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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誤入桃花源

無線電子書    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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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河,是一條流淌著歷史的古老運河,因為這條運河,溝通了南北。春秋戰國時期,使魏國得以成為天下之中。楚漢爭霸時期,使劉邦可以坐鎮鴻溝,運籌帷幄。隋煬帝開挖大運河,使唐朝得以將江淮開發為第一等的富庶之地。

  汴河起于黃河,從汴口輸水,從西北流入開封,自東南流出,迤邐南流,歸入淮河。宋朝定都開封,汴河更加繁盛,淺淺一彎汴河水,支撐了北宋一半的運輸量。支撐宋朝人打造出了盛世的東京夢華!

  靖康元年,距開封三天路程的汴河水道上,一艘最尋常不過的三百料漕船拋錨在這里。漕船的桅桿上,系著一根根吊索,數根麻繩從吊索穿過,從船側扎進水中,繩索緊繃,十個船員高喊著號子,猛拉繩索,導致漕船一側的船舷傾斜的厲害,幾乎要側翻一般。

  漢子們喘著粗氣,大多將繩索纏在腰間,努力固定著身軀,力量已經被用盡了。但誰也不肯放松,仿佛水下有不容放棄的寶物一般。

  突然一只黑色的手,黑色的臂膀,伸出了水面,抓住了船舷,接著一個頭頂碩大渾圓,泛著烏光,通身黑色的身子也攀了上來。

  這個怪物一般的身軀趴在船舷上,可一船人沒一個怕他的。

  怪物一只手在腦后摸索了一番,渾圓的“頭”竟被摘了下來,這才露出了一個真正的人的腦袋,披頭散發,面孔卻俊俏白皙,與船上粗糙的船員截然不同。

  “拉上去!”

  剛剛摘下“腦殼”的怪人叫了一聲,竟從水下拽起一叢紅色的樹枝。

  “李大官人。這是何物?”

  船上一個船員問道。

  怪人答:“珊瑚啊!沒見過?”

  船員搖搖頭:“這等物什,我等小民何曾見得?”

  說著招呼其他船員,將一片造型奇駿的血色珊瑚小心的托上船去,這等寶貝,如今在開封城極其搶手,帶回去就發財了。

  “張三。差不多了,讓兄弟們都歇了吧。”

  怪人說完,伸手再次戴上滑稽的圓腦殼,鉆進了水里。

  船上的船員們,則依次放開繩索,將腰上的麻繩也慢慢解開,同時互相之間扯著閑篇。

  “張三哥哥。李大官人可真不簡單,帶咱兄弟撈了這許多寶貝,他說他不是神人,我看吶,他就是神人!”

  張三也卸下自己腰上的繩索,同時冷面訓斥:“李四。你記好了,大官人最厭惡人說他是神人。在胡言亂語,當心大官人著惱!”

  李四笑道:“不煩哥哥交待。小弟自然省得。大官人在旁,小弟絕不敢亂說。”

  此時船員口中的李大官人,再次潛入了水下,正坐在一塊碩大的石頭上。

  他頭上頂著圓殼,身上通身黑色,腳上還長著腳蹼,說他是人,當真沒人能信。但他確實是一個人,身上這套行頭,只是一套高端的潛水服罷了。

  他坐著的這塊巨石,是宋徽宗喜好的花石綱,正是這塊花石,將他帶到了這個世界。

  隱藏在頭盔下的李大官人此時神色極其沮喪。

  已經一個月了,每天除了能從河底打撈上一些跟花石綱同時沉入水里的奇珍異寶,這塊石頭紋絲不動,小小的漕船,十幾個人根本拉不起來不說,也沒有任何異像發生,將他送回他本來應該在的那個時空。

  河底的寶貝幾乎被他全部打撈了起來,李大官人的心情,也從一開始的信心滿滿,到了徹底絕望,他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現實:他真的回不去了。這樣的結局,其實很容易想到,只是他一直不敢去想罷了!

  他有一種強烈的被流放的感覺,被流放進了歷史的長河中,成了時空的旅人!

