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五日這天,下起了大雨,一直到晚上十點鐘,依舊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曹彩靜是一名普通的中年婦女,家住蘇南的郊區,在鎮上開了一家五金店,通常晚上九點多的時候便關門回家了,因為今天下雨的緣故,便比平時晚了一個小時才回去。
撐著傘走在小路上,雨已經小了很多了,但依舊下個不停,讓人煩躁。
身為女性,獨自夜晚走在這種鄉村小路上時,難免心里會有一些害怕緊張的情緒,想到家里孩子還在等著她回來,曹彩靜便加快了腳步。
這里不比城區,攝像頭只有在一些大路口才有,而且路燈有些昏暗。
因為下雨又比較晚的緣故,路上幾乎沒有遇到別的行人,安靜地有些詭異。
直到路的那頭,迎面走過來一個中年男人。
他撐著傘,頭發卻是濕的,而且身上的衣服明顯有些濕漉和污漬。
曹彩靜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路燈折射在他的眼睛上,他盯著曹彩靜,眼白似乎有著血絲,整個人給人一種冰冷恐怖的感覺。
她當即便移開了目光,不敢再和他對視,腳步也不知不覺加快,甚至都小跑起來了,心臟砰砰狂跳。
曹彩靜沒有回頭,卻感覺背脊發涼,那人好像站著沒動,一直在死死地盯著她。
直到走出來很遠之后,看到了家門口亮著的溫暖燈光,曹彩靜才松了一口氣。
這時候再回頭看,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怎么回事…
那人的眼神也太可怕了吧…
看來以后還是得早點回家…
曹彩靜收起雨傘,搖了搖頭,跟丈夫說了下這事,兩人也沒太放在心上,對于目前的他們來說,家庭和工作才是最煩惱的事了。
半夜,雨又大了。
第二天,新聞炸了。
“本臺報道,昨夜九點時分,在陽嵩鎮發生了一起極為惡劣的搶劫殺人案,死者為普通出租車司機,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追查犯罪嫌疑人的下落…”
羅前從今天早上六點鐘接到報案之后,便帶著刑警隊員們火速趕往案發現場進行勘察。
案發現場已經被當地派出所保護,法醫等職能部門也都在現場取證。
死者是一名普通的出租車司機,身上包括車內的財物被洗劫一空,兩千多元的現金和手機還有結婚的金戒指都沒有放過。
車內有明顯的爭斗痕跡,手臂和大腿皆有深可及骨的刀傷,真正致命的,是刺進肝臟里的一刀,手法相當兇殘。
因為昨夜下雨,且地處偏僻郊區的緣故,一直到今早六點鐘,才被人發現這停在小樹林里的出租車。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大雨的清洗下,案發現場遺留下來的有效證據變得很少,這讓破案的難度大大增加。
下午的開會過程中,羅前也做了模擬報告,根據現場的推理和作案手法的分析,簡單地還原犯罪過程。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殺人搶劫案。”
“犯罪嫌疑人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這樣的天氣和郊區,他挑了身上攜帶現金和財物相對較多的出租車司機下手,并且在作案之后,還能冷靜地處理掉兇器以及遺留的指紋,連車載的錄像設備都被破壞掉。”
“從作案手法來看,我們推測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狀態是扭曲的,他并非因為司機的驚慌和喊叫而沖動殺人,而是怕司機識得他的容貌,怕其報警,懷著殺人后逍遙法外的心理作案,通過法醫的鑒定,心臟那一刀并非是致命刀,而是他后面補上去的,可見他的心理變態。”
心理側寫在實際的刑偵過程中,只是相當于破案的輔助手段,警隊里也有心理專家幫忙繪制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畫像,但往往只能是到參考的程度,畢竟破案講究的是證據。
人證、物證、視聽資料、鑒定結論、現場筆錄、勘驗筆錄等,才是法定的證據。
羅前在熒幕前投放了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畫像,畫像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青年,留著過耳的長發,眼睛細小狹長,嘴巴有點歪,牙齒不齊。
“這是吳教授分析后做出的畫像,大家可作參考。”
眾人點了點頭,也只是看看而已,畢竟心理側寫這種事,哪有像電影里的那么玄乎,十次里能大概蒙中一次就了不起了。
破案靠的,還是更有力的證據才行。
“我們已經調取了周邊所有道路口的監控錄像,以及采集了有可能捕捉到犯罪嫌疑人的私人商鋪的監控錄像。”
“大家也都去現場勘察過了,監控錄像并不完善,這次我們的破案難度極大,倘若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抓捕到犯罪嫌疑人,那么后面再想抓捕他,就更難了。”
從播放出來的幾個監控錄像視頻中,大家可以看到,出租車經過了幾個路口,留下來監控錄像。
但并沒有拍到犯罪嫌疑人。
出租車離開小鎮進入鄉道后,監控錄像便沒有了。
犯罪嫌疑人的反偵察意識很強,在殺害司機后,他并未第一時間離開,而是在附近停留了許久。
而且天下著雨的緣故,夜晚時間段里拍到的行人都是撐著傘的,根本看不清面容。
如此懸案,該如何破?
