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人格的治療是非常困難的,治愈的方式通常分為兩種。
第一種是將其余人格進行融合,當主人格可以主導自我的時候,就會表現為一種人格,情緒及內心呈現穩定狀態。
第二種是殺人格,可以理解為其余人格的死亡或者長久地休眠,某一人格強大到壓制住其他人格的時候,其他人格便無法感受到自己的獨立存在,也就不能占據身體的主導權。
這一種方式存在比較大的風險,要是主人格比較弱勢的話,很可能會反過來被次人格所替代,曾有案例中,便是主人格被次人格殺死了,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長久且穩定地生活著。
元嘉更傾向于第一種方式的治療,雖然難度會很大,但相對他來說,這種方式更能夠接受。
畢竟當一個人格完整的時候,其實無異于一個活生生的人,只不過是沒有屬于自己的軀體罷了。
第二天下午兩點鐘,孔從夢如約來到了元嘉的咨詢室。
她目前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好,臉色很蒼白,頭發也有些凌亂油膩,自從上周的事情之后,她就沒有再去上班了,自己躲在家里調整情緒,卻沒想到次人格出來的頻率更高了,幾乎每晚都會出現,她也是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身上的衣著、擺放物品、監控錄像時才知道的。
可以說,她對次人格幾乎毫無辦法。
元嘉讓孔從夢坐下,又給她倒了一杯水。
孔從夢沒有喝,只是迫不及待地追問他:“元老師,我該怎么辦…”
“你了解多重人格障礙癥嗎?”元嘉問道。
孔從夢這些天里也有去查資料,對此也是一知半解的,便搖了搖頭。
元嘉沒有急著告訴她怎么辦,只是從抽屜里拿出來一只小狗狗的木雕,放到孔從夢的面前。
“拿著它,先平靜一下心情。”
孔從夢便把小狗狗木雕握在手里,不由地,一股似乎充滿勇氣和平和的積極感覺便涌上心頭,她急促的呼吸開始放緩,感受著這股情緒,沒有說話。
通常情況下,主人格對次人格是沒有記憶的,用ab來代替,主人格a占據身體是最久的,自我意識也是最強烈的。
次人格b平時很少使用身體,但b一直處于觀察者的狀態,b對a的生活狀態了如指掌,當a出現某些應激因素時,比如那天孔從夢被留下來加班,b對a的做法不滿,這時候b就會出來掌控身體。
b的形成是日積月累后的結果,b可能誕生于孔從夢年幼時的某件事,但那時候的b人格不完整,沒有掌控身體的權力,隨著經歷的事越來越多,b人格被完善,成為了完整的人格,那么再次出現應激事件時,b就開始搶奪身體掌控權了。
a對b的存在是不知情的,倘若b出現的頻率太大,讓a發現了蛛絲馬跡,比如出現幻聽、幻覺、或者強烈的時間丟失感、覺得自己很健忘、多了很多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或者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某個地方…后知后覺地知曉了b的存在,卻對此毫無辦法。
“你對另外一個人格出現的第一次印象,發生在什么時候?”元嘉問道。
在小狗狗木雕的幫助下,孔從夢的主人格情緒穩定,她仔細地回憶,搖了搖頭。
“似乎是三四年前吧…那時候被舍友誣賴我偷了她東西,可是我根本沒有偷,然后晚上我記得我早早就睡了,第二天舍友們臉色古怪地問我,昨晚怎么半夜起來跟xx說那么狠毒的話,大家都被我嚇醒了,可是我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
“然后近半年來,我發現我很健忘,經常想不起來某短時間自己做了什么事,還有…”
孔從夢說了很多她在日常中察覺到的細節,元嘉認真聽著。
她原本確實并不知道b的存在,只是把這些古怪的現象歸結為自己壓力太大,導致健忘或者精神恍惚。
元嘉通過深問后發現,b的出現是有規律的,幾乎每次都是孔從夢經歷了‘她無法處理’的事情,于是b就跑出來掌控身體了。
這些‘她無法處理’的事情包括被責罵、心情抑郁、時而冒出來的自殺念頭、不順心等等。
好在b奪取身體掌控之后,并未做太過激的事,只是單純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掌控自己而已。
元嘉問道:“那你對她的做法怎么看?”
