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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0 葉怡珍

  錢判官明白為何葉府尹沒接他去葉家了,也明白去年葉家庶子為何使勁忽悠他讓大兒子一家來應天府。

  雖然他更加愿意,但看得出來葉田卓的用意。

  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因為自己兒子養外室的原因。

  錢判官氣得哆嗦,面對親家,羞愧。

  他站起來給葉府尹賠罪道:“對不住,是我教子無方。”

  葉府尹嘆口氣說道:“我岳父曾說過,孩子在你家受不了委屈,向陽他娘是我岳父一手教導長大,在學識上,別說我幾個孩子,就是我都遠遠不及。但,我家是嫁女兒,不是送女兒考科舉,只希望女兒平安,日子過得美滿。岳父看重錢判官為人,說錢家有你,錯不了。”

  錢判官羞愧的無地自容,山長如此信任他,把孫女嫁到錢家。如果只挑門戶,錢家啥也不是,攀不上樊家外孫女。

  可是他兒子做了什么?

  葉府尹站起來,兩眼含淚,誠懇的望著錢判官,拱手行禮道:“對不住親家,或許是我閨女做的不好,我一直給她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萬事以夫家為重。孝敬長輩,服侍夫君,撫養兒女,做一個合格的錢家媳婦。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得賢惠。錢判官,是不是向陽他娘不賢惠?不敬長輩、輕視丈夫、讓家宅不寧?所以向陽他爹才躲出去。如果是這樣,我給女婿賠禮,我教訓我葉家女,你錢家不認這樣的兒媳,我接受,我接女兒回家。”

  錢判官急忙躬身道:“親家,你別這么說,是我錢家的錯,向陽他娘一點不是都沒有,是我沒教好益民,我給你賠罪。”

  錢夫人只顧抹淚,不知道說啥,葉夫人不在應天府,她想賠罪都找不到人。

  錢宜善跟著父親站一邊,低頭,難堪又生氣,一向乖順的大哥怎么會做出這種事?

  這時,有人進來,錢判官一見,怒上心頭,沖上去對著來人就是幾巴掌,又一腳踹上去。

  錢宜民不知道葉家派人帶他來這里干嘛,他并不知父母來了應天府。

  被父親踹倒跪下,嚇得磕頭。

  錢判官咬牙切齒,接二連三踹過去,邊踹邊罵:“孽障!畜牲!”

  葉府尹旁邊看了一會,見錢判官是真的打,不是打給他看,才上前拉住他。

  “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我就是再生氣也沒動過他一指頭。總歸是孩子,或許他也有委屈。”

  錢判官對著兒子呸了一口說道:“而立之年的年齡,做事不考慮他自己,難道就不考慮孩子?不考慮祖宗?他委屈?他有什么委屈?”

  葉府尹不緊不慢在旁邊添柴加火,“或許我閨女不該嫁入錢家,他要是事先說了,你們當爹娘的也好順了兒子的心,總不能一輩子憋屈過日子。”

  錢判官聽得火冒三丈,下手更重。

  葉府尹冷冷發笑,面上卻是著急,伸手直拽錢判官。

  心里哼哼,我不打女婿,錢判官才會加倍的打他。

  讓我咽下這口氣,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跪著的錢宜民滿臉是血,他兄弟錢宜善臉抽抽,閉著眼不敢看。

  錢夫人想伸手又不敢,想說話更不敢,見兒子快被丈夫打暈了,撲上去跪下摟著兒子的頭,對著錢判官哭道:“你打我吧,別再打兒子了,再打要把兒子打死了。”

  葉府尹這才緊緊抱著錢判官,“有話好好說,你可別著急生氣,再把自己氣個好歹,這么大老遠的來一趟,孫子還沒見著哪,長得像他爹,可好看了,你可得保重身體。”

  錢判官呼呼的直喘氣,被葉府尹抱著拉著摁到椅子上坐下。聽了葉府尹的話,又跳起來給了兒子幾腳。葉府尹死命抱著他又摁回去坐下。

  錢宜善走過去扶起母親,錢夫人拿出手帕給大兒子擦臉上的血。

  錢判官厲聲說道:“還不給你岳父賠罪!”

  錢宜民跪向葉府尹,磕了個頭,“岳父,我知道錯了。”

  葉府尹眼里發冷,表情溫和,說話柔聲:“你也別說你錯了,你要是有委屈當著你爹娘的面說出來,我這人向理不向親,要是向陽他娘不好,我讓她給你賠罪,讓她以后改,當錢家的好媳婦。”

  錢宜民又磕了個頭,嗓子都變聲了,沙啞的說道:“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孩子他娘。”

  葉田卓這時插了一句話:“你有兩個孩子的娘了,對不住哪一個?”