因為案件的惡劣性,地方臺媒體爭相報道,最近這件事情也在蘇南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抓不到犯罪嫌疑人,市民們都有些人心惶惶的。
首當其沖的便是出租車公司了,司機們借機發起了抗議,不但工作存在危險性,還要被公司剝削。
由此引發的各界矛盾接踵而至,壓力最大的自然便是市刑警大隊。
羅前是今年才升職成為隊長的,這個案件落到他手里,就像是個燙手山芋一樣,破了自然是大功臣,但問題是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這案件一點頭緒都沒有啊!
已經過去一周的時間了,想來犯罪嫌疑人早已經逃離了蘇南,但案子依舊是要破的,現在的社會輿論極大,幾乎全蘇南人都在關注著這件事情的進展。
市委、市政也對此高度重視,懸賞十萬元征集破案線索,也給刑偵隊增加了力量,成立了六十人的破案專組,羅前擔任副組長,進行地毯式地排查。
在線索缺失的情況下,這種方式看似笨拙,卻是最有效的。
上百民警在陽嵩鎮周邊設卡排查,因為缺少犯罪嫌疑人的真實影像,只能通過走訪摸排這樣地毯式地搜捕來尋找線索。
初步的判定是外地流動人口作案,于是挨個清查了全市旅館,追查每一個近期進出陽嵩鎮的外地人,查找近期離開蘇南的可疑人員。
兇器沒有留下,但通過傷口不難反推出犯罪嫌疑人所使用的刀具。
于是警員們又走訪了當地所有的五金店、商場、超市等。
這種排查工作是最最累人的,而且萬一方向錯誤的話,相當于是白做工,卻又不能不做。
這些天里,羅前幾乎沒有休息過。
中午,他剛排查完一地,接過同伴遞過來的盒飯,在路邊坐下來胡亂扒了兩口,便點上一支煙吧嗒吧嗒地抽。
想了想,他拿起手機,給元嘉發了消息。
羅前:“最近的事你都看了吧?”
元嘉:“看了,不好找吧?”
羅前:“雞賊的很,啥證據都沒留下,找人跟挖地三尺似的,怎么找,你有好建議嗎?”
元嘉自然有關注新聞,但新聞的報道和警方掌握的線索自然是有很大差別的。
破案屬于內行人做的事,羅前不告訴他,他也不會去問。
元嘉:“怎么樣?”
羅前想了想,便把一些現場勘察的照片和已經掌握的線索跟元嘉提了下,之前那次兩人比賽推測人的職業,他可是輸得夠慘,不過也對元嘉的精準判斷印象極深。
相對吳教授給出的畫像,他更相信元嘉的判斷。
一個真正優秀的刑偵人員,思維一定不是死板的,只要能破案,任何幫助都是可以借助的。
很快,元嘉給出了自己的分析判斷。
“男性,年齡大概三十到四十左右,身高一米七左右,頭部有傷疤,皮膚較白,身材較瘦,臉型較寬,斜眼,眉毛濃密,鼻子扁平,留著薄薄的胡須。”
“有根據嗎?”
