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先看扈三娘的腳,在裙子底下蓋著看不到,于是道,“你撩起裙帶子來,讓朕看看。”
扈三娘又結巴起來,“陛下…是何,何何意?”
“你若纏足可去不了余杭門,朕要微服出行,不坐車。”
扈三娘放了心,原來是她自己想多了,臉紅了一下,撩起裙擺道,“陛下請看,我們不是擺設,要做活兒,整日跑里跑外的,都不纏快上馬①,”
趙構一看,果然是一雙正常的腳。
扈三娘道,“不然又是地上又是海里的,我豈能跟著陛下跑那么遠。”
趙構放了心,“原來你也隨朕巡幸過海上。”
扈三娘有點自豪地道,“那當然,陛下讓雷劈的時候奴婢就在陛下身邊,和吳娘子說話的那人便是奴婢。陛下想的都是大事,連吳娘子都不多看一眼,當然不會留意奴婢了。”
話說完,她好像感覺自己又說錯了什么地方,惶恐地看著皇帝。
趙構倒沒意識到扈三娘說錯了話,讓她去喊兩個侍衛來時,扈三娘果然行動利落,一眨眼便把人喊來了。
兩個侍衛精明強干,個個二十來歲,皇帝叫他們也改換裝束,其中一個人挑了副擔子,一邊兒一只羅筐,不帶兵器,只是把廚房那把菜刀放到筐里。
君臣四個微服出了和寧門,像是出宮采購。
和寧門是禁宮北門,空手的侍衛手中持著一枚八角形的卡片往門上晃了晃,卡片中間鑿著眼兒,上面用各色的絹線纏出極為精致、一絲不茍的花紋。
守門禁衛一看卡片,立刻放行。
黃昏時分,和寧門外一條通北的闊街上很熱鬧,路東店鋪林立,出售珠玉,珍異,海鮮,野味,天下罕有的奇器。
到這般時候街上人還擁擁擠擠,一派繁榮氣象 路西也沒閑著,三省六部五府的官衙挑起了大燈忙著修擴衙門。
剛剛定都臨安,大事小情都處于草創階段,各級官府都要定衙,連臨安驛站也得由普通的府驛升格為總驛,辦公的地方都得擴大。
官員們也得定宅子,臨安的地皮價漲的也飛快。
趙構不知道這些官員們是怎么籌錢的。
君臣們坐在一起論道沒說的,說到摟錢的正道,好像除了收稅沒別的門路。
但趙構發現,各部衙門晚上都不歇著,都在緊鑼密鼓地擴建,從和寧門往北,一直到朝天門,最繁華的地段上處處都有各部的工程。
鬧了半天,誰都有私下里來錢的渠道,只有趙構傻等著收不上來的稅,誰要錢還都朝皇帝伸手。
趙構知道,偏門摟錢的事,即便問到官員們的頭上,注定也沒人好好跟你說。
做個動蕩之世的皇帝真的很不易。
處處捉襟見肘,做皇帝的還不能顯出過分的焦慮來,定都后,流散到各處的官員們陸陸續續地都匯集到臨安來了,連加著“權”字頭的官員都來了②。
如果皇帝急的跟猴似的上躥下跳,他們怎么安定?
趙構已經吩咐過,最近這時間隔日一朝,他有兩方面的考慮。
一個是他對一些官員和政務不大熟悉,前面那個趙構留下來的記憶看著挺多,要用時一件一件都有點恍惚,他想留出時間朝吳芍藥好好打探打探。
另一個,趙構想隔一天到臨安城內走一走,掌握第一手的印象。
這不,第一天出宮,他就看出點門道來了,原來錢并非只有成都才有。
臨安城從唐代便成天下富郡,金兀術到臨安走馬觀花才來了多長時間!你就算讓金兀術脖子上、馬屁股上都帶著挎兜兒,他裝的也不如議和送的多。
別說此時金兀術還在黃天蕩里憋著呢。
要是放在別人,有這么好的天機,做皇帝的總該運籌帷幄、調調兵,在黃天蕩一舉生擒了金國四太子,聚殲他手下的人馬,那豈不是立威的大好時機?
但趙構不這樣想,他無兵可調,家里也是一團糟,打仗又是外行。
與其一上來便將事態弄到不可控、不可預知,還不如坐觀其事。
反正,從此大宋皇帝陛下在臨安城再也不必逃跑了,急啥。
他打定主意最近一個階段凡事不多干預,順其自然,讓各路人物都露露面,然后他才有自己的判斷和主意。
歷史上他最熟悉的一文一武兩個人都沒出現,至少他們在臨安城的名聲還沒有達到如雷貫耳的地步。
據他所知,四太子完顏宗弼在也算是當世響當當的軍事家,政治家,既然一時砍不破他,就當他是塊磨刀石好了。
這不是謀略,而是最最常見的道理——火候燒不到,硬要吃,排骨上總有血絲。吃大閘蟹不帶點白酒,早晚要發胃寒。
四人是要去找吳芍藥的,在人們奇怪的目光里,挑著兩只空筐子越市而過。
這條往北去的大道名叫御街,街東的店鋪后邊傍行著一條小河,從店鋪建筑的間隙里能看到河內有小船往來,對面是成片民居,有民婦在岸邊洗衣。
走到眾安橋的時候街上已經掌了燈,下瓦子里商販云集,呦買喝賣。
雖說金兀術就在不遠的黃天蕩里,但臨安是太平盛世啊,在這樣一座不夜城里,趙構對吳芍藥的擔心稍稍減輕了一點。
他們由眾安橋往左手一拐,進入興慶坊,一個衛士低聲道,“陛下,前頭便是大理寺的菜園子。”
扈三娘也道,“我們到市上采購,有時便能遇到大理寺的菜夫賣菜,中瓦子、大瓦子和下瓦子里都能看到他們的影子。”
臨安城的瓦子就是市場,三個瓦子經營各有側重,比如剛剛過來的眾安橋邊的下瓦子,就是藥材和醫館扎堆兒的市場。
趙構曾經格外地朝下瓦子多看過一眼,從街邊經過便能嗅到一股草藥味兒。
另一位挑筐的衛士道,“陛下你看到沒有,墻內露個亭子尖,是菜園子里的,那是風波亭。”
聽了風波亭三個字,趙構心中一動,一下子把各種瓦子都丟開了,有點說不出來的驚悚感覺。
原來風波亭是在這兒!他始終沒忘的、兩個足以扭轉大宋不同走向的人物,多年后便與這座亭子聯系在了一起。
這里是一處丁字路口,往南直走上四五百步就是臨安城最近西湖的錢塘門,往北一直走上三四里便是余杭門,站在風波亭外,已能看到余杭門的城樓子了。
他不由得隔了墻往里眺望,果然只能看到個亭尖。
有心下令立刻拆了它,又覺著不行,人忙著建,你拆,還不都得說皇帝瘋了!
但有個念頭此時竟然無比的強烈:
我便做個安穩的皇帝,凡事順其自然,我倒要看看,有些大事是不是真如史書上所說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