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風瑾并不遲疑,雙臂輕揮之間,劍勢一變,便將拓俊京胸前數處要害都籠罩在劍意之內。
拓俊京本自存心藏拙,其實自身功力要勝過康風瑾一籌,可自己一向視若珍寶的佩劍被斬斷之后,當真又氣又怕。
氣的是自己大意之下被康風瑾劍法所制,竟把寶劍折了,怕的是寶劍乃是朝鮮國王御賜,不知會不會受到彈劾。心里這般氣苦,手下自然再無半分留手。
康風瑾本來沉穩老練,雖說上清劍法以險絕著稱,可在他手里往往三分以治敵,七分以防我。
然而就在剛才,康風瑾久攻拓俊京不下,下定決心以身犯險,將經天十六劍中的一招“鳳越九天”融合進自己獨創的雙手劍之中,果然頗具奇效。
此時康風瑾大占上風,迫切想要拿下拓俊京逼問出楊寧下落,哪怕情知楊寧多半已兇多吉少,可最起碼也能給恩人一個交代。
心急之下,竟然忘了拓俊京畢竟是朝鮮第一大宗之宗主,身懷海云臺秘術,一身功力高深莫測。
拓俊京眼見康風瑾一招得勢,又復冒進逼向前來,全部劍招都集中在自己周身要害,竟然使得自己下腹門戶大開,當下“哼”一聲,左肩斜沉,竟然在避無可避之下生生將劍氣躲了過去。
他見京一柄長劍已然無法避開,急忙用斷劍格開劍尖,順勢將斷劍棄在地上,繼而十指連動,快速結了一個北斗訣印,而后在胸前畫了一個奇怪的符印。
這一系列東西說來慢,實則眼花繚亂,幾乎在一瞬間就已經完成,赫然便是那鼎鼎有名的海云臺秘術“青玉流”。
康風瑾見狀,心下頓時一慘,他聽顧風遙說起過這秘術的詭異陰毒,深知一旦中招,生不如死,便是通天徹底如上清掌教那樣的人物,也救不了。
可這如何躲得過去,拓俊京這一招氣凝而凝,呼的一下打入了康風瑾的下腹。
顧風遙離得最近,見狀又驚又駭,叫道:“住手!”
繼而是遲風楠,張風怡,以及眾多上清弟子,見到拓俊京又使這種陰毒秘術,更加怒不可遏,齊聲喝罵,可心中卻也均栗栗危懼。
康風瑾眼中頓時失去了神采,仿佛靈魂被抽離一般,雙劍“當啷”落在地上。
拓俊京一招得手,便即退后,閃到海云臺弟子眾前,他自是情知康風瑾必死無疑。
遲風楠離得最近,一把上前將康風瑾抱住,繼而是顧風遙,張風怡也奔了過來。
顧風遙看見康風瑾臉上肌肉扭曲,顯得全身痛苦已極,雙手不住亂抓胸口,和當年的楊寧一模一樣。
她心想這該是何等的生不如死,康風瑾見顧風遙過來,沖她展顏一笑,說道:“風遙…師妹,我知道這么多年來,你瞧不上我,曾經…我們無話不談的,后來卻疏遠了,在你心里,是不是…特別瞧不起我,呵呵…呵”
他說話斷斷續續,最后竟然笑了起來,只是此時人人悲不自勝,哪里還能笑得出來。
顧風遙心灰意冷,痛哭流涕,聞言搖頭道:“沒有…”
康風瑾又道:“不巧的是,康某與師妹…是一類人,十三年來,梧桐客棧救命之恩,一日不曾…或忘…”
說罷頭顱垂下,雙目失去了神采,顯然是活不成了。
顧風遙頓時嚎啕大哭,遲風楠、南華與一眾弟子皆痛心疾首,南玄遠遠瞧見,幾欲昏厥。
寶帳見康風瑾身死,上清眾人心神俱亂,大喜過望,情知機不可失,忙運內力將聲音遠遠地送了出去:“諸君聽著,上清宮覆滅即在今日,正是大家揚名立萬的絕佳機會,今日人人務需奮勇殺敵,殺!”
