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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老陳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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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粥是星楣去熬的。在手腳麻利這事兒上,星楣有時候還是在星桂之上,尤其是在弄這些家務事上。

  星楣利利索索地將粥罩了棉罩子,自顧端著,自自然然要陪著廿廿同去。

  這自是多少年的老例兒,原本沒什么不妥當的。

  可是這一回,廿廿靜靜看一眼,緩緩道,“天兒冷了,星楣你將這粥也給三公主、四公主那邊送些去。這些叫星桂端著去就是了。”

  星楣揚了揚眉,便也只好松了手。

  星桂伸手接過來,輕聲道,“主子還是疼你。這死冷寒天的,主子都舍不得派你的差事。”

  星楣咧了咧嘴唇,沒說什么,只回身去處理那些個要送去公主們那的粥了。

  廿廿心下也是有些不得勁兒,可還是堅定地抬步而去。

  長街里寒風浩蕩,星桂輕聲道,“主子…星楣仿佛有點兒不高興了。”

  廿廿點點頭,“等太上皇的事兒完了,就安排她出宮吧。明年你們也都二十五了,到時候了。”

  星桂輕嘆一聲,也只能如此。

  到了乾清宮,廿廿先去太上皇梓宮前行禮,然后才帶著素粥踏進上書房。

  皇帝欣慰點頭,遠遠伸手,“你來了。”

  廿廿將素粥呈上,親自幫皇帝盛了小碗,遞上小勺兒。

  皇帝咽了幾口,溫煦道,“孩子們都好吧?”

  廿廿點頭,“三公主和四公主都是大姑娘了,自不待言;綿愷那小子,雖說往日不安生,可是這些日子來也懂事了不少,如今整日在自己屋里安安靜靜的,不敢吵也不敢鬧了。”

  皇帝欣慰地點點頭,“他也知道皇瑪法不在了…”

  廿廿忍住一聲哽咽,只將十公主進內的事兒緩緩說與皇帝聽。

  皇帝微微瞇了瞇眼,放下粥碗,捏了捏廿廿的手,“你處理得甚好。要不,她若當場鬧起來,想要見人的話,倒不好辦。”

  十公主好歹是固倫公主,又是太上皇晚年疼愛的幼女,若鬧騰起來,皇帝也不好責罰。

  廿廿輕嘆一聲,“我也只能曉以利害。她是可以鬧,我便提醒她鬧過之后會怎樣…她若此時為了和珅而鬧,那等來日,她究竟還想剩下什么去?”

  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公爹是重要,可是終究比不上自己的丈夫和小家。倘若此時十公主當真與皇帝和廿廿撕破了臉去,便是皇帝此時在太上皇喪期里可能會容忍她一回,那,來日呢?

  她是想連十額駙豐紳殷德的來日也都給鬧沒了么?

  “所幸,公主心下并不糊涂。好歹是太上皇的女兒,皇上的妹子,縱然惇妃糊涂,她倒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皇帝點點頭,“她能回去安撫和珅一家上下,爺這邊兒便也能放心騰出手來。”

  燭光在這正月的寒夜里伶仃搖曳,縱然本身是火,卻溫不暖這冬夜的風寒。

  廿廿凝眸看著那燭光,輕聲道,“皇上,和珅不見了,十公主已經發覺,那前朝后宮里必定不乏比十公主更為敏銳之人。耽擱得若久了,倒引得人心浮動。”

  皇帝緩緩點頭。

  廿廿伸手握住皇帝的手,“妾身擅作主張,已經與十公主說下,和珅這幾日便會‘回家’…妾身以為,天子殺伐決斷,此事宜早不宜遲。”

  皇帝點頭,卻也皺眉。

  “爺也有一點子遲疑。汗阿瑪當年忍鄂爾泰和張廷玉,足足十年;而此時汗阿瑪尸骨未寒…”

  廿廿明白,雖說人人心里都有數,先帝的輔政大臣到了新帝這兒,能得善終的沒有幾人。

  對于權力的渴望,有時候會讓一個權柄在握的大臣忘了君臣之分,忘了自己不過是臣子奴才。故此新帝們便也都不約而同選擇了這些輔政大臣們來當成自己立威的靶子。

  可是,終究眼前太上皇剛剛崩逝,這么早就處置先帝的寵臣,稍有不慎,就是軒然大波。

  廿廿眸光輕轉,“我是鈕祜祿氏,又是從小養大牙青,故此我倒是一向都十分留意狼們在狩獵時的反應——它們可以長時間地跟蹤追隨、幾天幾夜地埋伏等候,但是只要時機一到,它們絕對會堅決地一撲而上,果斷地咬住獵物的咽喉,絕不松口!”

  “因為它們知道,這么久等來的機會該有多珍貴。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倘若攻擊的時候稍有猶豫,獵物縱去,便是后患無窮——甚至,若那獵物本身也是了不得的,便有可能發動反噬,到時候再后悔沒有堅決地咬斷它的喉嚨,便晚了。”

  皇帝一震,申述再度握住廿廿的手。

  廿廿抬手指著上天,“爺,汗阿瑪在天上看著呢。他若當真不準爺動和珅,那這些年來他就不會堅定地將爺作為儲君,二十多年來心意從未更改。”

  “況且,對于太上皇來說,和珅是什么?不過是奴才、鷹犬。而爺是誰呢,爺是太上皇的繼承人,是太上皇血脈的延續,是太上皇將大清江山所托付之人!”

