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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六回 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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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晨曦見問,笑道:“兄弟兩個是都長大了好些,卻也更皮了,一瘋起來,房頂都能掀翻了,經常吵得我頭疼。我怕擾了七嫂清凈,正好我師兄家里侄兒多,帶孩子很有一套,倆孩子也很喜歡他們舅舅,我便將他們留在了家里,與他們舅舅做伴兒。”

  頓了頓,“倒是玦哥兒怎么不見,可是一早就去上書房念書了?前兒還聽我們家大爺說,玦哥兒聰明好學,時常被上書房的師父們夸獎,連皇上也贊過好幾次呢!”

  七皇子妃聽她說起兒子,眉眼間越發柔和了,道:“我也不求他要得誰夸獎,得誰贊揚,只要他能身體健康,平平安安的就夠了。也省得像珞哥兒,生來就要弱些,好容易養到四五歲了,仍是動不動就生病,偏我如今卻連、連去看他一眼都不成,更別提守著他、照顧他了,我這心里真是…”

  說到最后,已是語帶哽咽,忙偏過了頭去。

  季善與羅晨曦見狀,對視一眼,都是知道前情的,心里自然也頗不是滋味兒。

  片刻,羅晨曦才低道:“七嫂也別太擔心了,珞哥兒如今可是養在皇后娘娘宮里的,皇后娘娘自會照顧好他,不讓他受任何委屈的。您若實在放心不下,就多進宮幾次,去給皇祖母和皇后娘娘請安,自然也就能見到珞哥兒了…”

  話沒說完,已被七皇子妃苦笑著打斷了,“我何嘗沒這樣想過,可就算我到了母后宮里,母后不讓珞哥兒出來見我,我又能怎么樣,難道還能硬闖不成?當初壓根兒沒人征求過我的意見,事情便已定了下來,等到之后殿下告訴我時,倒是說過覺得對不住我,太委屈我,也太委屈珞哥兒了。可殿下一樣不容易,我也不能怪殿下,當著殿下的面兒,還得高高興興的,不能表露出絲毫的難過來。”

  “當著其他人的面兒,我就更只能笑了,因為這是其他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就這樣落到了殿下和我頭上,我高興、狂喜、受寵若驚且來不及了,竟然還難過?也太矯情太造作了,太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吧!不想要大可直接說不要,大可拒絕啊,得了好處還要矯情,世上豈能有這種事?我真是、真是連哭都沒地兒哭去,連一個可以對著哭的人都沒有,也就只有在穆弟妹你面前,才敢稍微恣意些了,我、我…”

  說到最后,眼淚終于再忍不住落了下來。

  卻還要立馬捂住嘴,不敢發出聲音來,以免萬一讓人瞧了去,再添油加醋的一傳,后果不堪設想,畢竟如今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是身心歇息的港灣,一回來便可以全身心的放松;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早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看得季善與羅晨曦心里都越發難過了。

  本來季善與七皇子妃并無私交,今日雖來拜見,卻早打定了主意,她就是個陪襯,主要的話還是羅晨曦來說,到底她們妯娌更熟,她沒必要一開始就想硬融進去,往后慢慢兒來便是了。

  可這會兒瞧得七皇子妃這般難過壓抑,連遮掩都做不到了,季善卻是實在忍不住了,因低聲道:“七皇子妃別難過了,母子天性,血濃于水,就算如今您不容易見哥兒一面了,但我相信,你們的心始終是貼在一起的,絕不會因為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就生疏了。”

  七皇子妃已經后悔自己不該當著季善的面兒失態了,羅晨曦便罷了,到底是妯娌,也慣熟了的;季善卻與她遠還算不得熟悉,且今日可是特地請她來,當面感激勉勵,肩負了正事的,結果…因忙胡亂擦了淚,強笑道:“是我一時忘情失態了,沈太太千萬別笑話兒我才是,也多謝你關心了,我馬上就好。”

  可已經壓抑了很久的眼淚,一旦決了堤,又豈是說止就能止得住的?就跟沙子握得越緊,反而流得越快一樣,眼下七皇子妃的眼淚也是越擦反倒越多,越擦心里反倒越難過。

  情緒也是猛然再也控制不住,“誰要高興狂喜,誰要受寵若驚了,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的心肝寶貝我的命,在我心里,便是無價之寶,拿什么都換不了的…誰稀罕將來要如何尊榮富貴了,比起將來,我只愿能母子相守,永不分離好嗎?何況根本就不是真心養他待他,分明就是一樁交易,分明就是為的將來,到頭來,極有可能我們母子三人連骨肉渣子都剩不下…我當初就該死活不同意,就該、就該…可誰會聽我的,誰會理會我的感受啊…”