說著他手臂下揮,當先便率眾喇嘛沖上前去,眾喇嘛兇相畢露,誰能想到平日里誦經拜佛,受人供奉的佛門僧人,拿起刀來竟比魔鬼還要可怕。
只見喇嘛手持戒刀,口中吶喊著殺進宴會之中,也不管是上清弟子還是武林群豪,盡皆打殺,只一照面便被砍翻數十人在地。
群豪大都武功盡失,面對猝然發難的眾多番僧難以抵抗,群豪都覺詫異,只道密宗番僧是來與上清宮為難的,怎么連其他武林人士也不放過。
眾多番僧猶如狼入羊群一般對著場中群豪大肆砍殺,片刻的驚詫過后,后面眾豪紛紛拿起兵刃抵抗,只是內力全失,僅能以外功功夫相抗。
好在群豪人數眾多,形勢雖然大為不利,卻再也不是閉目等死。
場中頓時混亂不堪,群豪慘叫聲,怒罵聲夾雜著兵刃相交聲乒乒乓乓此起彼伏,本來喜慶的宴會場中尸首狼藉,血肉橫飛。
遲風楠沒想到變故陡生,忙將康風瑾尸體交給其他同門,自己帶了三十幾位同門沖上前去擋住殺紅了眼的喇嘛,隨后上清弟子反應過來,陸陸續續挺劍前去支援遲風楠。
隨著上清弟子的加入,又有各派首要人物出面呼喝發令,群豪逐漸穩住陣腳,番僧也多有死傷。
寶帳見姽婳和拓俊京還在一旁作壁上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揮手掌斃一名上清弟子后,縱身前去天玄門眾人之處,只幾個起落,便來至姽婳身后。
姽婳此時正與一個年輕弟子低聲交談,年輕弟子正在稟報什么要事,寶帳凝神細聽,卻因周圍實在太過嘈雜,兵器械斗,喊殺震天,便連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寶帳見天玄門弟子對他到來理也不理,頓生不悅,心想:“我貴為西藏活佛上師,地位尊崇,就是到了大明朝廷和滿清朝廷之中也是備受禮遇,可這天玄門與自己即是同盟,卻毫無半分禮數,從這些普通弟子對待自己的態度便能看出,天玄門是絲毫沒有將我密宗放在心上。”
寶帳心念一轉,又想:“這天玄門主姽婳竟毫無一絲朝堂覺悟,儼然一介武癡,看來他奉攝政王之命剿滅中原武林是假,陰奉陽違以報私仇才是真,不過她既然不熱衷于榮華富貴,也就斷然不會與我爭功,倒是好利用她來助我成事。只是…”
寶帳眼珠一轉,就看見拓俊京令屬下二十幾人圍成一個小圈,自己與那位絕美女子立在圈中央,拓俊京此次帶來的屬下很少,卻俱是精銳,個個武藝不俗。
“這倒是個難對付的角色,這二人各懷鬼胎,真是麻煩。”
寶帳想著這里,見那年輕弟子已稟告完畢,便冷哼一聲,道:“這出戲好看嗎?姽門主。”
他將“姽門主”三個字咬的極重,像是對姽婳的坐山觀虎斗表示不滿。
姽婳回過身去,故作驚訝地笑道:“上師有何見教?”
寶帳道:“今日是將上清宮一舉覆滅的絕佳時機,門主為何還在作壁上觀?”
姽婳手指場中,武林群豪此時正在與密宗番僧血戰,哀嚎遍地,慘不忍睹,只聽她冷冷道:“本座率門人至此,是來覆滅上清宮的,不是來屠戮我中原武林同道的!”
寶帳氣極,怒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上清宮樹大根深,若不斬其羽翼,安能除根…”
姽婳并不待他一句話說完,就打斷道:“好了,活佛是不是自以為只有自己是聰明人,想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本尊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本門只與上清宮為難,除非擋我的路,其他中原各大派,一概與本門無關。”
寶帳沉聲道:“貧僧只道姽門主是可托付大事之人,沒成想竟是如此的婦人之見,鼠目寸光!”
天玄門弟子孟弘聞言叫道:“老禿驢,你胡說什么?”
“孟弘,不得無禮,退下!”姽婳叱退弟子,突然拂塵輕揮,身子便一躍而起,向著場中縱去,隨即凌空疾拍一掌,周圍弟子正自納罕,卻只聽遠遠地一名上清弟子應聲而倒,胸前衣襟已被震碎,露出一個猩紅的掌印,五臟俱損,已是活不成了。
場中上清弟子見得是她,又是驚懼,又是憤怒,紛紛合力向她刺去。
姽婳面沉如水,拂塵一揮一拂之間,便有一名上清弟子死于非命,她出手狠辣,每一名死去的上清弟子都有極重的外傷,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寶帳側首偷窺,心中還在回憶她方才那凌空一掌,剛猛霸道,戾氣極重,已渾然不似上清功法那般飄逸靈動,柔中帶剛,心下想道:“這老尼姑竟然能脫離出上清心法的桎梏,從而另辟蹊徑,自成一套全新的武功心法,說出去誰會相信。倘若加以時日,恐怕天下再也沒人是她的對手。此役過后,中原武林人士定會元氣大傷,再也成不了氣候,而這老尼姑與她掌管的天玄門定會成為心腹大患,最好讓她與中原武林兩敗俱傷才好!”