“猜的。”
羅前沒好氣地回道:“少添亂,滾滾。”
元嘉沒騙他,確實是猜的,都說相由心生,元嘉便是由對方的心理反推出對方的長相來。
誤差自然是有,同樣的心理畫像,元嘉比吳教授的更詳細許多,而且也有不同,吳教授覺得對方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而且長發、牙齒不齊等,這在元嘉的給出的畫像中沒有體現。
心理側寫需要非常廣的知識面,各領域的知識都要涵蓋極其出色,體驗或者經歷得越多,那么做出來的心理畫像就越準確。
但心理畫像是基于行為統計學的,有點類似于‘經驗’的存在,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警察,能一眼看出來誰是小偷一樣,同樣也會存在個體的誤差。
元嘉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度,但百分之三十還是有的。
不要小看這百分之三十,吳教授對他自己的心理畫像把握度甚至都不到百分之十。
羅前說是這樣說著,但還是認真地把元嘉給出的外貌特征記下來,作為最好的朋友,他知道元嘉自然不會拿他來開玩笑,他既然這么說了,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元嘉:“畫像的話,你簡單參考下就行了,我再給你一些有根據的判斷。”
羅前:“說。”
元嘉:“他有嚴重的反社會人格障礙。”
反社會人格障礙患者通常不認為自己有病,也不需要治療,這也是反社會人格障礙最大的潛在危害和難以治療的原因。
反社會人格障礙的人,經常會做出違法的行為,比如偷盜、打架、搶劫、傷人等等。
性格極度利己,為了滿足自己的利益或者樂趣,不惜傷害他人。
性格沖動魯莽,做事不考慮后果,暴躁易怒,極其不負責任。
哪怕在做出損害他人生命或者利益的行為之后,他們也沒有悔過之心,反而認為是對方愚蠢或者罪有應得,用‘生活是不公平的’等理由來為自己開脫。
反社會人格障礙在正常人中的發病率是很低的,但在某些特殊環境下,發病率可以高達百分之五十以上。
比如監獄、戒毒所、高壓司法環境、或者經濟貧困、遷徙等社會文化中的群體。
同樣的,腦部的創傷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大患病的風險,尤其是年幼時受到傷害,但父母等人比較冷漠簡單處理。
在跟羅前講述了這個心理疾病的產生和表現之后,元嘉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元嘉:“你剛剛說吳教授懷疑是外地人口流竄作案,這個判斷可能有誤差,犯罪嫌疑人的確不是本地人,他可能在幾年前遷徙到這邊居住,并定居于此,從他對附近的道路、攝像頭等熟悉程度可以得知,他并非是流竄作案,甚至有可能就居住在陽嵩鎮周邊。”
聽了元嘉的話,羅前微微有些激動起來,在他的一番描述下,思路也逐漸清晰了。
最關鍵的是,犯罪嫌疑人只要還沒離開本地,那么破案的難度將會降低很多!
這段時間對出入的外地人口排查,可謂是苦不堪言,工作量極大,又找不到準確的線索。
元嘉:“據此,我們可以推出來犯罪嫌疑人的一些行為和經歷特征。”
元嘉:“目前無業,但曾有頻繁更換工作的經歷,陽嵩鎮周邊很多工廠,可以挑取人事記錄進行排查。”
元嘉:“經濟拮據,且獨居,父母不在本地,沒有妻兒,單身,在本地居住多年,卻仍有比較重的外地口音。”
元嘉:“身上有債務,喜獨來獨往。”
元嘉:“曾有案底,或者在戒毒所呆過。”
元嘉:“額頭或者腦后可能有傷疤,幼年受過比較重的撞擊傷。”
元嘉:“試一下往這個方向排查。”
羅前手中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眼中的光卻越來越亮,在元嘉的分析后,他的思路已經完全清晰了起來。
陽嵩鎮只是一個小鎮而已,同時滿足這些特征,或者哪怕只有兩三項的人也并不多,最多只需要三天時間便可以排查完畢。
他激動起來,時間緊迫,這些天里在陽嵩鎮的動靜,或許也讓犯罪嫌疑人嚇得跑路了,但只要盡快知道對方姓氏名誰,那么無論他跑到哪,總能逮回來的。
羅前:“牛逼,要是抓到了,我給你申請大功。”
元嘉:“祝你順利。”
放下手機,羅前咕嚕咕嚕地干了半瓶礦泉水,拿著傳呼機讓組員們集合開會。
人都還沒來齊呢,便有隊員緊急通報了。
“頭!發現線索了!”
