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按照左卿的意思,將孟晚安扶正?”小皇帝微微動了動有些酸痛的脖子,已經坐了近一個時辰,皇上在臣子面前要擺出一幅虛心求教的姿態,且有專人監督坐姿,腰背挺直,雙股微分,紫金袍帶的擺動也有講究,著實讓朱由校有點累,但是剛剛著手政事,小皇帝不好意思過于懶散。
韓爌眼珠掃了掃身前的葉向高,沒有出聲。其實他想推薦禮部尚書朱國柞,劉一景即將致仕,他韓爌想要更進一步,就必須在遼東事上有發言權,或者立下功績,朱國祚與自己有同窗之好,如果他出任遼東巡撫,對自己的支持會多一些。
但是左光斗推薦了孟晚安…
需要看葉向高的意思。
“臣以為,孟晚安是出任遼陽巡撫的合格人選,首先德行有優者,謙和愛民,有故君子之德,其次守遼陽有功,在面對咄咄逼人的建奴時候,能夠穩住軍心,等到了朝廷援軍得到來,同時懟守軍節制,對百姓安撫,同時還著手布置城內聯防,幾乎是完全遏制了建奴在遼陽城內的內應布置。”葉向高看起來對孟晚安非常看好:“同時這些日子暫代遼東巡撫的日子里,上下關系,處理的恰到好處。”
“恰到好處?”站在小皇帝身邊的魏忠賢幾乎笑出了聲,要說對下節制,安撫黎民,那孟晚安或許還稱得上合格。但是要說對李元的節制,恐怕左光斗都沒底氣這么說。
“嗯…”朱由校微微點了點頭,他對葉向高所說的節制,安撫之類的,聽不大明白,但是小皇帝心中明白上下關系的處理是做好事情的前提,而且有一個詞非常好,德行很重要,畢竟昨天剛剛和孫老師學了一句話,叫做:君子求諸己,而后求諸人。說的是君子自己的德行好了,才能去要求他人。
“孫老師也是這樣說的,朕覺得左卿和葉向說的也有道理,”朱由校小孩心性,自己學習的進步得到了朝堂上的反饋,自然高興。
但是葉向高和韓爌的臉色卻冷了下來。
孫老師?
孫承宗是帝師,這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可是咱東林因為朝廷社稷,遼東局勢牽扯,在對皇帝的教導上被先拔頭籌,陷入被動了,只知孫承宗,不知東林…
左光斗必須盡快回來。
韓爌此時也不去糾結朱國祚是否能代替孟晚安了,大局為重。
“圣上,臣以為此次的賞賜該定下了,”韓爌必須趁熱打鐵,將此次的功勞攥在東林手里,朝廷諸公的推舉之功不說,左光斗的定策首功必須拿下,以此顯示東林對遼東的掌控以及貢獻,這是重中之重。
“朕正有此意,”小皇帝對于頒發賞賜的事情極其熱衷,這種事情多來幾次最好,不過猶豫了一下,朱由校還是開口道:“不過是不是此事是不是召集諸臣一起定下?”
一旁的魏忠賢適時開口道:“圣上,這種事情一般是先和內閣諸位大人定好,然后上朝堂讓諸臣一起討論決定。”
“哦,”朱由校點了點頭:“那葉相看功勞如何確定?”
“左光斗定策斡旋居首功,李元千里馳援,救遼陽于水火次之,孟晚安遼東駐守再次,其余交吏部按規定確認即可,”這是葉向高的建議,至于具體賞賜,自有規章,主要就是確認首末之功。
“李元次之?”朱由校皺了皺眉頭,三天之前,拿到遼東大捷戰報的那一刻,他都想立即前往太廟祖宗那里告祭一番,激動的一天做不下來,這也是他上任以來第一仗,如此漂亮的贏了下來,對于此戰誰人首功,他心里早有定論。
“圣上,”葉向高提高了音量,語氣已經有了變化,他知道接下來的話可能會令小皇帝生氣,但是作為內閣首輔,有必要也有責任更有底氣讓皇帝明白:
什么叫士大夫與天子共天下,
什么叫以文制武,
什么叫武人乃家奴,文人為臂膀!
“李元不可為首功,若他在左光斗之上,那么結果就是令天下不安,百官驚疑,諸武臣傭兵以自重,到時天下節度,不見唐末舊事否?”
小皇帝被葉向高的一番話嚇住了,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其實大部分也聽不懂,但是也明白是對李元首功的否定。
“臣附議,”韓爌此時也躬身出列,對葉向高表示支持。
殿內其余重臣皆俯身:“臣附議。”
“諸位…”小皇帝畢竟年少,面對此種場景有些疑惑,一個文武隔閡,如此嚴重嗎?
“皇上,此事還是聽諸位大臣的吧,”一旁的魏忠賢可不想此事弄大,他雖然支持李元,但是此時不是直接和文臣沖突的時候。
臺下,韓爌瞇著眼睛看著皇帝身邊身材高大的魏忠賢,眼底有些忌憚,心中思慮,這不會是另一個王振吧?
“嗯…”朱由校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心,但是看到幾個大臣躬著老腰的樣子,如果自己堅持到底,他們絕對敢血濺東閣。
最后,還是皇帝妥協,按照葉向高的建議確認了對遼東諸人的賞格,具體的賞賜需要吏部禮部確定后內閣簽發。
一場簡單的皇帝和重臣的會面在各懷心思中結束了。
內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皇帝讓步。
走在長長的閣道上,雖然左右都是伺候自己的奴才,但是方才的事情,給小皇帝的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刻小小的種子開始發芽:內閣諸臣過于強勢,是否對皇帝的限制太大了…
“魏大伴,”朱由校叫了自己信任有加的奴才。
“主子有吩咐?”魏忠賢幾乎是瞬間回答。
“讓東廠查一查這些內閣諸臣的家底,干不干凈另說,朕想了解一下。”朱由校低著嗓音,仿佛說些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奴才明白,”魏忠賢低著身子回到。
傍晚,回到自己小院的魏忠賢坐在床邊,打發走伺候自己的小太監,掏出了一份蠟封已破的信件。
默默看了許久,才緩緩放下,油燈閃爍間,信件內容看不清楚,只有末尾署名:
李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