  “誰會分不清奴才與兒子孰輕孰重呢?傻子才會以為,奴才會比兒子更重吧?”

  叫廿廿這么故意帶著些孩子氣的話一說,皇帝都忍不住輕笑了聲,拉過廿廿的小手來,在掌心里按了又按。

  “爺就是喜歡你這種有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更難得,你已在中宮之位,這股子銳氣卻依然不減。爺老了,倒有些瞻前顧后。”

  廿廿抬手摸摸皇帝的下巴,“爺這兩天,胡子長得尤其快。”

  皇帝輕輕閉了閉眼,將廿廿在懷里緊了緊,“…幸好有你。”

  門口輕輕一聲響動。

  廿廿先嚇了一跳,趕緊問,“上書房里,也有耗子么?”

  她自己就是狼女,又從小養狼,狼都不怕,卻怕耗子。

  也是都因小時家貧,連所住的房子都是租賃來的,那些年東搬西挪的,有些房子因有些日子沒人住了,這便一進屋就能看見耗子。廿廿有回收拾新搬進的房子里的柜子,結果一開抽匣,就摸著個軟軟活活的東西…這便落下了點兒后怕去。

  皇帝也是警覺,凜聲問:“誰在外頭?”

  棉門簾子一條,隨著簌簌的衣袂摩挲之聲,一個人走進來,沒敢抬頭,在門口就已經雙膝跪倒,“兒子請汗阿瑪、小額娘的安。方才是兒子驚擾汗阿瑪和小額娘,兒子請罪。”

  廿廿倒先松了一口氣,“原來是二阿哥。這么晚了,還在用功啊?”

  從綿寧成婚起,廿廿在人前已是早改稱“二阿哥”,再不似小時候似的直呼其名去了。

  皇上以上書房為守孝的倚廬,二阿哥卻還是要奉旨在上書房里讀書,故此每日里便也更為早來晚歸,竭力向皇帝盡孝心。

  綿寧垂首回話,“汗阿瑪思念皇瑪法,又以家國為念,時常通宵達旦。兒子豈敢有半點懈怠,唯有學著皇瑪法和汗阿瑪的樣兒,竭盡全力罷了。”

  廿廿欣慰點頭,輕聲道,“我是來給你汗阿瑪送些素粥。二阿哥也用些吧。”

  皇帝也說,“你的孝心,你皇瑪法和我都知道了。起來用粥吧。”

  綿寧恭謹起身,退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吃粥。

  夜色如暗色帷幕,在這一方天地里靜靜垂下,將皇帝與廿廿、及綿寧給無形地區隔了開去。

  廿廿沒打擾二阿哥吃粥,輕聲與皇帝說著未完的話。

  “…明兒,我得去瞧瞧十七福晉。對了,今兒正好二阿哥趕上,回頭叫二阿哥福晉也與我一起去吧。十七弟妹是老二媳婦親姑媽,去了能叫十七福晉更寬心些。”

  皇帝挑眉,“嗯?十七弟妹病了么?可是這幾日旗籍舉哀,受涼了?”

  廿廿輕聲道,“十七福晉這二年來,冬日早春經常著涼。此時是汗阿瑪的孝期,她必定也是悲慟摧心,這便又病倒了。”

  皇帝點點頭,“免了她明日的齊集舉哀吧。爺忙著,也暫且顧不上他們;老十七又鎮日陪著爺,家里難免回不去。”

  廿廿點頭,“皇上剛恩封十七弟郡王爵,這都是高興的事兒,十七弟妹倒在這個節骨眼兒病了,倒叫人心下著實牽掛。”

  皇帝靜靜抬眸,凝望廿廿。

  這么些年的相處,廿廿這個模樣兒,皇帝便知道她是有話要說。

  皇帝遠遠看了綿寧一眼,見綿寧守著規矩,頭不抬眼不睜地自己安靜吃粥,并未朝他們這邊看一眼,皇帝便放下心,捏了捏廿廿的小手,“還不直說?”

  廿廿也是悄然回眸先看綿寧一眼。

  也奇了怪了,就那么一碗粥,綿寧竟然吃了這么半天還沒吃完。既沒吃完,又不好攆了去。

  外頭已是傳了動靜進來,快要下鑰了,她得趕緊把話說完。

  廿廿忖著,說永璘的事兒,那也是綿寧的親叔叔,再說也沒什么背著他的去,倒不要緊。

  廿廿便輕聲道,“…爺封十七弟為郡王,這自然是恩典。只是十七弟畢竟不同于八哥、十一哥,十七弟畢竟也是孝儀皇后額娘的本生皇阿瑪啊…兩位哥哥都封了親王,十七弟只封郡王,妾身這心底下都有點兒不得勁兒呢。”

  皇帝輕“呵”一聲,忍不住又捏廿廿一下兒,“就你惦記他!這話旁人都沒人敢到爺眼前來提,就你還替他提。”

  皇上嘴里含著的,自還是多少年前的那一口老陳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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