“怎么回事?”
“我們在排查一家五金店的時候,老板娘向我們反映說,事發那晚,她在回家路上遇到一個中年男人,目光很兇,她遇到這名男人的時間點和位置,正好與案發時間吻合,那名男人有重大嫌疑!”
羅前瞳孔微縮,問了五金店的位置,立馬趕了過去。
曹彩靜從未像現在這樣緊張過,五金店里來了好幾個高大的刑警,連空氣都有些壓抑起來。
自從那晚遇到那名中年男人之后,她心里就一直惦記著這件事,而后第二天傳來命案發生的消息,膽小的她更是有些懵了。
本來她第二天就想著要舉報線索的,但丈夫勸她不要了,畢竟夫妻兩都是在鎮上工作,小孩和老人在家怕不安全,再說了,她也就匆匆看到對方一眼而已,也不能確定是否就是犯罪嫌疑人。
懷著這樣的心態不安了一個星期,直到警方來店里詢問,她才忍不住說了出來。
“曹女士,你不用緊張,請詳細地把事情的經過描述出來。”
“那人、該、該不會報復吧…”
“你完全可以信任我們。”
曹彩靜便斷斷續續地開始講了,警員也快速地做著筆錄。
“那晚收檔比較晚嘛,天又下著雨,我…”
“他撐著傘,但身上卻是濕的?”
“好像是…我也記不太清了…我就只看了他一眼,他看起來特別可怕,我看他都還沒一秒鐘,我就嚇得趕緊走了…”
“他撐著什么顏色的傘?”
“黑…不是…好像是藍色…不是…”
曹彩靜皺眉回憶著,可是怎么都想不起來。
出于正常人的心理防御機制,對于那晚的驚恐,畫面已經被記憶修改模糊化了,而且僅僅只是瞥了一秒鐘,本就沒太看清對方的模樣,這會兒在記憶里回想起來,便只有模糊的影子。
“沒事,曹女士不用急,慢慢回憶,他穿著什么款式、什么顏色的衣服呢?”
“穿…穿…”
曹彩靜艱難地回憶著,可越是主動地去回憶,反而越想不起來對方的模樣。
唯一記得最深刻的,便是那雙眼睛,瞳孔死死地盯著她,眼白帶著血絲,像是一頭嗜血的兇獸。
這雙眼睛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在記憶的加工后,其余的外貌和衣著特征,都變得模糊起來了。
“對不起警官…我真的想不起來了,我年紀也大,經常忘記東西,可能是我看錯了…”
曹彩靜連連搖頭,她確實盡力了。
羅前安撫了她的情緒,案件發生到現在已經一個星期,曹彩靜是唯一的可能目擊證人,她的任何一句話都是珍貴的線索。
在畫師的幫助下,按照曹彩靜的描述將那雙眼睛畫了出來。
跟元嘉剛剛的判斷一樣:斜眼,眉毛濃密。
羅前緊急召開了小組會議,警員們重新調整了排查的方向,按照元嘉提出來的幾個特殊點為中心去進行摸排。
但就算找到符合這些條件的嫌疑人,也是沒有切實的證據可以定罪的,唯一的突破口,便是這個想不起來對方清晰面容的曹彩靜。
羅前:“現在怎么搞?要是她能記起來,那案件就順利多了。”
元嘉:“她看到正臉了對嗎?”
羅前:“是的,但現在只記得眼神了,連對方的衣著都不記得。”
上次人格障礙那事,元嘉也和羅前聊過人的記憶。
記憶是一種很特殊的存在,主觀意識里的記憶,并非是記錄,而是會有加工的痕跡。
曹彩靜在記憶加工后,除了那雙眼睛,其余的外貌特征都被弱化掉了,甚至腦補出不真實的畫面出來。
但潛意識的記憶是真實的。
人的潛意識可以正確地記錄意識所攝取的事情,而催眠可以進入這個難以置信的、無窮豐富的記憶庫當中。
利用催眠進行詢問,可以比一般的口頭詢問多出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相關線索。
元嘉:“要不要考慮聘請我來當特殊顧問?”
羅前:“有把握?”
元嘉:“可以還原。”
羅前沒再回復了,上了警車,直接過去接人。
(感謝來啊快活同學的萬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