  好在是情緒再激動再失控,也沒忘記壓低了聲音,丫頭婆子們也都離得遠,倒是不必擔心她們聽見看見。

  但也更觸動季善與羅晨曦的心腸了,雙雙也紅了眼圈。

  羅晨曦因哽聲道:“七嫂,我真的很能明白你的心情,要是誰不征得我的同意,就把七七從我身邊帶走了,以后見一面都難不說,好容易見了,也再不能叫我‘娘’,而得叫我‘嬸娘’,我也要崩潰的…別說什么如今的分離會換來以后怎樣巨大的好處,對當娘的來說,什么好處能比得過自己的孩子?您索性大聲哭出來吧,怎么著,難道您還連哭的權利都沒有了,還是在您自己家里,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有不讓您在自己家里哭的權利吧!”

  “您大聲哭上一場,雖然還是于事無補,但心里肯定多少能好受些。之前兩次您對著我都只是抽泣了片刻,便立馬把淚逼了回去,話也只敢拐彎抹角的說上那么幾句,今日您索性就哭出來,說出來,不然再這樣憋下去,身體也給憋壞了,豈不是更痛苦更煎熬了?”

  季善待羅晨曦說完了,也低聲道:“是啊七皇子妃,您索性哭出來吧,郁氣傷肝,說句不好聽的,兩位皇孫都還那么小,要是萬一您…,將來可讓他們怎么樣呢?雖然父愛一樣如山,但…殿下的愛極有可能是要許多人分享的,兩位皇孫的親娘卻只有您一個,如今他們需要您,將來只會更需要您,所以您必須一直好好兒的,一直做他們最堅強的后盾,您說呢?”

  說著聲音壓得越發近乎耳語了,“您看這樣行不,我和晨曦也陪您哭上一場。回頭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我先哭了,因為成親這么多年,都沒有一兒半女,覺得愧對我相公與夫家,心里實在太難過太壓抑,于是被您一句無意的‘沈太太和沈大人成親好些年頭了吧,也是時候該添丁進口了’勾起心腸,哭了起來,惹得您和晨曦也跟著哭起來…這個理由真挺不錯的,那就這么來吧。”

  話音落下的同時,手也用力揉上了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紅后,真個哭了出來,“娘娘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啊,可我有什么辦法,真的是怎么求都求不來,我怎么就這么命苦呢…”

  羅晨曦與她多默契啊,立刻配合起來:“善善你別難過了,這事兒也怪不得你啊,本來就是要看緣分的,緣分不來,能怎么著呢?你別哭了,你再哭我也想哭了…”

  “善善你別哭了好不好,哭得我心里好難過…還連七嫂也被你引哭了,這可如何是好…”

  如此在姑嫂兩人的掩護之下,七皇子妃終于痛快的哭了一場,雖然心里還是難過,但好歹沒那么壓抑了。

  羅晨曦便揚聲叫了雪翡,“讓人打熱水來,七嫂和我們都凈個面。”

  待雪翡領著人打了熱水來,三人都梳洗一番,又捧了丫鬟們重新換上的熱茶喝了幾口,七皇子妃的心情又平靜了幾分。

  這才有些不好意思,更多卻是感激的與季善和羅晨曦道:“明明特地請你們姑嫂來吃蟹的,結果卻…實在讓你們見笑了,等過些日子我再設一宴,請你們來好生樂呵一日啊。”

  季善卻是笑道,“七皇子妃這話是怎么說的,該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才對,要不是我先哭了,也不會引得您和我們家姑奶奶也哭起來,弄得現在大家都成了紅眼睛兔子啊。”

  羅晨曦也笑起來,“是啊七嫂,都是善善鬧的我們,待會兒一定要先罰她三杯才是。”

  二人一邊說,一邊還彼此眨著眼睛,又都沖七皇子妃眨眼睛,卻見彼此都是眼睛紅紅,鼻尖紅紅,還真跟紅眼兔子沒什么兩樣,又都忍不住笑起來。

  亭內還殘存著的幾分悲傷與壓抑的氣氛也總算因著這一笑,一掃而空了。

  七皇子妃又低聲道:“你們姑嫂說得對,哭出來,說出來雖然仍是于事無補,但我心里的確好受了不少。你們餓了沒?時辰不早了,我讓她們傳膳吧。”

  季善看了一眼羅晨曦,方笑道:“七皇子妃別急,我們現在還不餓。倒是七皇子妃心里的難過與擔心,其實要我說,不必連殿下也瞞著,偶爾也該說與殿下知道的,焉知殿下心里不是一樣的難過擔心,只不過怕您知道了更難過,所以也一直強忍著呢?沒準兒他也后悔了,可開工沒有回頭箭,后悔也沒有用了。你們可是彼此最親近的枕邊人,若心里最真實的感受連枕邊人都不能說了,還能與誰說?至少在這件事上,也只有你們彼此攙扶著,寬慰著,才能共渡難關,您說呢?”

