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師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回去后該怎么對吳娘子講。
張二哥說你回去就這么講:太上走到半道,猛然想起村子里有些事未完,必須親自回村一趟,于是陛下又陪著回了村子——
陛下回村了這是實情吧?陛下和太上回村子,別人都要等一等吧?
小師傅你只要這樣說,算不上你謊報,又不必讓吳娘子無來由的心焦,你放心小師傅,只要村子一有動靜,我們必會第一時間飛報吳娘子。
直到目前村子里還平靜的很,真有事的話高、張兩位將軍不能讓它這么平靜。
張二哥說,任何時候不能自己嚇倒自己,萬一吳娘子帶著人非要去增援,我們攔是不攔呢?
萬一攔不住吳娘子,壞了陛下的事怎么辦呢?小師傅,別忘了臨津倚離著村子才二十幾里,晚上一點動靜便傳出去老遠。
小船師看出來了,守臨津倚這些人的主心骨就是張二哥。
張二哥說的入情入理,小船師決定按張二哥教的報,他只是糾結,這么報萬一誤了大事,師傅還不得打。
恰在此時,村子方向又遞來了陛下真正的旨意。
陛下留的那個人沒有親自回來,他仍在潛伏,自行決定留下的十幾個人派了一個回來,傳的就是這個人的話,看來他們也聯絡上了。
小船師仔細的聽完了,感覺這回他才算圓滿完成了吳娘子的囑派,他辭別了臨津倚的人,撒腳如飛的跑回去了。
村內。
趙構終于看到了吳乞買,原來長的是這個樣子,黃褐色的一張方臉,淡淡的胡須,一雙單眼皮掩了兩道精光,幾乎不大愛撩一撩。
他從巷子里走過來時目不斜視,先瞟了一眼南街口的那些神情委頓的老老少少,轉到臺前來時,眼珠兒往地上的婁室那里動了一下,目光便立刻收走了。
吳乞買面無表情,連步履都沒有變化。
這人往臺上舉步時,趙構才接到了他朝自己射過來的目光,從中看不到任何內容,兩人對視了一下,那道目光又從趙構的大斧子上掃過去了。
與此同時,從東街南邊最近的院子里出來幾個人,三個人的裝束一看便是外國的使節,在四五位官員和勁裝侍衛的陪同下,從短弓手的列陣后轉出來,步至臺東站定。
吳乞買端端正正地坐下,有人嗓音響亮的喊道,“皇上御駕親至韓州,賞賜昏德公,昏德公一家跪謝皇上——”
趙構的身后出現一陣騷動,那些人要都跪下的話,還站在原地可就跪不下了。
他能猜到,吳乞買帶著行仗、玉炳、使節,從上京跑了這么遠的路趕到韓州來,注定要擺一擺金國皇帝的隆重威儀,而且讓昏德公正式參拜大金國皇上,是這套程式里預定的頭一項。
不然執儀官不可能未經吩咐便這么喊。
納俘,是最能體現勝利者強力和威嚴的儀式,這種屈辱會給跪拜者帶來巨大的人格摧毀,但他們無力反抗,反抗只能帶來下一次的變本加厲,除了順從又能如何。
從身后人群應聲而出的騷動中,趙構已然猜到了太上這些人的反應。
這與去淮河赴死不一樣,半路上太上和趙大哥堅持不乘車,堅持步行,而重新回到村子里以后,留給這些人的,可能還是漫長而無望的煎熬。
誰知吳乞買一擺手,將這個儀式制止了。
他的第一句話便問向了趙構,“是誰給你們的膽子,敢擅自跑來韓州拉人?”
是趙構把吳乞買的安排打亂了。
趙構不知道見金國的皇帝有什么具體規矩,他只去過完顏宗望的大營,吳乞買突然發問讓他有點措手不及,要不要直接把四太子搬出來呢。
臺子東邊站的一個官員沖他喝道,“你見了皇上連跪也不跪,當著三國的使節居然還是一副謀良虎①的姿態!”
這人說的謀良虎是什么玩藝兒趙構又是不知,他猛的扭項,怒目看向此人,四十出頭白白凈凈,也在怒目看向他。
趙構可以跪四王妃一個漂亮女子,當時黑燈瞎火做個戲而已,此刻當著韓州的父老的面,讓他跪吳乞買可不行。
朕只是不方便告訴你們,朕是大宋的皇帝,豈能跪一個沐猴而冠的小金主!
吳乞買擺擺手,沖那人道,“曹刺史你稍安,看不到朕在問他話?”
原來這個人是韓州刺史,東邊營地上有他的旗子,那么太上和大哥陪著下棋的人便是他了。
此時吳乞買有話,曹刺史不得不噤了聲,但趙構可不會輕易饒過他,料想那句自己聽不懂的“謀良虎”也不會是什么好話。
我就盯著你,我就憤怒了,我就無禮了,一個在黃天蕩餓了四十天、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的下級小頭目知道什么狗屁禮節,該有什么好態度?
曹刺史讓趙構盯的又憋不住了,面紅耳赤的喝道,“皇上問你話呢還不快答,盯著本官干什么!快說你們為什么無旨跑到韓州拉人?是誰指使的!”
趙構站著不動,也不答話,依舊對姓曹的怒目而視,兩只手還把大斧子端了起來——我不是要對皇上動斧子,我只是對這個刺史不滿了,短弓手們千萬稍安勿動啊。
婁室在地下大喊道,“陛下!陛下!是我!”
婁室伏在地下站都站不起來,不但兩條胳膊被人反綁在背后,小腿上還緊緊的捆一道兒呢。
吳乞買頭未動,眼珠又往婁室那兒移了一下,隨即又沉著臉看向趙構。
婁室喊道,“陛下,陛下快救我!這個蒲里衍無禮的很,他不止一次說過,在他的眼里只有四太子,別的人誰都不認識,更不認得上京的皇上是哪個!”
吳乞買居然第一次失色,臉色脹到了憤怒難抑,厲聲喝道,“這是哪里來的莽漢,讓他在這里亂叫!執儀官!還不快把他給我拖出殿去!”
一個土臺子鋪塊紅布就是“殿”了,吳乞買不怒到極點不會出這樣的口誤。
但趙構一下子猜到了吳乞買的心思。
從吾魯烏烈對婁室的態度上他早該想到,金人崇尚勝利者,崇尚軍神,因而更看不起成了俘虜的軍神。
吳乞買應該頭一個知道婁室被人捆了的消息,即使開始不知道,那他從臺子之前走過去時,也一定認出了婁室,但那些使節們可不知道捆著的是誰。
遠處有個人慌張的一揮手,從旁邊大步沖上來五六個吳乞買的侍衛,幾步到了婁室身邊。
趙構道,“慢著!”
高寵“噌!”的一下把大鐵槍橫過來攔在他們的前頭,“慢著,我們蒲里衍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