常。一番討價還價,見女孩可憐,李慢侯出了一個不該有的高價,用五斗米買來了翠樓的房契。

  之后還讓張三幫忙,用這五斗米,雇人將張妙常的養母張翠翠收斂,并在金兵撤走后,送出城外安葬。

  接收了翠樓的地產,一開始李慢侯也沒讓張妙常搬出去,因為那段時間的開封城中,帶著一股末世的肅殺氣息,李慢侯非常低調,一直蝸居在翠樓附近偏僻巷子里的張三家。金兵退兵后,李慢侯變賣地產,買了漕船后,才搬進了翠樓。

  這個時候,如何處理張妙常才成了問題。張三、李四兄弟,對漂亮的張妙常心懷不軌,跟李慢侯提了一個建議,逼迫張妙常為奴。這種主意,李慢侯怎么可能接受,告訴張三兄弟倆不要趁人之危,但兩人根本不以為意,在他們看來,李慢侯用糧食在饑荒時候套取地產的手段,何嘗不是趁人之危,色令智昏的兩人還反駁了兩句。

  不過他們最終還是聽從了李慢侯的建議,沒有繼續動歪心思,也在李慢侯的要求下,開城后,極不情愿的將張翠翠的棺材拖到了城外埋掉。

  金枝覺得張妙常可憐,就請求李慢侯準許她留下來,李慢侯在聽了張妙常的意思后,就許她留了下來,讓她平時幫金枝干些活,抵償伙食和住宿費用。不是李慢侯缺這點錢,他覺得這樣可以讓張妙常這個淪落風塵中的不幸女子獲得尊嚴感,也讓她建立通過正當的勞動謀生的觀念,以免日后重走了她養母的老路。

  張妙常是金枝求情留下來的,出于某種施恩者心態,她反而對張妙常頗多照顧,讓她幫著做一些簡單的女紅針黹,粗重雜活是不讓她干的。可是今天留下吃飯的人實在太多,金枝沒有準備,實在忙不開,因此才讓張妙常幫著生火,結果險些點著了廚房。

  聽李慢侯的話,金枝嘴角一撇:“留那么些人吃飯,你不心疼錢,倒心疼起她來。”

  李慢侯笑道:“哪會。我更心疼你。這樣,我們怕是還要在開封住些日子,回頭雇幾個婆子,以后你也歇著!”

  作為宋代女子,金枝何曾聽到這種情話一般的安慰,不由得酥了,輕輕點頭,反倒靦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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