問得是孔從夢對b人格的看法。
這一次,孔從夢的回答有些猶豫,好一會兒,她才低頭說道:“我不知道…”
就像三四年前那時候,b代替她出來,對那個誣陷她偷東西的舍友說了狠毒的話,其實她自己是很開心的,因為那些話她自己說不出來,但b替她說出來了。
或者說,b每次出來做的事,包括b的強硬性格,都是孔從夢理想中的狀態,她渴望成為這樣的人,只是主人格a做不到這些事。
但內心又不愿意看到b的存在,這是生理層面上的求生欲,a很清楚,倘若被b占據了主導,那么a就永遠沒機會出來了,也就是死了。
于是她對b的存在,感受到了來自生理層面上的恐懼,這種恐懼是不受控制的,就像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老虎出現在面前,哪怕是想自殺的人,此時也會感受到來自生理上的恐懼。
“說說你經歷過的事吧,只要你能想起來的,無論是難過的事還是開心的事,你都可以跟我說,不要隱瞞,我能幫助你。”
聽著元嘉的話,孔從夢來自求生的本能,開始一樁一樁地回憶著自己從小到大所經歷的種種往事,元嘉傾聽著,一邊快速地記錄。
孔從夢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女孩兒,是家中獨女,只是家里重男輕女的思想非常嚴重,母親生下她之后,爺爺奶奶包括她的親生父親,都非常不滿,而且強烈要求母親再生二胎。
但因為生理的缺陷,母親無法再次生育,父親也因此冷落了她們母女兩。
爺爺奶奶也對母女兩很是不滿,不但長期冷落她們,而且還慫恿父親跟母親離婚。
說來也是悲哀,母親的性格跟孔從夢如出一轍,都是軟弱至極的性格,從來不敢反抗,受了委屈就只會在女兒面前哭,年幼的孔從夢感到不忿,便和長輩起了沖突,結果被打得遍體鱗傷,從這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在家里提過自己的訴求。
母親受了委屈還能跟她說,但她的委屈又跟誰說呢,很小的時候,便有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五歲那年,父親出軌了,母親跟他發生了劇烈的爭吵,孔從夢躲在門后,看到他狠狠地扇了母親一耳光,嘴角流血,兩人說了什么她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候天都是黑的。
九歲那年,大她五歲的堂哥猥邪了她,她跟大伯、爺爺、奶奶、父親說時,沒有人信她,還威脅她說這事丟家里人臉,不準亂說,跟母親說的時候,母親只是安慰她,算了。
十歲那年,父親跟母親離婚了,帶回來外面的家室,她看到了小她三歲的‘弟弟’
可以說,孔從夢的童年,就是在這壓抑且不能反抗的環境中度過的。
元嘉聽完,也是知道了跟她‘軟弱’的主人格截然不同的b是怎么產生的了。
人格障礙在社會中是存在一定比例的,正常人的人格心理會有一個防御機制的閉環,當受到巨大心理創傷時,可以慢慢自愈,但有心理缺陷的人不行。
他們的心理防御閉環出現了缺口,防御機制完成不了閉環,于是在經歷這些創傷事件時,便會產生一個個人格碎片出來,當這些碎片完整時,便產生了次人格b、c、d…
比如正常人被欺負了,或許當時就會很生氣地暴打對方一頓,但孔從夢會怎么樣呢?