  水面上響起嘈雜聲,將李大官人從沮喪中稍稍拽出,抬頭看到船員們向他揮手高呼。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李大官人立刻浮上水面,終于看到,一艘大船已經橫在了他們小船的后邊。大船是數十個纖夫拉著前行的,船上還站著一些帶刀的護衛,顯然不是普通船只。

  這樣的船這幾天李大官人也見的多了,大量逃往南方的權貴接連返回開封,就連宋徽宗這個老皇帝都是從這里通過的,只是李大官人他們沒見過,因為皇帝回到開封后,李大官人才帶人來到這里。

  眼前這艘船顯然也是一艘官船,李大官人的小船擋了人家的道兒。

  摘下頭盔,聽清了大船上護衛們的呵斥聲,果然是讓他們讓路的,態度蠻橫。

  李大官人也不想跟這些權貴糾纏,在他眼中,這些人大多是待宰的羔羊,此時急叵叵的回開封汴梁,純粹是往女真金兵的牢籠里鉆,不出一年,都會被女真人抓去遼東當奴隸。

  所以李大官人沒有多話,立刻在張三等人的幫助下,爬上自己的小船,就打算命令開船離開。

  張三卻提醒道:“李大官人。這好像是蔡家的船!”

  蔡家?

  李大官人一愣,他跟蔡京,跟蔡家的淵源太深了。

  站在船板上不由看去,果然船上一些旗幟上書寫著“蔡”字,可更多的則寫著“茂德”二字。

  李大官人不由心里一動,不忙著讓船開走,而是高聲朝官船上喊道:

  “敢問茂德帝姬可在船上?”

  帝姬,是宋朝獨有的對公主的稱謂,也是宋徽宗時期獨有的稱謂,之前和之后的宋朝公主依然稱作公主。這是好大喜功,實則沒什么功績的宋徽宗為了給臉上貼金,在蔡京的鼓動下,毫不知羞的模仿西周王姬的稱呼,將他的公主們改作帝姬。

  官船上的護衛很不耐煩,大聲嚷道:“休要廢話,趕緊讓開。誤了時辰,你擔待不起!”

  李大官人繼續道:“煩請稟明帝姬,故人在此,能否一見。”

  那護衛十分不耐煩,但一聽是帝姬的故人,也不敢一味蠻橫,帶著怒容轉身走進了船艙,很快一個侍女模樣的女子,跟護衛一起走了出來。

  那女子趴在船頭看了一眼,突然大聲叫喊起來:“怎是你?何故攔在這里?”

  不等李大官人回答,那女子再次喊道:“你且稍待。我去稟明帝姬!”

  接著女子提著裙子,快步跑了回去,很快就又跑了過來,高聲叫道:“你快上來,帝姬有請!”

  此時李大官人已經換了一身衣裳,脫去了潛水服,換上了一身普通宋人服飾,聽到帝姬有請,在船員們艷羨的神色中讓人將船了靠了過去,并抓著官船上拋下的繩索爬了上去。

  官船很大,有兩層高,雕欄玉砌,如同將宅院搬上了船一樣。

  李大官人在侍女的指引下一路走著,走進第二層的一間雅致的屋子里,高幾低凳,一應陳設也像一個大家閨房一般。

  一面圓門,垂著珠簾,簾前是一個小廳,簾后人影晃動。

  “可是李先生來了?”

  一個雍容,略帶散漫,又有一股久居人上的威嚴聲音響起。

  “正是在下!”

  李慢侯聽出這聲音正是茂德帝姬本人的聲音,立刻回答道。

  珠簾漫卷,一個人影裊娜邁出,頭頂釵環,鳳冠霞帔,邁著蓮步,緩緩走來。

  果然是帝姬,這張臉李大官人見的不多,但卻印象深刻。膚質白皙,沒有一點瑕疵,五官精致,單拎出來個個完美,湊在一起,更加和諧,如同一首傾心的曲調。

  這是一張讓人見過就難以忘懷的面孔,而且正處在她最完美的時間里,二十歲的青春。

  “先生請坐!”

