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牽住一匹馬的韁繩,手在它的脖子上、背上不停撫著,看那個神態比見著老婆還高興,然后托起它的下頜,掰著嘴看牙口。
一邊看一邊問道,“陛下,陛下,它們是從哪兒淘換來的?”
趙構說,“兔兒窩,完顏宗翰送的。”
曲正甫頭也不抬的說,“完顏宗翰可真夠意思…這么好的馬也送,兔兒窩可是北方少有的良馬場,早在唐代就是營州轄下的一座中等大牧,那里的馬出名的耐寒,登山如走平地,過大漠也不打怵,還比一般的馬匹膽子大…完顏宗翰?”他回過味兒來,抬頭看趙構。
隨后便猜到這些馬是怎么弄來的了,曲正甫懇請道,“陛下,能不能賜給微臣一匹呀?微臣愛馬。”
趙構說,“一百匹馬全都是你的了,以后你管著它們,想騎哪匹騎哪匹。”
曲正甫說,“在這里養它們可不行,得拉到山里去養,氣候不能太干,不能太濕,更不能熱,還要有好草場,有好馬廄。”
看樣子曲正甫的思路已經轉到養馬上去了,對養馬的差事沒有絲毫的排斥。
趙構很高興的問他,“那你認為在哪里養它們合適?”
曲正甫道,“兔兒窩短期看可能不行了,那只有秦嶺一帶,最好是嶺北。”
趙構還未說話,曲正甫想起了張德遠,“不行不行,我不和那個人在一個地方共事!再說,陛下你給我的職位也注定大不過他,我去了他還要踩我。”
剛讓張德遠從陜州軍界踢下來,熟人那么多,曲正甫倒不擔心在人前矮了面子,將來管著良馬,只怕跑到他跟前套近乎的人少不了。
曲正甫就怕在張德遠的眼皮子底下,萬一哪件事觸動了張相公那副文臣的無上威嚴,不但馬養不成,連命都保不住了。
趙構告訴他,你的職位不便太高,朕總不能叫張德遠的面子上太難看,大概比海州團練副使還要差些,但是有一點朕認為很好。
曲正甫問,“是哪一點?”
趙構說,“將來你這個馬場里的任何事情,只須直接向朕報告。其他任何人不能干涉,但在司牧過程中,任何州,縣,司,軍反過來都有義務給你提供方便。”
曲正甫哪會不明白皇帝這段話的意思?
官兒大官兒小已無所謂,關鍵要看對誰負責,對誰報事。
這么一來,曲正甫就算回陜州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張德遠支使不了他,他卻可以偶爾支使一下張德遠。
張德遠還不敢不從。
即便真不想從,也不敢明著不從,因為曲正甫今非夕比,已是個可以直接和皇帝通話的牧官。
皇帝陛下給曲正甫加持了一道特別的護身符。
相較著去別處,如果再讓曲正甫挑選任職地,曲正甫反倒更愿意回陜州了!
但是皇帝給他的職位可真不高,還不如個海州團練副使了。
一百匹馬的牧官,給大戶人家放羊的也能管到這個數目。
曲正甫不在乎!
因為九哥皇帝陛下有言在先,馬群發展到三百匹,給曲正甫升一級,到五百匹再升一級,到一千匹再升一級,兩千匹,三千匹,都會升職。
曲正甫不但要負責養馬,還要負責馴馬,使它們出廄即能為戰場所用。
曲正甫問,“陛下打算給微臣多少人手呢?”
趙構說,“給你兩千五百人。”
曲正甫嚇了一大跳,這可不是個小牧官能率領的兵的數目,平均二百五十個人侍候著一匹馬。
趙構給他們正規官軍的武器裝備,餉資的標準和御前五岳大軍同等檔次。
除此之外,他們還要拿著放牧的馬鞭,拌料的木斗,鍘草的鍘刀。
派給曲正甫的人還在竹車門外砍竹子呢,趙構去信給吳芍藥,將剛剛收降的戚方殘部拉到建康,來見他們的新主官。
不能讓他們在臨安的城墻根兒底下晃悠,都去西北放馬。
曲正甫對付張德遠可能手段不大夠用,馴服這些人應該小菜一碟,不在話下。
趙構對曲正甫說,你不但要馴馬,還要練人,朕給你的這兩千多人要能上場廝殺,要頂的上五千人用,不然怎么保住朕的馬匹。
皇帝的安排可謂煞費苦心,將張德遠和曲正甫放到同一個地方,又不相歸屬。
有這么一個可以直接向皇帝奏事的人,雖然職微位低,偏偏放在主持一方軍政的張德遠眼皮子底下,張德遠行事會更加謹慎。
他的面子和威望未損——看看,和我張德遠混不好的人,去了趟臨安陛下就給個養馬的差事,還不如團練副使。
皇帝把曲正甫塞回陜州,給張德遠的面子已經夠足了,但警省之意他會知道的。和皇帝陛下辦事,就沖你伸手攬權,這已經是最好的處置。
曲正甫能重回陜州,也算有了一個從跌倒處重新爬起來的立足點,上升的空間很足,他也一定會奮起的。
這回趙構的心里舒服些了。
更重要的是,讓曲正甫養戰馬比讓他去開荒強很多。
養馬畢竟與軍務緊密相關,那西北驍將曲正甫就還是一把刀,而不致于閑的生銹,又握在了皇帝的手中。
張德遠以文官主軍,在五岳大軍中是獨此一份,趙構總覺著不大把穩,如果曲正甫留在陜州,一旦陜州有變,趙構的應急手段就不單一了。
這也是趙構肯一下子給曲正甫這么多人的一個考慮。
曲正甫拉起人馬從建康出發的時候,皇帝陛下親自到碼頭相送,他拉住曲正甫的手說,“朕要平定四海,無良馬寸步難行,今日即從足下始之!”
曲正甫說,“臣怎敢不殫精竭慮,以完陛下之任,曲端必為陛下養成好馬!”
韓世忠也來相送,由水師送他們過江,登船之前,趙構給了曲正甫一道旨意。
旨意說,“御前馬監不隸州路,不涉軍司,所到之處凡與牧務相關之事,各路,州,縣,司宜行方便,如朕親臨。”
大船離岸向著江心疾駛。
曲正甫挺身站在船尾,看到皇帝陛下和韓世忠依然站在原處朝他揮手。
一個馳騁疆場多年,不知淚為何物的西北硬漢,此時卻旁若無人的,禁不住淚如雨下。
他知道自己的這番境遇,放眼古今是很難找到類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