她被欺負了,主人格a會很傷心、不敢反抗、默默承受,但這種創傷實在難以承受,于是產生了b的人格碎片,b會很生氣、勇敢地反抗、暴打對方一頓。
也就是說,正常人的這個過程是融合的,是完整的人格閉環,你欺負我,我很傷心,很生氣,所以我要暴揍你一頓,然后我氣順了。
而孔從夢的心理閉環卻是斷裂的,a承受這種創傷,由b來去解決,然后她氣順了。
長久以往,便會出現了ab兩個人格的極端,a永遠都是軟弱、不敢反抗的。
孔從夢的案例處理起來也是相當棘手,元嘉已經設計好了治療方案。
殺死b人格的方式顯然行不通,因為a人格太弱勢了,在兩個人格對壘的過程中,主人格被殺死的概率遠比次人格被殺死的概率大,從最近b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就能夠看得出來。
那么能選用的,便是將兩種人格進行融合。
《24個比利》中的男主,在進行人格融合之后,便形成了一個全新的人格:老師,并穩定地以這個人格進行生活。
孔從夢能夠成功地進行人格融合的話,她的主人格便能獲取到來自b的強硬、勇敢等積極有利的心理素質,對她而言是最好的結果。
“你知道催眠嗎?”元嘉放下本子問道。
“知道…但沒試過…我感覺自己很難被催眠…”孔從夢回答道。
“你跟我過來。”
指導孔從夢在沙發上躺下之后,元嘉便開始引導她進入催眠狀態。
“握著手中的小狗木雕。”
小狗木雕注入了勇敢積極的情緒,可以很大程度地穩定孔從夢的心理狀態,防止在催眠過程中出現負面情緒時,次人格b跑了出來。
元嘉的催眠技巧已經相當嫻熟,引導孔從夢漸漸放松后,便開始為她建立安全島,同時把安全島錨定到了小狗木雕上面,更加方便她穩定和控制自己的情緒。
接下來便是創傷記憶的暴露了,通過催眠,元嘉把一個個積極的心錨植入到了孔從夢的潛意識當中,讓她可以更加積極地看待過往經歷的那些創傷事件。
這就是心理手術的過程。
曾經的孔從夢是以建立b人格的方式來應對這些創傷事件的,而現在,元嘉引導著她用正常人的方式去修補心理防御閉環。
人格融合的過程最重要的,便是確定出一個穩定的主人格,倘若主人格不穩定,那么一定是完成不了人格融合的。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元嘉都對孔從夢進行了催眠治療。
這三天里,可以看到孔從夢的主人格變化很大,跟最開始的軟弱比起來,多了一些堅定和信心。
“這三天里,她還有出來嗎?”元嘉問道。
“沒有,我查看攝像記錄的時候,晚上都睡得挺好的。”
孔從夢問道:“元老師,她是不在了嗎?”
“她還在,而且正慢慢地變成你。”
元嘉做著記錄,鼓勵道:“保持信心。”
“嗯。”
孔從夢點了點頭,手里還握著小狗木雕,說來也是神奇,她只需要握著小狗木雕時,便能感到情緒里的積極。
只是元嘉接下來說了一句讓她很是驚訝的話。
他說:“我想見見她。”
這個她指的當然是另外一個孔從夢。
孔從夢緊張起來,說道:“元老師…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做…她只有晚上的時候才會出來…我也根本不了解她…”
對于讓另外一個‘自己’來掌控身體,孔從夢還是很恐懼的。
但元嘉必須要見一下她,而且是推動人格融合最重要的一步。
“她其實也是你的一部分,你要做好準備迎接她,而不是抗拒她。”元嘉安撫道。
這些天的治療,讓孔從夢對元嘉充滿了信心,聽了元嘉的話,她點了點頭,問道:“那元老師,我該怎么讓她出來?”
元嘉帶著孔從夢來到休息室,讓她靠在沙發上以放松的姿勢坐著,然后從雜物間取過來一個半身鏡。
鏡子放在孔從夢的面前,她能清楚地看到鏡子中的自己。
自從知道有b的存在后,孔從夢就很少照鏡子了,因為長時間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時,意識會變得有些恍惚,好像鏡子中的自己變得陌生起來一樣。
“元老師…我…”
“沒事的,看著鏡子,聽我的引導,放松,小狗木雕先放下來,對,放松,看著鏡子里的你,看著你的眼睛,看著她…”
孔從夢的神情開始迅速變得恍惚,目光也有些渙散。
主人格和次人格的轉換,時間長度不一,在遇到重大應激事件時,在極短的時間便可完成轉換,比如動漫里常見的‘黑化’‘暴走’等等。
在元嘉的清醒催眠下,孔從夢恍惚且渙散的目光再次變得聚攏起來。
她停止了呼吸,雙眼瞪得很大,表情變得兇狠暴戾,等轉換完成之后,她歇斯底里地啊了一聲,然后一腳猛地踹向面前的鏡子!