  七皇子妃聞言,遲疑道:“是嗎?可殿下已經很不容易了,我更得體諒他才是啊,誰愿意勞心勞力一日回來,還對著一張苦瓜臉呢,我也幫不上殿下太大的忙,也就只能盡可能讓他少些煩惱了。”

  季善點點頭,“是,沒誰愿意勞累一日,好容易回了家還對著一張苦瓜臉。可七皇子妃既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不可能只有笑,沒有哭、沒有難過的時候。殿下在其他人面前是殿下,在您面前,卻先是夫,然后才是殿下,也許對他來說,想看到的恰是您最真實的一面,他也才好在您面前展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呢?”

  都知道“最是無情帝王家”,皇后更是先是皇帝的臣工,然后才是妻子,真到了某些關頭,所謂的夫妻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可如今七皇子不還沒坐上那個位子嗎,七皇子妃便先拿“賢后”的標準要求自己,打落了牙齒也要獨自和血吞了,不累呢?

  當然趁如今便與七皇子建立盡可能多的夫妻“共甘苦,共患難”情分才是正理啊,雖然將來也未必能頂用,但總比一味犧牲自己,委曲求全要強得多,久而久之,自己也委屈成了習慣,男人也看慣了你委屈自己,覺得你委屈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了,往后還能指望什么?

  七皇子妃聽得若有所思起來。

  季善也知道自己這些話分明就是交淺言深,回頭指不定七皇子妃在七皇子面前一學,七皇子還要覺得她以疏間親。

  可她瞧著七皇子妃實在可憐,堂堂皇子妃,卻連見自己孩子一面都難,連痛快的哭一場都不能隨心所欲,又有什么意思,話到嘴邊,到底還是沒能忍住。

  不過還是決定稍稍補救一下,因又笑道:“當然,這只是我的一點子淺見,到底要怎么做,七皇子妃心里肯定比我更清楚,只不過可能暫時當局者迷罷了,等您回頭一細想,自然就什么都清楚明白了。況殿下是個仁義之人,我記得當年我和外子第一次見殿下時,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我們驚了馬,殿下卻仍是毫不猶豫的以身涉險,替我們制服了馬,救下了我們的命。連對幾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殿下尚且這般仁德了,對自己最親近的人,當然更會有情有義了,所以娘娘也不必太過擔心…將來,只要殿下一心護著您和您的孩子們,旁人又能怎么樣呢?”

  七皇子妃緩緩點起頭來,“沈太太的話我記下了,回頭會再仔細想想的,其實道理我也都明白,就是有時候實在過不去心里那個坎兒。如今好了,沈太太回京了,往后我也能多個說體己話兒的人了,實在是我的幸事,我待會兒定要好生敬你一杯才是。”

  季善笑道:“七皇子妃要敬我,我自是恭敬不如從命,不過先說好只一杯啊,我今兒可是特地來吃黃油蟹,不是特地來喝酒的,要喝酒下次再約。”

  羅晨曦打趣道:“今兒這一頓還沒吃呢,就在想下一頓了,善善你算盤倒是打挺響的,不過對象是七嫂,響就響吧,誰讓我們三人里,七嫂才是財主呢,我們不吃她的,倒要吃誰的?”

  說得七皇子妃也笑起來,“我巴不得你們能經常來吃呢,就怕你們不肯來。”

  正好雪翡來請示:“娘娘,螃蟹已經都蒸好了,其他菜肴也已得了,您看是現在就擺,還是再等會兒?”