  茂德帝姬完美的臉上毫無表情,說出的話也穩重端莊,整個人透出一種精挑細琢的藝術品的氣質。

  但這氣質卻讓李大官人有些不太自然,但也沒有客氣,一屁股坐在客廳中的圓桌旁。

  公主在兩個侍女的伺候下,慢慢坐在對面。

  這時候對幾個侍女道:“爾等先告退,我與先生有些機要相商。”

  兩個伺候的侍女低著頭走了出去,那個引李大官人進來的侍女跟在兩個侍女后面走出了船艙,但她沒有走遠,而是守著艙門,她是公主的貼身侍女,每次公主跟李大官人見面都帶著她,不是沒有原因的,這份眼力勁就很讓人贊許。

  旁人走后,公主精致的臉孔突然松懈了下來,一許笑容從嘴角浮上了眉梢。

  如同一道春天里的暖風,一股生機盎然的生動立刻沖進了李大官人的心里。

  他舒服多了,這才是他熟悉的公主。

  “公主怎么回來了?”

  沒了人,李大官人說話的口氣也自然多了,口氣中帶著一絲不該有的關切。

  公主嘆道:“今上詔命,道君皇帝且已回京,區區帝姬,安敢不回?”

  李大官人嘆了口氣。今上就是當今皇帝宋欽宗,道君皇帝是退位禪讓的宋徽宗。去年冬天,女真人六萬大軍兵臨東京汴梁,宋徽宗匆匆讓位,由太子繼位,然后倉惶逃出京師。今年春,金兵帶著北宋朝廷奉獻的兩千多萬兩白銀退到了北方,宋欽宗立刻就下令將出逃的權貴和大臣都詔回京師,連老皇帝都不例外,茂德帝姬這樣的公主當然也包含其中。

  只是李大官人似乎對此頗不認同:“皇帝糊涂,公主怎么跟著犯糊涂。為何不抗命?”

  茂德帝姬嘆道:“黃門傳召,禁軍來迎,如何抗命?”

  李大官人又嘆了口氣,皇帝下命令,還真的不好違抗。雖然幾個月后這個皇帝也會被女真人抓走做奴隸,可他一天在位,就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別說一個出嫁的公主,就是岳飛那種手握重兵的將領,不也得乖乖奉命嘛!

  一想到徽欽二帝、皇子皇孫、后宮妃嬪以及無數的宮女被擄走的慘劇,李大官人就有些于心不忍。

  還是建議道:“公主這一回去,怕是就不容易脫身了!”

  茂德帝姬嘆道:“脫不了身又如何?”

  李大官人皺眉:“莫非公主不信在下?”

  幾個月前,他已經將北宋會滅亡,無數皇室和權貴會被抓走的結局告訴了這個公主。

  茂德帝姬搖搖頭:“生在皇家,此身早非我有!”

  李大官人道:“那還得想法跑。”

  茂德帝姬道:“先生可愿幫我?”

  李大官人搖了搖頭:“一介草民身單力孤,如何幫的了公主。”

  茂德帝姬突然笑了:“你可不像個草民,還跟以前一樣大膽。草民敢誹謗帝王?光是方才這一會兒,殺頭的罪名你就犯了不止一遭。”

  李大官人道:“草民口不擇言,公主勿怪。”

  茂德帝姬繼續笑道:“怪你,就不跟你說話了。你若真在乎我的性命,就幫我一幫。”

  李大官人道:“哎。我能幫什么?若要逃,你一個公主,定有千百種方法。倒是我,要逃出生天,怕沒那么容易。”

  這時候門口堵門的侍女轉進來,手里端著一個銀盤,上面放著一只金壺。

  侍女道:“駙馬差人送來的。”

  李大官人跟公主私會,駙馬派人來送酒,目的恐怕不純,很有警告意味。但也只能用這種方法來提醒,古代駙馬的地位真的太低了。

  茂德帝姬似乎對丈夫的提醒根本不在意,直接對李大官人道:“既送來了。你就飲一些罷!”

