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高位者相處,都得維持住表面的和氣,做事說話得有余地。
不可能像個別村婦一樣,自家的雞把蛋丟到鄰家了,沒要回來,便撕破臉皮,官場三年河東三年河西,如果事事招嗔,誰又能走出多遠。
張伯英走的已經夠遠了,已經從安吉跑到汴梁來了,誰再想讓他往郾城去,那得有陛下的旨意。
在我大宋具備帥才者,除了張伯英還有誰?張某要威風有威風,要儀表有儀表,要策略也有策略,要忠心也有忠心。
建炎二年,苗、劉兩賊用偽詔加封張伯英為四廂都指揮使,意欲為其所用,但張伯英一眼便看出詔書是假的,這是什么眼神?
陛下剛到揚州舉棋不定,又是張伯英提出,敵勢太盛,應當渡江防守以圖后計,練兵政,安人心,等國勢一穩定再大舉反攻,此計當時便被陛下采納,這是什么眼界!
張伯英料事在先,剛剛提請陛下將左藏庫移往鎮江,金兀術就殺過來了,雖說到最后東西在鎮江也被金兀術收走了,但這個主意不算張某的先見之明?
從陛下過了江,張伯英哪怕都潰不成軍了,也始終擋在陛下和金人之間,這又是什么膽量?我不去郾城可不是因為膽小。
若非誤以為陛下動了金身,張伯英又怎會打到汴梁來!陛下呢?沒陛下的明旨他就是不走,汴梁城難道不要守?
北邊金軍萬一來犯,這事兒怎么破?
打郾城意味著還要打襄陽,張伯英再往遠處走,恐怕要陷到里面,萬一旨意到了,他想回臨安都不好回了。
張伯英認為就該劉平叔去郾城。
戚方那么多降兵,到最后一個未剩在張伯英手里,張伯英氣不順,而劉平叔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趁亂取了戚方全部的家財,夫人女兒一把抓。
前些日子張伯英叫岳統制從宜興去援建康,岳統制立刻便趕過去了,這么聽話的一個人怎么一到了劉平叔身邊便敢搶一個衛帥的人馬!
這幾天張伯英在汴梁金人的女俘中選了兩個有姿色的,然后又選了五千匹戰馬,所得馬匹在三帥中也占了五成強,這都是必須的。
隨后張大帥就病了。
劉平叔和韓世忠來看望他的時候,張伯英頭上敷著滌過涼水的濕毛巾,兩個新納之妾一左一右的服侍著,一副病厭厭的樣子。
他有氣無力的說,“在下跑的太猛,又是連日的征戰,怕是支持不住了!”
劉平叔說,“馳援郾城迫在眉睫啊…但我手中的馬軍可都在酈瓊手中,而他此時還在郾城。”
張伯英贊道,“還得說是劉大帥,高風亮節,將珍貴的馬軍也送了岳飛,那么岳飛先得了戚方之兵,再得了大帥之馬,郾城看似也沒多急。”
劉平叔道,“但我在汴梁的這幾萬人就憑著兩只腳往郾城跑?”
張伯英知道劉平叔要說馬,這是想算細賬,難道張某多得了馬便該去郾城?馬匹只是張某一位堂堂衛帥勞師遠征之所應得。
他立刻截住了劉平叔的話頭道,“唉,大宋馬匹少,打仗兩腿跑,張某手下也是步軍居多,不得不笨鳥先飛!從安吉跑到楚州、跑到泰州,又跑到汴梁,便是深知自身的短處啊!”
劉平叔你知道自己的短處嗎?別叫我說出“壽春”兩個字,你劉大帥知道沒馬怎么不早出發,還等我這病人干啥。
輪到韓世忠上場,韓承宣說,呃呃…伯英兄,黃天蕩連陛下都親征了,我們為將的是該像伯英兄這么豁得出去…此時的大形勢郾城已成骨鯁,不拔了它恐為后患!
張伯英說,“說到陛下,伯英這次過江前便專門去建康求見過陛下,可行在并不在建康呀…韓兄,陛下在黃天蕩之后是何時回的臨安呀?”
韓世忠不知如何回答,張伯英能這么問話,這個人精一定有懷疑了。
很明顯張伯英給他下了個套兒,如果韓世忠說陛下某日回的臨安,張伯英立刻便會說——我出征前也去了大內。
皇帝去韓州后音訊皆無,日子可不短了。
韓世忠也越來越懷疑皇帝的安危,但誰都別想將陛下失蹤的責任推動韓某身上來,韓某和你們一樣也在汴梁。
韓世忠說,“反正我率軍過江時,陛下在建康!”
張伯英說,那便是張某跑的太匆忙了,居然沒找到陛下的行在!汴梁捷報既然已經送走了,我們等一等陛下的旨意吧。
他躺在床上舉手發誓道,“只要陛下旨意一到,命伯英率本軍去郾城,張伯英別看生著重病,爬也爬到郾城去!”說著將手掌一翻,比個王八狀,“誰不爬去就是這個!”
張伯英才不信陛下在建康,韓世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急得把自己說過的話都忘記了。
如果陛下在建康的話,劉平叔急急忙忙將汴梁捷報送去了臨安,韓世忠你怎么不說陛下在建康?
劉平叔沒話可說了,他也很矛盾,壽春,毫州,汴梁接連大捷,劉平叔把名將世家的臉一下子全都掙回來了,祖墳都刷刷的冒著青煙直射斗牛。
劉平叔有今天,多虧了李綱和岳飛的擠兌,挑在岳飛筆桿兒上那條沒骨頭的青蟲,曾經深深的刺痛過劉平叔。
從這方面說劉平叔早就該出發了。
但他又不甘,陛下哪怕對他三次大捷吭一聲給個笑模樣,劉平叔立刻就去郾城,也許張后英問的對——劉大帥問韓世忠,“陛下真在建康?”
韓世忠咬著牙說,“在!”
劉平叔說,“你也發個誓。”
韓世忠舉著三根指頭的手說,“韓某若撒了謊…”
劉平叔說,你舉那只手。
韓世忠急了,紅著臉道,“劉兄你是有體面的人,揭我短是不是?我這三根指頭就是為發誓用的,你發誓還點五根香啊!”
張伯英冷眼看著另外兩個人,在暗暗的想著皇帝,心頭卻蒙著一層陰云,感覺自己的病就要由假轉真了。
韓世忠說,“我離開時陛下還在建康,若有半句謊話我也是這個!”
說著,他面紅耳赤的,將三根指頭的手掌扣過來比劃。
張伯英和劉平叔正在無語之間,猛聽到門外有親軍高聲喊道,“稟大帥,建康來的兩位欽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