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喝了不少酒,睡的又很晚了,趙佶回來后一躺下連個夢都沒做,睡的很沉,直到鄭、韋兩位太后和喬太妃推他,他才知道天已亮了。
大宅內異常的熱鬧,各部省有資格參加朝會的官員,從昨天晚上便接到通知了,御營專使韋淵這點兒人放在大宅的門口有點不夠用,官員們的馬匹和隨從都不能到大宅里面來,都在大門口安置,官員們步行進入朝會地點。
一連四個月未開朝會,頭一次選在這么個地方來開,我大宋的氣象也與黃天蕩大戰前截然不一樣了,主持朝會的人也換了趙桓。
人們心思各異,有高興的,沮喪的,觀望的,有踏實的,不踏實的,無不嗅著早晨空氣中隨處彌漫著的、淡淡的青竹味兒往里走。
大宅的街心是一座青石砌成的半人高的臺子,左右兩邊各有九級的臺階,天眷大宅的旗桿就豎在石臺旁邊,上邊挑著一面蟠龍月牙的杏黃色旗子,上邊行云流水的寫著“錦繡家園”四個字。
這真是非同尋常的一天。
石臺前擺了好幾排馬扎子,有人立刻就有了疑問,不是應該左右兩排么?文東武西一邊一排,怎么卻和私塾里學生們上課一般,全都橫著擺上了。
正在議論著不知如何坐,韋淵進來了,維持著秩序說,“前邊按著品階坐,臺前頭排,左一位是康王的位子,左二往右是宰相們的位子,第二排是各部尚書各寺正卿侍郎簽書,再往后可以混著坐!”
康王穿的還是那件紅袍子,此時正同臺下的趙栩、趙模、趙植、越杞等幾個兄弟在一起,從他身邊走過的官員全都恭敬的與康王行禮。
一日前,這個年輕人還是我大宋的九哥皇帝陛下,他功勛卓著膽識過人,將北狩宋室全盤接回,并帶回了金國皇帝吳乞買。
令國人耿耿于懷的一件事在他的手上突然實現了反轉,僅憑著這一件事,便激勵著大宋舉國軍民的抗金熱情,有如大潮涌動,層層推進。
然后在朝臣們議論紛紛、異見將起的時候,一回了臨安便將位子讓給了大哥。
有人覺著惋惜,有人憋足了力氣要拿著名份說兩句,忽然覺著無處可施,但是康王讓位這件義舉,讓哪邊人都說不出毛病來,敬意都不是裝出來的,有人恭敬的伸著手臂請道,“康王殿下請前排就坐!”
趙構聞言擺了擺手說,“讓宰相們坐吧,我不想讓人看后腦勺。”
人們一笑,紛紛找位置坐下,但宰相們都把頭排左一的馬扎子讓出來了,有人說,我大宋以文治國,你看開朝會也像上學了。
只是有的人肚子太大了,已不像個學生,等屈膝折股的往馬扎子上一坐,感覺甚是壓迫,必須要將兩肘支在膝頭,手掌托住下巴殼才舒服。
六部尚書的位子上少了刑部尚書胡少伋,周望坐下之前想道,我大宋有不殺文官的祖訓,想不到,趙桓復位之前先拿胡少伋墊了腳,這個先聲奪人的氣勢也夠嚇人的,不知他上位之后是主戰呢還是主和。
只聽有個內侍在遠處竹樓的后面喊道,“重——昏——侯——升——朝——”馮益犯了事兒下去后,大宅又選了一位主事的閣長,許多人都不認識他。
人們坐在馬扎子上扭頸往那邊看。
從竹樓上下來四個引路的內侍,每人的臂彎里架著一桿拂塵,兩個青衣侍女托著紅漆的盤子,盤子里襯著黃綢,里面各放著一枚金印,引著昂頭挺胸的趙桓朝石臺子走了過來。
他往那片馬扎子堆兒里看了一下,看到了坐在兄弟們中間的趙九哥,并未深究他為什么沒坐在前頭,而是笑著朝他拱了拱手,然后邁步上了臺階。
四名內侍就在兩邊的臺階下一邊兩個的站住,侍女托著盤子走到了臺子上,一邊一個站好,原來石臺子上邊也有個馬扎,是趙桓的位子,只見他鄭重其事的撩了撩黃袍,在馬扎上坐了下來。
趙桓頭一句話便對眾人說道,“任何人,不論品階不論職銜,奏事不準稱我官家,不準稱我陛下,不準呼我萬歲,一律要以‘重昏侯’稱我,我不稱朕只稱我,都聽到沒有?”
沒人敢答,方才內侍高呼“重昏侯升朝”,已經令人大吃了一驚,此時人家第一句話說的斬釘截鐵,誰敢拂了趙桓的面子,弄不好從臺子上跳下來再飛起一腳。
趙桓也不在意,沖臺左邊的一個托盤的侍女勾了勾手,侍女近前,趙桓將盤中的金印拿過來,沖底下道,“這是書詔之寶,本侯考慮,九哥康王前往汴梁,臨機之間必定要有些調度,但他那時離著臨安甚遠,如何能做到及時?”
書詔之寶是趙九哥即位后新鑄造成的金印,就為了下達詔書和命令而用的,昨天才在碼頭上與鎮國寶、定命寶一并交給了趙桓,今天趙桓是要干什么?再送回來?
重昏侯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不要說康王是本侯的九弟,更不要說他還是我在早年親任的兵馬大元帥,他的所行便是本侯的意思,那么便將此寶交由康王攜帶吧。”
底下有好幾個人同時倒抽了一口氣,但沒有人敢說話。
只有康王起身沖上邊施禮道,“臣弟多謝大哥之盛意,但尊卑有序,令出一聲,臣弟不敢妄用書詔之寶,再說康王的舊印,臣弟這里還有呢。”
康王金印早就跑丟了,但也得這樣說。
這次促成他急急忙忙趕回來讓位的原因,除了眾人知道的原因之外,趙構還接到了完顏宗翰從上京寫給他的一封信,這是賽里和設野馬南下時帶來的,通過汴梁的劉平叔送抵建康。
大勃極烈在信中說:恭祝大宋皇帝陛下,喜迎二位皇帝陛下南歸,此時貴國一龍化為三龍,一宋變三宋,力量已絕非我金國可比…
也許趙構在其他方面的敏感度還趕不上大哥趙桓,但因為韓州之行的生死磨礪,有機會近距離窺探金國上層的矛盾,使他在面對金國時有著異乎尋常的敏銳,對方在一舉一動后邊掩蓋的真實用意,幾乎都瞞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