  錢判官趕緊說道:“我錢家只認向陽他娘,只認嫡子嫡孫。”

  葉府尹說道:“咱當父親的,總不好給孩子做主,你也說了向陽他爹是而立之年的歲數,總該聽聽他的想法。”

  錢判官呸了一口說道:“他就是不惑之年,他也得聽我當老子的,不然就滾出我錢家!我只認孫子,也不認畜生兒子!”

  葉府尹搖搖頭道:“不好不好,怎樣都得讓孩子真心真意,這會委屈答應了,將來再有什么事,當爹娘的還幫他解決?”

  錢宜民急忙說道:“不會不會,我絕對不會再做對不起向陽他娘的事。”

  又是葉田卓接話問道:“那你另一個孩子怎么辦?”

  錢宜民看向他爹眼里有著哀求,錢判官看都沒看兒子,直接對葉府尹說道:“我錢家長子只有嫡子嫡孫,這話我敢當著我錢家列祖列宗的面說。”

  錢夫人想說話,又猶豫,葉府尹還是溫和的問道:“親家母有話就說,我相信親家母也是為了向陽他們好。”

  “要不孩子讓老二抱回去?”錢夫人鼓起勇氣說道。

  錢判官立馬大聲呵斥:“婦人之見!外面的野種就別想進我錢家的門!除非我死了做不了主!”

  錢夫人不敢再說話,旁邊的錢宜善松口氣,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抱兄長的私生子回家,怎么給媳婦解釋?

  錢判官對著兒子問道:“那個野種哪?”

  葉府尹說道:“孩子無辜,又是你錢家的血脈,既然當初是女婿讓我閨女抱回來,我總要把孩子交到你錢家人的手上。”

  話里的意思就是孩子還在葉家。

  錢宜民松口氣,這一陣子提心吊膽,總怕葉家把孩子送人,又不敢問。

  葉府尹把事情說清楚了,知道了錢家的意思,不想多留,帶著兒子告辭。

  回到家立馬讓葉姨娘派人把孩子送過去。

  葉姨娘見老爺皺著眉,臉色倒是很平靜,問道:“錢家什么意思?”

  葉府尹嗤笑了一聲,“錢家能有什么意思?他敢有什么意思?外面的私生子錢判官說了不認。”

  葉姨娘問道:“向陽他爹哪?”

  “他?他能如何?我現在并不操心他想如何,我只操心怡珍。要是怡珍能夠過去心中的這個坎,日子還好往下過。就怕她自己過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將來過日子不用別人為難她,自己都會把自己憋屈死。”

  葉姨娘不出聲了,她是女人,她更明白。

  “怡珍哪?”

  “帶著雨晴去豆家了。”

  錢葉氏在豆家,三胞胎不在,女兒和四胞胎玩的挺開心。

  豆家院子里有很多小孩的玩具,七八個下人,還有豆家兩個老太太跟著看著。

  她和坐在一旁,邊說話邊盯著孩子們玩耍。

  付昔時見葉家大姐神情有點恍惚,說話有時候也心不在焉。

  心里的八卦之心好癢癢,但是對方不提她也不能提,還沒傻缺到二百五的份上。

  錢葉氏看付昔時總是打量她,對她笑了一下,說道:“今天我公婆來了。”

  她聽小弟說過,之所以發現丈夫在外面的小宅子,就是給他說的。

  也能想到付昔時能夠猜到是咋回事。

  這么些天沒有跟任何人說,心里憋得慌。今天抱著孩子來,下意識的想找說說話。

  付昔時見她提了,直接問道:“大姐,你是怎么想的?”

  錢葉氏沉默了一會,眼光看向女兒,然后說道:“我能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寧可啥都不知道,還像以前一樣。”

  說著說著眼里有了淚,嘴角卻是微笑,“我總要看孩子…”

  沒說下去,總要為孩子考慮。

  付昔時說道:“得考慮孩子,但是最主要的是考慮自己。大姐還年輕,一輩子的路還很長。不能憋憋屈屈的過日子。當然要自己想得開,要不就想,管他三七二十一,不就是一個伴嗎?把他當孩子的爹,當遮風避雨的地方,心是自己的,自己說了算。”

  錢葉氏喃喃說道:“我也想這樣,可是我…”

  可是做不到。

  付昔時聳下肩,這就難了。

  這就是完美主義者的悲哀。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錢葉氏轉過頭,如果是你,你會怎么辦?”

