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世界以痛吻我
下午五點二十，紅彤彤的落日即將沉入云海，在天邊印染著大片火紅的晚霞。
福岡，蜜柑的療養室內，結城宮子將結城佑一發來的照片用投影儀投放在幕布上，一張張的翻給蜜柑看。
有旅館大門口的正拍，還有結城佑一在大廳內吃東西時候的呲牙自拍照，還有相澤高中的正門，教學樓，食堂，體育場…
“相澤還是一如既往的樸素呢！不過夕陽真美！”結城宮子發出了一聲感嘆。
在病床旁邊站著的小野嵐頗為認同的道：“但是不得不承認，這種近乎苦行一般的教學方式真的很有效，盡管校規都嚴苛到了要是敢談戀愛就會被辭退的地步，盡管校服不怎么好看，但便宜不少的學費，還有優質的食堂、優質的教學風氣，耀眼的就業率以及東大升學率…與這些相比，即便是再嚴苛的校規也都能忍受下來。”
“嘛，好倒是真好，可真的是太嚴苛了…”結城宮子一臉不好的道：“那里每天早上七點就要上課，一直到傍晚五點才結束…”
躺在床上的蜜柑眨眨眼睛，好奇問道：“阿姨也在那里學習過嗎？”
“嘿嘿，當初阿姨的學習成績實在是沒救了，被你爺爺揪著耳朵送過去學了仨月…”說起了昔日糗事，結城宮子略有訕訕，然后又趕忙道：“本來是想著如果佑一不來福岡的話，就推薦他進相澤的，對佑一來說，興許要比在千一更自在…嗯，那里沒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大多數學生都很單純，一心為了求學。”
同樣在療養室呆了一年多時間的小野嵐，也幾乎可以說是親眼目睹了這段時間來結城佑一的成長軌跡，當下也是深有同感的道：“以結城少爺的品質來看，相澤或許真的是最適合他的學校。”
病床上的蜜柑安靜聽著，眼眸彎彎：“但是對歐尼醬來說，當時他應該覺得自己沒有選擇的吧！畢竟有個這么麻煩的妹妹在…所以啊，就算再遠的地方，歐尼醬也會過去，會好好聽話，然后想盡辦法，來照顧這個超級麻煩的妹妹。”
她彎彎的眼眸如月牙，嘴角卷著梨渦：“歐尼醬他啊，直到現在，都害怕讓我知道歐多桑的事，當初為了瞞著，還特意坐凌晨的飛機過來，待一會兒后再趕緊回去上學…”
結城宮子坐到她身邊，眼中也帶著回憶，她一臉糾結的道：“唉，也因為這個，我到現在都不敢告訴他照顧蜜柑的結城女士就是他的宮子阿姨…或許這就是報應？”
她現在超級尷尬的，當初還在東京的時候，她和小野嵐每次都還收紅包，盡管那些錢都又悄悄變成了結城佑一的零花錢，可這件事光是想想就特別尷尬。
尤其是佑一，要是真知道她就是結城宮子后，再回想當初的種種過往，人說不定直接就社會性死亡了。
所以，導致她現在都不敢明說她的身份。
蜜柑輕輕吸了下鼻子道：“阿姨啊，這就是您多想了呢！歐尼醬他雖然嘴上不說，但在心里第一感謝的一定是宮子阿姨，當然，蜜柑也是！”
結城宮子愣了愣，低下頭不好意思的道：“其實阿姨也沒幫上什么忙的，一切都是佑一自己的努力。”
蜜柑用力搖著頭：“沒有阿姨在的話，去年這個時候我應該就和歐多桑一起去天國了吧！真的很感謝阿姨，讓我能和歐尼桑多了這么近一年相處的時間，這一年里，敏感真的很開心，也很幸福。”
聽到了突如其來的感謝話，結城宮子有些不適應的扭了扭身子，打著哈哈道：“不一定不一定，即便沒有阿姨，佑一也不會坐視不管的…你想啊，那孩子也挺擅長創造奇跡的，簡直幸運女神就是他老婆一樣。”
這個比喻略顯粗暴，讓療養室內的人都不禁笑出了聲。
結城宮子也跟著樂了起來。
而等止住了笑后，她才接著道：“以后不準再說什么這一年之類的傻話，現在病情不是在持續的好轉嗎？將來說不定真的還會有奇跡的出現呢！”
蜜柑突然不笑了，抿住小嘴，眼眸里帶著些讓大人看著都害怕的平靜。
“已經不會有奇跡出現了，阿姨。”她這么說道。
“一切都要結束了，阿姨。”
一瞬間，房間里似被按下了暫停鍵，像是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許久之后，結城宮子驚愕的神色里才有了別的反應。
