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退堂鼓回臨安是風浪,去韓州同樣是風浪…巴拉巴拉…所有沒法選擇的行動和結果都是天意,他一臉嚴肅的稱贊道,“娘子好有道理,”隨即拄著大斧子,一把打開了艙門。
夾雜著濃重水汽的夜風一下子撲面進來。
艙外,風雨如晦中只撐開著六七把油紙傘,是王妟、扈三娘、岳云和幾名女侍衛,遠處的船工們在大雨籠罩的甲板上忙碌著。
主帆已經解索,正在大風中艱難的下降,鴨卵粗細的長索每松掉一尺,巨大的帆篷便鼓脹著遠離主桅一尺,它要擺脫羈絆,將主桅繃得“吱呀”作響,船身傾斜。
突然,風向陡轉,整片主帆像風車葉子似的兜向了另一邊,甲板上劇烈的一晃,好幾個女侍衛踉蹌著側跌出去,只有三條腿的趙構巍然未動。
遠處喊道,“好了!”
岳云的那把雨傘舉到皇帝的頭頂上來,海風灌得趙構喉嚨發嗆,靴子和袍子已經淋濕了,雨點子在傘面上密集而清脆地擊打著,在艙內透出的燈光里騰著一層霧氣。
電光一亮,趙構看到不遠處另一艘船,電光一滅,又什么都看不見了。
兩位年紀稍長的船工渾身濕透地跑過來,站在皇帝身前回稟,“陛下放心,帆都降下了,我們的船能挺住,但駛不那么快了,麻煩是各船不好聯絡,就怕在雨中走散了!”
這是個問題,趙構拄著大斧子道,“列位船工,辛苦你們了!”
“嘿嘿,方才那一刻小的們的是有點怕,帆好懸沒落到海里!但是一看到陛下和這把大斧子也在甲板上,小的就什么都不怕了!”
趙構笑道,“那依你們看,今夜的這場風浪比我們剛出臨安時遇到的那一場如何呢?”
船工道,“陛下,這浪頭!比上次、我們進淮河前遇到的那一場有大不小了!”
“相比來看,哪一場我們更好受些呢?”
王妟已然爬起來,回道,“還是這次好受些,這次我總還能勉強站的住。”
一個船工道,“是呀,上次小的都吐了。”
趙構上一次也吐了,而這一次,他目光灼灼的環顧眾人,“吳娘子說得好,這是天意!四太子擔心我們去韓州路上顛簸,這才給我們壓了那么多的硬貨!”
眾人大眼瞪小眼地略想,轉而齊聲附和,那還有什么可擔心的!皇帝問,“關于各船的聯絡你們有什么好主意?都說說看。”隨即又道,“外邊沒什么事情,管事的到朕艙里議一議,其余人各回本艙避雨。”
艙內,一位女侍衛道,“可以使人爬上桅頭,于桅上系一條淺色的絹帶,或可醒目。”
岳云道,“陛下,我可以爬上去!”
趙構掂量了掂量高聳的桅桿,搖了搖頭,犯險也不是這么個犯險法兒,電閃雷鳴的,愈高愈危,他留著岳教頭還有大用處呢。
有個船工道,“可于甲板上點起燈籠來。”
“以往這么干過嗎?”
“回陛下,以往碰上這樣的大風浪,人都要拿繩索將自己捆到什么地方才穩當,更不要說點燈籠了,但這次可以試一試,在低處總比高處好維護。”
“嗯,燈籠本來防風,只要有個人在甲板上冒雨遮傘,可行!最好排出個班次輪換一下,誰先來?”
“陛下,我這一隊先來!”扈三娘搶著道。
船工欲言又止,“怎能麻煩你們!你們往雨里一蹲,只怕風浪會更猛。”
王妟道,“你的話有毛病!”
“…反正你們不便再出頭了,我們這些男人們還能動彈!”
“什么意思?難道我們女子不是同你們一起走到這里來的?我還當面砍過四太子一刀呢,吳娘子還射過他一箭,你倒是做過什么?敢瞧不起我們女子!”
船工急了,這話把吳娘子也牽扯進來了,他紅著臉,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小的可不敢,你那時是事發突然,機靈倒是機靈得很,但怎知不是你礙了陛下的手?歷來海中行船是有講究的——船上不可有女子——這是我們船家一大忌諱!”
趙構對船工所說的并無反感,想想在面對完顏宗弼的那一刻,趙構占盡了先手都沒KO了完顏宗弼,仿佛船工說的是有幾分道理,扭頭看一眼岳教頭,這小子正在看熱鬧。
再看看吳芍藥,她并未生氣,本來在大風浪中行船,人人都有些緊張,她不介意兩人的爭論,還笑著瞅趙構,要看他如何裁斷。
扈三娘咬著唇角丟了岳云一眼,指著船工道,“吳娘子你看,分明他將我們所有女人都瞧不起了,我們在宜興城頭砍那些亂匪時他沒看見。”
王妟著惱道,“你看不起我,怎敢看不起吳娘子,若有忌諱我就一句話不能說了,但只要吳娘子點個頭,這第一班便是我坐!”
兩個進艙議事的老船工腿軟,船一晃便坐在地上,隨口一句話被兩個女侍衛轉了兩轉,居然捎上了吳娘子,他們張口結舌,“小的哪敢狂妄!只是隨口一提,不敢欺瞞陛下和吳娘子”。
“九哥,你不能不拿主張了,”吳娘子笑道。
這事難辦,偏向王妟這些人,皇帝豈非認為船工們說錯了?偏向船工又會有一大撥兒人不樂意了,趙構尋思著,在眾人凝神的注視中,居然也慢慢地坐到了艙板上,外頭風雨大作,比前時更加猛烈,有一連串的炸雷聲傳入耳朵。
好幾個人也一同席地坐下來,趙構看了看,嗯,穩當多了,等雷聲稍住才道,“船工說的沒錯啊,”
“九哥——”吳芍藥終于不高興了。
“但朕何時怕過什么忌諱!忌諱都是講給別人的!忌諱到了朕的手里便是殺手锏!王妟,你便做頭一班!”他對船工道,“護燈一事交由女侍衛們做,你們只須盡力給朕使好船!”
女子們獲得了勝利,王妟和扈三娘立刻排班。
趙構道,“但只有這一個手段也不成,畢竟燈火在甲板上還是有些矮了,背風的地方不敞亮,敞亮的地方不背風——朕還有個提議,”
“陛下,是什么主意?”
“吼!吼的要有勁道,朕看這個事兒不好軟綿綿的了,女侍衛安心護燈吧!”
王妟還得點上備用的燈籠、準備雨具、再找個妥貼點的地方,等她準備好了,蒼勁渾厚的船工號子已經從半敞的舷窗里飄了出來。
不遠處的一艘樓船上是御營司的人,馬統領急吼吼的吩咐,“快快,選五十個嗓門兒透亮的,給老子坐到船甲板上去唱!”
他側耳聽,左舷是號子,右舷方向很近的地方也有歌聲傳來,仿佛以前聽過:
“故園排虜宴,胡馬踏燕云。北望黃河咽,何方是故人。漢唐仁義氣,刀劍匹夫恩。忘恥非男兒,蹉跎又一春…”
艙中只剩下了兩人,吳娘子由衷地說道,“九哥真有你的,這真是個好主意!只要長著耳朵的都不會走丟了,還將士氣一下子鼓動起來了。”
趙構舒服地往木床上一靠,側著耳朵對她道,“你再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