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娘子心如火燎,前頭還不知道是什么狀況,樓船過了這里不知道還要往前再走多遠,岳云泊船的地方可以說是僅有的好地方,行到此處,再想派人上岸拉船都不行了。
因為船根本就無法靠岸,只要一停槳便漂回去了,萬一失控了還要撞到后邊停泊的大船。
她除了告誡底下的船工們不要松勁,簡直一點別的辦法都沒有,感覺離著在前頭開路的九哥越來越遠了。
船艙底下喊起了號子,船身兩側巨大而堅固的輪槳在執著不停地轉動,只掀起來小小的白浪。
在來州,完顏宗弼截住了路上的行人,從他們的口中打聽到,十來日以前,這里確有一隊兩三百的人馬護送著十幾乘豪華的車子向北去了。
宗弼催促著馬隊片刻不停,在半路上看到婁室宿營的殘跡,篝火余燼、車轍、蹄印子依然清晰可辨。
雖說只有區區的兩三百人的規模,但他能看出營地的守衛和警戒井然有序,婁室在這一路上確屬盡心盡意了。
他一邊往前飛奔一邊想他的族兄,認為宗翰在軍務繁忙的間隙里,不但安頓了宗強的后事,對自己的妻子也很重視,而且還專門派婁室北上護送,這就比讓他南下接應自己更為正確。
一直以來擋在他和宗翰之間的那座大山,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已不再巍峨。
還有婁室,四太子想,如果婁室能保護三位王妃無虞,便和婁室盡棄前嫌。
這支一千人的馬隊奔向韓州的速度一點都不慢,婁室營址上遺留的馬糞還未干透呢。
但他不敢松懈,自己丟給趙構的金雀開山斧,多半會被他在一路上加以利用,甚至可以憑著它輕松打消越王妃的顧慮,這個念頭讓宗弼不寒而栗!
不見到王妃、二嫂和八弟妹的面,他一刻都不會停下來。
他已經趕到了來州,趙構一去時是逆流,回來時可不一樣,如果他實在來不及的話,至少也要趕到遼河再想辦法。
臨津倚往北是一片綠油油的土地,除了在東方起伏著難以跨越的山嶺,其他三面并無遮擋。
正是午時時分,小雨細細紛紛,落衣無聲,連遠處罕見的、拔地而起的樹叢都是新抽的葉子,很鮮亮,很濃密,就像濃彩染過的,這里的五月氣候很好,很有幾分江南煙柳的意境。
但趙構一看這里的地勢,便體會到了韓州那些人的無奈,他們即使萌生了逃離的念頭也插翅難飛。
往北不可能,往南是臨津倚,往東是大山,往西估計要走到茫茫大漠里去了。
以往趙構一想到韓州,想的都是邢秉懿,這是他第二次想到了道君皇爺,還有他的那位上任僅僅一年多的皇兄。
不知道被囚這幾年的遭遇會不會讓兩人徹底死心,對于他這位趙九哥的從天而降,又會是什么驚訝的表情。
還有他的母親韋賢妃、在道君皇帝心幕中能力一直強過他的鄆王趙楷、許多宋室親王、帝姬、駙馬和離開汴梁時才兩三歲大的下一輩人,帶上這些人從金國腹地逃出來真的很麻煩。
而且除了自己的母親之外,趙構能夠隱約地想到,帶他們平安回到臨安之后,很可能還會有層出不窮的麻煩。
但是機會僅有這一次,帶他們回臨安是第一要務,別的沒功夫細想。
疾行了六七里,路邊出現耕作過的土地,一個農夫都沒有。
地里長著一片片秧株低矮的豆子,都匍匐在地上一片碧綠,還未到開花季節,正北大約十五六里的地方,在豆秧和野草叢里很快露出一小片村莊來。
高寵和張憲可不會像皇帝一樣胡思亂想,長年的戰場廝殺,讓這些人對陌生地帶始終保持著警惕。
離村三里外,他們停了一會兒,先將馬車藏在樹叢后,將村子周邊打量一遍。
一片小村子,過不去一百戶,村口有個軍營掛著金國旗子,村東向山的一面也有一處營地,看規模人都不會多。
那么這里一定就是父兄所在的地方。
不然兩處營地設在此處只為看住一個小村子根本就沒來由。
高寵有點焦慮,不知婁室那一百人還在不在村子里,村中如此安靜,婁室會不會已經帶人離開這里奔沈州去了。
趙構不能再等,問張憲道,“是端營為好,還是留著為好?”
張憲盯著村口想了片刻,不打算先端掉它,因為這里不是臨津倚,村中情形不明婁室走沒走不知道,離著村子太近了,端掉它也就驚動了婁室。
高寵擔心萬一婁室沒走,只要拿刀架住了老皇爺或是任何一個人,這些人便被束住了手腳,但他表示這兩處小營盤不算個事,早端晚端無妨。
趙構說,“那我們接著裝!動不動手進村再定。”
高寵抬手叫過四人,叫他們在村外隱伏觀察,同時照顧好馬車,如有異常情況要及時進村報信。
馬隊一聲不吭往村口處奔來。
營地比東平寨還要小,木柵欄里搭著數頂帳篷,營門外有鹿角拒馬,旁邊站著兩個上年紀的金兵執哨。
看到趙構這些人馳來時,兩人的長槍依舊靠在肩上,驚訝地伸著脖子看他們,連問都懶得問一聲的架勢。
趙構在營門外朗聲問他們,“西路元帥和他的人還在不在里面?”
其中的一個小校答道,“在里面呢,但你們又是哪一部的?”
謝天謝地,婁室沒走。
高寵在馬上拿鐵槍的槍桿敲了一下那副拒馬,嗓音低沉卻帶著瘆人的穿透力,“四殿下的事不該你問的少打聽,知道嗎兄臺?會少很多的麻煩!”
兩個人直著眼睛無話應對,這個黑大個子真是見所未見,手里拿著的那還能算是槍嗎,拿一截兒下來做碾滾子都可以了…
這些人不喧不嘩,馬蹄子踏在松軟的土路上幾乎沒有聲音,人過去后,小校對另一個道,“我們的正事不是擋這些人,是看著那些囚犯,對不對?”
一陣小風刮來,剛被槍桿子敲過一下的那副牢固的拒馬,居然“嘩啦”一下散了架,木棒子摔了一地。
另一個小校吐著舌頭,眼睛直著看向村口,“你真說對了。”
正東正西、正南正北的兩條街在村子中央交叉,將村中成片低矮的茅屋分隔成大小相當的四片。
十字街心是一片空地,空地的北邊是個半人高的土臺子,臺邊豎了根光禿禿的木頭旗桿,上邊拴著婁室的馬。
婁室端坐在土臺子上,身后四個親兵中一個人扶著婁室的門扇大刀,婁室看著土臺子前面剛剛集中起來的老老少少,內心已相當的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