  “我?我這人做事喜歡快刀斬亂麻,不瞞大姐說,當初我可是一點兒也看不上大鐵他爹,多少次都想逃跑。那會他干啥啥不行,我婆婆還是個難纏的主,那會想,我就是出去要飯,我也不跟他過。后來有了孩子,我養母他們也過來了,多少的考慮那些就留下來了。等找到我親生爹娘,我哥也問過我,如果不和孩子他爹過,我哥能幫我解決。那會是我想過,我不想跟他過,用不著別人解決,我自己都能解決。為啥我還當這個?因為我覺得我和孩子他爹挺合拍的,最主要的他啥都聽我的,對我也好。如果他在外面有女人,我是堅決不和他過,我不能和別人共用一個男人。除非實在是沒辦法,必須得靠他才能活下去。那我就裝聾作啞,不把他放在心里就行了。我要是這么想了,我就會做到。”

  她明白葉家大姐的想法,就是做不到這樣才痛苦。

  錢葉氏自己更明白,就算是親口聽了付昔時說的話很明白話的意思,但是輪到自己,做不到。

  回到家后父親等著她,說了錢判官的決定。

  “向陽他祖父說話會做到,你可以放心。”

  錢葉氏點點頭。

  “這事錢家處理也得有段時間,之前我一直沒有問你,今天當爹的問你一句,錢家不會有任何問題,會處理好一切。你只考慮你自己,要是讓向陽他爹回來,爹會安排好一切。如果不讓他回來,爹去和錢家談,向陽兄妹三人以后在葉家長大,我也能讓錢家答應。”

  錢葉氏抬頭看了一眼父親,眼睛濕潤,喃喃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掩面哭起來。

  葉府尹等她哭了一陣子,然后說道:“怡珍,向陽他爹做的事,可大可小,要看你怎么想。如果把這事比做扎在你身上的刺,不把它拔掉,始終會有刺痛,會紅腫流膿,一輩子跟著你。把它拔掉,如果心里更難受痛苦,寧愿這顆刺一輩子在你身上,只要你能夠接受這種隱隱的作痛,那就別拔。”

  錢葉氏擦了擦眼淚,“爹,我明白,我要好好想一想。”

  葉府尹柔和說道:“你先別考慮我們,無論你選擇什么,爹都會幫你,你兄弟不會說什么。至于向陽兄妹三人,我葉家的外孫,是我葉家人,你不用考慮錢家。爹要是這事還辦不了,就枉做你們父親。”

  錢葉氏呆坐一下午,一直在想父親說的話。

  丈夫外面有了別的女人,生了孩子。可是丈夫說,他心里并沒有忘記她和她生的孩子。

  外面的女人,一個孤苦伶仃的女人,靠著他的照顧才能活下去。爹娘沒了,總想有個自己的孩子。

  丈夫說他的心還是在家里。

  錢葉氏不明白丈夫為什么能把心分成兩半,一半給了她,一半給了別人。

  如果丈夫說,他的心都在外面人那里,她會下決心成全他。

  這顆刺在身上,沒有刀割一樣的疼痛,卻無時無刻讓你難受,讓你不能忽略。

  這樣的痛要跟著你一輩子,拔掉這個刺,是不是更痛苦?

  兩個都很痛,該選擇哪一個?

  錢葉氏心想,我不想要那種無時無刻不折磨我的痛苦,不想要那種看到他就想起那個刺,扎在我的身上,扎在我的心里的刺,一直痛,一直流膿。

  如果拔掉它,會更痛吧?

  但我相信傷口好了之后,我的心是完整的。

  我還有父母還有兄弟姐妹,我還有三個子女。就像說的,接受不了這樣的男人就離開。

  錢葉氏深呼一口氣。

  這一刻心里有一絲絲輕松感覺,像在密不透風的房間里,窗戶開了點縫,吹進了一陣清風。

  以后我是葉怡珍,葉家的大女兒,向陽兄妹的母親。

  我應該敞敞亮亮的活著,這是說的話。

  她說人的一輩子,說慢也慢,說快也快。她希望她自己能夠敞敞亮亮的活著。

  葉怡珍也想敞敞亮亮的活著,不是在不透風的屋子里憋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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