  李大官人也不客氣,端著酒壺就倒,宋代的酒,至少北宋的酒都是渾酒,度數不高,甚至有些發甜,很難喝醉。

  李大官人喝著酒,茂德帝姬繼續問:“你方才說起要逃,莫非有了打算?可要我幫你?”

  李大官人搖搖頭:“不勞煩公主了。我要逃雖然不易,早做打算,卻也不難。倒是公主,需得計劃周翔。你這回可去了杭州?”

  李大官人之前建議茂德帝姬逃到杭州去。

  茂德帝姬點了點頭:“去過了。”

  李大官人道:“可置辦了良田美宅?”

  茂德帝姬點點頭:“都置辦好了。一紙詔書,只能回京。”

  李大官人突然想起點什么,道:“對了。你家花園水池里的財物,這次走一并帶走吧。”

  蔡家水池里一大筆財物,歷史上蒙古人崛起,金國遷都到汴梁后,才給金宣宗派人挖了出來,挖出的玉璧等財物價值,史載“得二百萬貫有奇”。這筆巨資,足以讓瀕臨崩潰的金國能夠招募軍隊進攻南宋。

  蔡家人不帶走,最后還是便宜了一百年后的女真人,怎么看都不劃算。所以李大官人提了這個建議。

  結果茂德帝姬極為詫異:“池中有財貨?”

  李大官人也奇怪:“你竟然不知?”

  自己家花園水池里藏著寶物,這個主人竟然不知道。

  茂德帝姬嘆道:“許是老相國所謀,吾實不知!”

  李大官人點了點頭,難怪這些財寶沒被挖出來,很可能是蔡京秘密埋藏,他的家人都不知道,加上蔡府上下很快就被金兵抓走,這筆財寶也就成了隱秘。

  “如此,合該公主得財!恭喜恭喜!”

  既然沒人知道,那就是茂德帝姬的了,至于蔡家,此時自身難保,蔡京都被流放了。

  茂德帝姬嘆道:“喜從何來?老相國都帶不走,我一個婦道人家,又如何處置的來?”

  這話也有道理,蔡京這樣的權臣逃亡的時候,都帶不走那些寶物,千里迢迢,等茂德帝姬下次逃跑的時候,還真的很難將那么一大批財寶帶走。

  李大官人一時也想不到辦法,悶頭喝起酒來。

  即便有美人相伴,酒入愁腸,竟勾起了李大官人的愁緒,喝著喝著情緒低落起來。

  茂德帝姬見狀,不免問道:“先生似有心事?與先生相交不深,尚不知先生哪里人士?”

  茂德帝姬跟李大官人見面不過三次而已,一次還是遠遠相望,后兩次一次很冒失,另一次也來不及深談。

  李大官人看了美麗的茂德帝姬一眼,搖頭苦笑:“感謝公主還信我是個人。我的家就在這一片。可惜回不去了!”

  茂德帝姬疑惑:“可是家人不在了?”

  李大官人搖搖頭。

  茂德帝姬繼續問:“可是在鄉里犯了事?”

  李大官人繼續搖頭。

  茂德帝姬直接問道:“先生若是信得過,何不告與我知?若非謀逆之罪,本宮或可設法為先生周旋一二!”

  李大官人搖頭長嘆,眼睛中竟泛起淚花。

  “在下姓李,名慢侯,取輕公卿慢王侯之意。本不是宋人…”

  之后李大官人將自己如何因在河上打撈花石綱,如何突兀的出現在大宋,又如何被蔡家當做怪物抓進蔡府等等事情毫不避諱的說了一遍,說完心里暢快多了,他從沒想過隱瞞自己另一個時空來人的身份,可半年來根本沒人會信,他也無處可說,真正將他當人看的,除了茂德帝姬之外,寥寥無幾。

  看著李大官人臉上留下的兩道淚痕,茂德帝姬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反倒覺得這是一件罕有的妙事。

  一邊拿出自己的手絹遞過來,一邊拍手稱嘆:

  “我看先生似誤入了桃花源!”

  李大官人聽到這話,楞了一下,反應過來,還真是這么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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