“誒？”
“興許，真的不會有什么奇跡了…”淡淡的嘆息聲響起，這聲音不是蜜柑的，也不是小野嵐的。
眉頭緊鎖的三木鈴香深深嘆了口氣，她關上了手里的平板屏幕，抬手揉了揉疲憊的眼角。
剛才她一直在和幾位最頂級的醫學專家探討，而得出的結論仍舊不怎么美好。
結城宮子懵了，語無倫次、手里胡亂比劃：“怎怎怎么什么、不不不，到底怎么個意思！”
三木鈴香眼神里有著掩蓋不住的哀傷與黯然，她輕吸口氣道：“簡單來說，就是雖然沒有出現什么嚴重的并發癥，身體素質和精力恢復的也不錯，看上去一切都在好轉中…”
結城宮子臉上失去了血色，眼神茫然失焦，嘴巴張著卻發不出聲音來。
小野嵐死死盯著她道：“難道不是嗎？”
三木鈴香情緒略微恢復了些，她盡量平靜的道：“在去年之前，蜜柑一直都在做著化療，可因為年齡太小，身體狀況實在是承受不住了后，才斷了化療，只服用一些藥物，來盡量延緩死亡的時間…我不知道結城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真的就像之前說過的那樣，只能用發生了一連串的奇跡來解釋，可問題在于，盡管沒有更糟糕，但她的病情也并未受到太大的遏制…蜜柑的手已經沒知覺了，再過不久，就是意識…”
病床上的蜜柑努力露出了個笑臉，放在被子外面的兩只小手卻像是毫無關聯的物體一樣。
結城宮子差點昏厥過去。
“那上次的全面體檢是怎么回事？難道是假的嗎？”小野嵐趕忙扶住結城宮子，沉聲問著。
三木鈴香眼神復雜：“體檢報告是真的，現在的情況，稍微有點突然。”
小野嵐不信道：“那為什么不告訴結城君呢？一直到現在才說？”
“小野阿姨，不告訴歐尼醬這件事，其實是我央求的。”病床上的蜜柑輕聲說道。
小野嵐和結城宮子都望著她。
蜜柑出神的道：“鈴香阿姨說，還可以嘗試一次，也一直在催促我告訴歐尼醬…可是呢，我怕歐尼醬知道后，我會崩潰掉，會接受不了這件事，會不敢再去面對…”
她嘴唇顫抖著，低落的道：“明明做了這么多努力…”
片刻后，她再次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著情緒：“我怕歐尼醬在，我連進搶救室的勇氣都沒了，所以啊，就擅自做主又任性的勸歐尼醬去了東京…這樣也好，等歐尼醬回來后，說不定真的能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他面前呢？”
“而要是不能的話…”
她快速眨著眼睛，不太想讓淚珠子滾下來，呲牙笑著：“那到時候就讓歐尼醬盡情責罵這個不聽話、超級麻煩的妹妹吧！”
“蜜、蜜柑！”結城宮子失聲大哭。
蜜柑抽了下鼻子，扭頭看著房間里的一切，帶著深深的不舍：“阿姨，等歐尼醬回來后，就請把蜜柑一直以來寫的信交給歐尼醬…”
她眼中帶著思索：“在病了之后，每天無聊的時候都有在寫，算上今天的，應該有好多好多了吧？這樣的話，哪怕歐尼醬一天看一封，也能看上好幾年…而等歐尼醬看上個五六十七八十遍后，說不定就可以在天國遇到了！”
她眼眸再次彎了彎：“嗯，其實也很快的啊！也不會分開太久的！”
結城宮子不答，趴在被子上痛哭著。
“什、什么時候？”捏著拳頭的小野嵐眼神死死盯著三木鈴香，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幾個字來。
三木鈴香沉默片刻，看了看蜜柑，還是答道：“有兩位同事在趕過來的路上…加上準備和休息，會在明天上午十三點開始…順利的話，會在后天上午九點結束。”
蜜柑歪著頭，央求道：“鈴香阿姨說我很可能一睡就再也清醒不過來了，所以不確定明天還會不會有意識在…所以，小野阿姨，還請不要告訴歐尼醬，拜托了！”
小野嵐淚水糊了雙眼，她猛地站起身，厲聲道：“蜜柑！結城君現在做的哪件事不是為了你！料理！音樂！還有學醫術！他甚至在喂你吃藥之前，先拿自己試藥！他每天都在努力著！而現在連見你最后一面的資格也沒有嗎？”
