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一個女子冷著聲音說道,“這晚么了你來做什么?誰讓你盯我的?敢不如實說,別怪我六親不認。”
這個嗓音在趙構聽起來恍惚的有些耳熟。
在大船上,伏身吳乞買的床底下,趙構沒來得及看到面孔的那個女子,曾經就以這樣的語氣對吳乞買說,“吳乞買,要怪你就怪自己為了個破皇位六親不認…”
六親不認…
樹下邊說著話,一個人的影子已經走到了箭靶邊,眼前枝葉搖晃,趙構目不轉睛的看著燈光處,有個女子手里拿著弓,探身去拾掉在地上的那支箭。
恰巧樹枝一搖,讓出個大一點兒的縫隙來,趙構居高臨下看到了她的一段雪白的后脖頸子。
有一塊黑色的紋身在她白凈的頸背上十分顯眼,飛快的閃了一下,根本看不清紋的是什么,她已直起身來,紋身又被衣領子遮住了。
她說道,“婁室剛死了不久,你又有了張二哥的仗勢了。”
在她的身后輕手輕腳的跟來了一個人,她站在那里道,“婉儀娘子…我晚上才聽你說九哥陛下還要去汴梁,”
“怎么說?”
“我猜吳娘子又要在臨安坐鎮,她不大可能跟著同去,吳娘子大約還是派你隨行,我想求你帶上我…”
“你去干什么?”
“張二哥走了這么久一點消息也沒有,我只知道他在西岳大軍,卻不知他這些日子會不會有什么危險…如果我去汴梁也許可以打聽一下他的消息。”
這個人將語氣放緩和了,“就為這事?想不到才幾天功夫你就忘不掉他了,他有什么好,他哪里比的上婁室。”
對方遲疑了一下說道,“他比婁室專心…王婉儀,你的箭法這么好,陛下一定會帶上你的,求你再帶上我。”
王妟不屑的說道,“你怎么知道我會去,可我偏偏沒這打算。”
她伸手從箭靶上摘了兩支箭,又摘了燈籠,人往遠處走,又對張二哥的夫人說,“我射箭的事你可別對別人亂講啊,或許我會給你考慮一下,把你編入隨行的女侍衛里。”
張二哥夫人感激的說,“謝謝王婉儀,我和誰都不會說你射箭的事。”
燈光搖晃著遠去,樹下恢復了黑暗。
只有趙九哥在震驚之中,把頭卡在鳥洞外邊,直著眼睛半天未動,直到有個人從后面攀上來,在下面拿手掐他的腿肚子,他才恍然回神。
從上邊下來后,看到爬上去掐他的是吳芍藥,她和邢秉懿已經將帶給六姐和十姐的禮物選好了,嗔怪他在上面耽擱了那么久。
她們請趙構品評一下剛為兩位帝姬挑選的首飾。
兩條瑩白的珠子項鏈,是脖子里戴的,兩件樣子出入不大的精致金釵,上頭鑲嵌著光彩奪目的石頭,是頭上戴的,兩只粗重的赤金手鐲,這是手上戴的。
趙構看著這些東西,思緒還停在樹下的兩個人身上,因而將白珠鏈子接過來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偷偷跑到吳乞買艙里去的人是王妟,吳乞買認識她。
趙九哥的記性相當的好,記的吳乞買還曾對她說,“朕是咱二哥阿骨打臨死時欽授的皇位,是天經地義的,豈容他人擁戴完顏宗翰。”
在那么匆忙的情形中,吳乞買有可能口不擇言嗎?
那個“朕”就是吳乞買的自稱,那么后面緊接著冒出來的“咱”——咱二哥阿骨打,還可能會是吳乞買的自稱嗎?
吳芍藥催促道,“九哥快定主意啊,要都拿著嗎?”
趙構再看吳娘子,想到王妟是她最貼近的人,不知道萬一她得知王妟的真實身份會不會感到震驚,進而生出被人蒙蔽的羞忿感來。
而自己馬上便要起身趕往汴梁,把王妟還留在吳芍藥的身邊會不會出大事。
因為他將把岳云、岳雷和御營司統制楊忻忠也帶走,江南正在平亂,而臨安有這么多的天眷,還有個王柒,有吳乞買,趙大哥剛剛上位,臨安眾臣人心浮動,吳芍藥可用的人就只留下個馬統領和一些女侍衛了。
一聽吳芍藥催促,趙九哥便心不在焉地拿起那條白珠子串成的項鏈來,把它往吳芍藥的脖子里戴,心里想著事情,手上怎么也戴不好。
吳芍藥當著邢秉懿的面有些不好意思,連聲道,“這不是為我戴的!”
王柒的身份是明的,吳芍藥會對王柒加以提防,但她對王妟不會絲毫的提防。
事發突然,趙構也沒有充分的理由揭露王妟,更不宜突然間便對吳芍藥說出半句懷疑王妟的話來。
這些人是吳芍藥從余杭門連夜選進來的,尤其又一直拿王妟當個親信,當著福寧殿里的那么多人,趙構根本沒辦法說出來。
那么他最好的選擇就是帶走王妟,不要讓她留在吳娘子的身邊了。
然后在去汴梁的路上,趙構可以再判斷一下她的心思,如果王妟已拿定主意和金人一刀兩斷,亦或她同上京還藕斷絲連,趙構將給她不一樣的處置。
康王殿下恍若不聞,說道,“我就是為你帶她的!”
又拿起另外一條來給邢秉懿戴。
但無論如何,王妟入大內時對吳芍藥隱瞞了真實身份,這件事不能算完。
另兩人看他笨手笨腳的,都分別自己接過去戴好了,趙九哥這才凝睛端詳著兩人說,“金人喜金,就送兩只粗鐲子吧,讓他們看看我的金子有的是!!”
吳芍藥說,“我覺著不如珠鏈子好,這么粗的鐲子看起來有點俗氣,不知六姐和十姐喜不喜歡。”
趙構故意道,“對她們來說,東西只要是臨安送的,送什么意義都一樣,但對設野馬和賽里來說可就大不一樣,我們送了帝姬珠子,本來是好東西,卻會被他們認為是石頭!”
他看到了洞中堆砌的那些光華璀璨的首飾,對邢秉懿說,“這次我不想讓他們看我的力量,我只要讓他們看看,帝姬的娘家人還有的是錢!你們再選四件最耀目、最好的首飾,凡是跟著我去汴梁的女人,要各戴著一件。”
邢秉懿問,“選四件?除了二王妃,八王妃和元妃你還要帶誰呀?”
康王淡淡的說道,“帶王婉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