  七皇子妃便道:“就現在吧,螃蟹就得趁熱趁鮮吃,再把黃酒燙得滾熱端上來,省得回頭吃了心角痛…索性把蒸屜抬到這里來,吃幾個拿幾個。”

  雪翡忙笑著應了,一一吩咐下去,又讓人取菊葉桂蕊熏的綠豆面子來,預備待會兒洗手用。

  如此吃了一回螃蟹喝了一回酒,季善與羅晨曦都是愛吃之人,不是頂好的螃蟹也到不了宮里,當真是個個兒膏滿脂肥,油香四溢,自然吃得二人是酣暢淋漓,大呼過癮。

  七皇子妃本來胃口不佳的,瞧得二人吃得香甜,也跟著胃口大開,比平常多吃了好些,喜得雪翡感激了季善與羅晨曦好幾次,“往后要是日日大少夫人和沈太太都陪我們娘娘用膳,要不了一個月,我們娘娘肯定精神氣色都要好出幾倍。”

  一時飯畢,姑嫂兩個又陪著七皇子妃吃了茶,賞了好一陣兒的菊花,眼見已交申正了,方告辭回去了,還帶了七皇子妃特意讓人給她們包的螃蟹點心花糕等吃食。

  待馬車出了七皇子府,羅晨曦便笑道:“我們今兒可真是應了那句話‘吃不了兜著走’,晚上可以繼續吃螃蟹,還能讓相公和師兄也一飽口福了。”

  季善也笑,“七皇子妃給我們的回禮倒比我們帶來的禮還多了,咱們今兒可真是又吃又拿,賺大發了。就是我這會兒再想到之前與七皇子妃說的話兒,有那么幾分后悔,到底我與七皇子妃交情還沒到那一步,不該說的,回頭若是她告訴了七皇子,七皇子覺得我多嘴多舌,搬弄是非,可該如何是好?”

  羅晨曦聞言,忙擺手道:“善善你多慮了,七嫂不會告訴殿下的,她娘家人都不在京里,如今府里又已添了好些姬妾,還有個是定國公府旁支的女兒,聽說人生得極好不說,性子也好,殿下如今除了正院,就數那一位屋里歇得最多了。所以七嫂才在自己家里都不敢哭呢,就怕隔墻有耳,轉頭就傳到旁人耳朵去了。”

  “她體貼殿下,又不肯告訴殿下,且‘至親至疏夫妻’,有些話其實也不好告訴殿下,所以日日瞧著都眾星捧月一般,其實能說貼心私房話兒的,一個都沒有;肯像善善你這般推心置腹開解她的,就更是沒有了,她心里感激你都來不及呢,怎么可能告訴殿下?縱然告訴,也肯定都是好話兒,你就放心吧。”

  季善咝聲道:“晨曦你之前不是說過,七皇子與七皇子妃很是恩愛,他府里是最清靜的嗎?我今兒瞧著也的確清清靜靜的,沒想到竟然也姬妾成群嗎?難怪七皇子妃氣色那么差,脂粉都蓋不住,心情也那么壓抑低落,話都沒說上幾句,竟就哭了。別說她這個階層的貴婦人了,就是我當初在博羅接觸的那些鄉紳家的女眷,養氣功夫都不止如此,也真是難為她了。”

  羅晨曦聽得嘆道:“她也是壓抑得狠了吧?之前分明好好兒的,結果一夜之間,兒子不是自己的了,丈夫要分大半兒出去了,連家都不再是自己的,便是她正院服侍的人,如今都不敢全然相信了,指不定當中就有誰的人…這日子想來,也真是沒意思。那種心里時刻都壓抑著,想找個靠得住的人哭一場的感覺,當年我娘去時,我再了解不過了,正好我這幾年與她相處下來,她也算信得過了,你也算是自己人,她可不稍微有了個小缺口,便再忍不住決了堤嗎?”

  “我就不信七皇子一點感受不到她的苦楚。”季善半晌才道,“還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什么都考慮到了,就是沒考慮過枕邊人的傷心與痛苦呢…”

  羅晨曦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道:“主要還是七嫂從來沒與殿下說過,怕他再添煩心吧?卻忘了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了。希望今日過后,她能別再那么隱忍,別再那么焦慮吧。可又怎怪得她焦慮,將來便真大家都得償所愿了,定國公府能出一位皇后,就能出第二位;便珞哥兒屆時名不正言不順了,定國公府也可以再有其他皇子,她家世也不顯,個人能力也不顯,又拿什么去爭呢?”

  季善苦笑道:“聽你這么一說,我都要替她焦慮了。所以再是金尊玉貴又有什么用,平平淡淡才是福啊,只盼七皇子能多體諒她,將來也護著他們母子吧。”

  “如今其實聽來看來,殿下心里倒也不是沒數,可將來的事誰知道呢,也只能日久見人心了。我們往后多來陪七嫂說說話兒吧,也省得她心思太重了,時間一長,難免郁結于心。”

  “嗯,于公于私都是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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