“王八蛋!想殺我?要不是我出頭,你早死了!”
元嘉的注意力同樣高度集中,眼看著面前的孔從夢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并沒有很吃驚,卻也瞳孔微縮了一下。
在系統的體驗課程里,他是體驗過多重人格障礙癥的,而且比孔從夢還要嚴重得多,整整十多個不同的人格,他甚至能自己跟自己對話,在不同人格間快速切換。
鏡子雖然不貴,但要是被踹碎了,難免劃傷人,元嘉眼疾手快,在孔從夢一腳踹出時,立刻拉開了鏡子。
“你放我回去!!我要出去!!”
“沒用的東西!我才是孔從夢!”
孔從夢像是瘋子一樣在休息室里發狂,她有主人格的記憶,因為平時都是觀察者的狀態,她對主人格的生活了如指掌,遇到一些應激事件時,她有屬于她自己的處理方式。
她自然知道是主人格a過來咨詢室尋求元嘉的幫助,但元嘉給了主人格a一個小狗木雕,讓她一直找不到機會出來。
現在出來了,她第一時間便想要離開咨詢室這個鬼地方,跟主人格a不一樣,她不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
元嘉攔住了她,孔從夢便開始砸東西,可休息室光溜溜的沒東西可以砸,于是便和元嘉動起了手,作為小辣椒的她,都敢跟酒吧里的小混混動手,更別說眼前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心理咨詢師了。
好在元嘉不僅堅持每天長跑三公里,而且習得一身好武藝,三下五除二,便把孔從夢摁在了沙發上。
“放開我!王八蛋!”
“你冷靜點。”
孔從夢的力氣大的驚人,元嘉費了不少功夫,將一只圓形的木球塞到了她手中,緊緊地捏著她的手掌,讓她強行握著。
木球被注入了懷疑的情緒,對自我的懷疑。
之所以是圓形,而不是三角形或者其他的形狀,是防止木雕本身刺激到她。
“好了,你說你才是孔從夢,那我問你,你如何確定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元嘉的聲音侵入孔從夢的耳中,她掙扎的力道小了很多,然后又大了起來,惡狠狠地說道:“我當然是真實存在的!我擁有所有的記憶!這還需要懷疑嗎?”
“你能還原你記憶中的全部場景嗎?這只不過是一些觀察者片段罷了,而你通過這些片段看到的并不是真實,你并不存在。”
“你胡說!”
“你并沒有你誕生之前的記憶,你年幼的記憶是空白的,你所謂的記憶和真實,只不過是自己加工的罷了。”
孔從夢的眼神有些迷茫,對于后誕生的次人格來說,她確實是沒有誕生前的記憶的,而且記憶比起主人格,要更加的零散,全部都是負面記憶,而且有著極重的加工痕跡。
“你并不是真實存在的,你只是孔從夢的一部分而已。”
元嘉給次人格植入了負面的心錨。
不要小看這個負面心錨,每當次人格掌握人體權限的時候,心錨就會來提醒她,你不是真實存在的,她自然而然地就會懷疑自己,而后逐漸地消失,被主人格融合吸納。
孔從夢反抗的力道逐漸變小了,元嘉松開了她,她也沒有再起身,眼神有些迷茫,口中念叨著元嘉的那句話…
元嘉嘆了一口氣,柔聲道:“接受她,你們才會一起改變。”
不僅僅是a要接受b的存在,b同樣也要接受a的存在。
只有如此,在遇到應激事件時,孔從夢的心理才能形成完整的防御閉環,也就不再產生人格碎片。
孔從夢呆呆地躺在沙發上,眼神和表情在不知不覺地發生轉變,在次人格的存在感降落到某個程度時,主人格再次掌握了主動。
她的目光正常了。
元嘉從她的手里將‘懷疑自我’木球拿了出來,將小狗木雕放到她手里。
“醒了?”
“元老師…我剛剛是…”
“沒事,我跟她打了一架,她已經開始接受你了,你也要接受她。”
“嗯…”
孔從夢握著小狗木雕,心里有種更加堅定且勇敢的情緒,并非都是小狗木雕的效果。
還有她的一部分。
(感謝大個檬檸和九節天下兩位同學的萬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