“我、我、不、不是…”蜜柑眼淚終于像決堤了的淚水，怎么都止不住。
小野嵐深吸口氣，摸出手機，腳步踉蹌地沖出了療養室。
療養院內，燈火通明，身披大衣的三木良明一臉冷峻的站在車子前，親自監督著一項項醫療器材的運送。
這是為明天做的準備。
他轉頭看了眼亮著的病房窗戶，深深嘆了一口氣。
等佑一回來后，他們又該怎么面對他呢？
東京，旅館內。
早早就結束了參觀的千一學生們，正在餐廳里用著晚餐。
結城佑一心情不錯的幫花奈夾著肉，順便拍了一些料理的照片，好等回去后做給蜜柑吃。
大野合子一邊吃一邊有些撇嘴。
竟然連結城君十分之一的水平都沒有。
緒醬和九條璃空正在做著自由活動時要去哪逛的行程規劃。
嗯，這種事，自然是交給本地人做比較好。
盡管這丫頭也是個大路癡。
愛乃則剛剛和冬之莊那邊打了電話，問了問明日香姐姐和彌夜怎么樣。
“嗡”
結城佑一手里的電話忽然震動了起來。
他低頭一看，當看到是小野嵐打來的時候，趕緊擦了擦嘴，微微抬手，餐桌上安靜了下來。
他接通了電話，語氣里透著尊敬：“是我，晚上好，小野桑。”
聽到這個稱呼，花奈和薰醬也放下了筷子，微微傾身。
電話那邊久久沒有聲音，結城佑一稍顯不解，看了眼手機，確認通話暢通后，再次問道：“小野桑，您聽得到我說話嗎？”
餐廳有些嘈雜，他聽不太真切，但隱隱似聽到了誰在哭。
他擰巴了下眉毛，遲疑一下，將聲音放到最大，起身往餐廳外走去。
愛乃對花奈和薰醬努了努嘴。
兩人默默起身跟了過去。
結城佑一步子頗急，很快走到了安靜的休息區。
這下他倒也確定了，確實有人在哭…有蜜柑的聲音，還有宮子阿姨的聲音。
他心中沒由來的一慌，沉聲問道：“小野桑，療養院里出什么事了嗎？”
電話那邊，小野嵐深深吸了口氣，忍著淚水，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喊道：“結城君，現在趕緊回來…回來見蜜柑最后一面！”
說完這句話后，她再也忍不住，嗚嗚痛哭了起來。
“最后一面？”結城佑一腦子嗡的一聲，一瞬間，如遭雷亟。
他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剛走過來的花奈和三木薰兩人臉色也皆是一變。
小野寺的話她們也聽到了。
“噗！”
辛辣感涌上喉舌，結城佑一噴出一口鮮血。
“佑一！”
餐廳內，其他幾個看著外面的愛乃幾人，見情況不對，趕緊跑了出來。
地上鮮血淋漓，帶著讓人窒息的感覺，愛乃一臉不妙的道：“怎么了？”
大野合子和佐藤立花止不住驚慌：“快、快叫救護車！”
緒醬和九條璃空臉色蒼白地掏著各自的手機，一遍遍按著急救電話號碼。
天星茉莉急的跳腳：“救護車來的太慢！我讓司機送咱們去醫院！”
站穩了的結城佑一擦了擦嘴角，臉色白的嚇人：“我沒事，我要立刻回福岡…”他看著天星茉莉：“拜托，馬上送我去機場！”
天星茉莉下意識點頭。
她家的車正好開了過來。
“療養院那邊出事了。”花奈的面色同樣蒼白如雪。
幾個女生臉上齊齊變色。
愛乃反應最快的道：“你們先走！我和合子還有立花留下，負責和老師解釋，稍后再追過去…”
一伙人沒有猶豫，很快分成了兩隊，各朝兩邊跑去。
旅館內的其他人一頭霧水的看著，不清楚這是怎么了。
大野合子和佐藤立花咬著牙，一聲不吭地跟在愛乃身后。
剛才三人連著撞翻了好幾張桌子，還差點撞碎一整塊玻璃門。
但都沒有吭聲，死命朝老師在的房間奔去。
最擔心最害怕的事情它還是發生了。
她們不敢想，沒有蜜柑后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失去了蜜柑的結城佑一又會變成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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