此時場中局勢混亂不堪,喊殺一片,他也來不及多做考慮,縱身沖進人群,抬掌便打死一名琴宗弟子。
此時不遠處便是天極殿那高聳的殿階,上清掌教玄元在幾名弟子簇擁之下正向大殿上走去,一代宗師此時卻猶如病重的老朽一般步履維艱。
寶帳心里一動,忙轉目去找姽婳,果不其然,便見姽婳此刻也正抬首望著殿階。
她見玄元正在弟子的擁衛之下返回大殿,天賜良機,她豈能甘休,只見她拂塵分別向左右揮了一下,身子便似柳絮一般騰空而起,腳尖在宴桌上輕輕一點,便徑往殿上殺去。
“老賊休走,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姽婳聲音還在遠處,其人已然到了玄元近前,身法極快,玄元與眾弟子一齊回身看去,只見一道淡黃色身影似孤雁一般撲了過來。
眾弟子又驚又駭,可大敵當前,竟也雖驚不亂,只見白影晃動,九名弟子前后交錯,左右頻換身位,結成一道人墻,擋在玄元身前。
另有三名弟子抽出兵刃,分刺姽婳左腹章門,胸前中庭,臂膀天井三處要害穴位,這三位弟子認穴精準,劍術不凡,若放在江湖之上,定也是響當當的一方大俠。
姽婳身處當空,無法騰挪輾轉,身下三柄長劍寒光閃閃,眼看就要待姽婳身形落下,在她身上刺三個窟窿出來。
姽婳又不曾學會“經天功”心法,無法憑虛御風,三名弟子均不由面露喜色。
可姽婳見狀毫不慌張,只見她快速揮動拂塵,三名弟子只覺一股勁風撲面,那姽婳竟借助這反激而出的勁風之助,身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避過了要害。
這一幕僅在電光石火之間,三名弟子還未來得及收劍,那姽婳身形一動,便如鬼魅一般欺到了身前,拂塵似藤蔓一般縛住了劍身,那弟子大驚,急忙運勁想抽回佩劍,可只覺一股巨力從劍身上傳了過來,這股巨力剛猛無鑄,憑生從未感受過。
“惡婦住手!”身旁的弟子見同門受制,雙雙出劍刺向姽婳,姽婳勁透拂塵,再傳至劍身之上,只聽那劍身被縛的弟子一聲慘叫,滿面是血的跌坐在石級之上,那劍身削鐵如泥,拂塵卻輕盈柔軟,怎知卻被拂塵折成碎片,鐵屑散碎了一地,那弟子就是被鐵屑所傷。
姽婳以強橫的內力震碎劍身,隨即面對從側面刺來的兩柄長劍,身子微斜,纖纖玉指便順勢繞在了左手邊的這柄劍身之上,“朧月手”隨之使出,食指彈出,劍身已然斷折,緊接著姽婳裙底飛出一腳,正中那弟子下腹,那弟子慘叫著滾下殿階。
還有一名弟子臉色煞白,姽婳揮動拂塵,打開他這刺來的一臉,接著出掌如風,一下拍在這名弟子當胸,將他打下殿階,那弟子早已氣絕,尸首便如同原木一般滾下石級。
姽婳頃刻間轉危為安,不僅如此,還輕易解決了三名武功不俗的同門,這一幕被擋在掌教身前的九名長門弟子看在眼里,既為死去的同門痛惜扼腕,又感栗栗危懼。
姽婳見狀一聲輕笑,道:“玄元真人,請現身一見,奴家有話對你講。”
有一名上清弟子年紀略長,一字一句大聲誦道:“石火光陰,人身不久,算來生死難防。”
念到此處,八名弟子陸續跟著那名年長的師兄誦念起來,稍稍凌亂過后,最后終于齊口同聲,聲震屋瓦:
“忽生或滅,恰似電爭光。識破形骸假合,尋得個,出世仙方。思量后,回心向道,要認個法中王。時時常見面,同行同坐,同飲霞漿。同伴清風明月,同一志,同見天光。同相會,同師訪道,同唱滿庭芳。”
九名弟子念到最后幾句“同行同坐,同飲霞漿。同伴清風明月,同一志,同見天光。同相會,同師訪道,同唱滿庭芳。”聲音愈發洪亮,一字一句,聲振屋瓦。
九名弟子每念一句,面上神色便從容一分,直至最后“同唱滿庭芳”之時,眾弟子臉上的憂懼之色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信念,是從容,是無畏!
九名弟子“刷刷刷”抽出傍身長劍,面色從容,毅然運劍分九個方位刺向姽婳。
這一刻,他們窮盡畢生所學,一時間,劍光霍霍,衣訣翻飛,
有些江湖之人,被稱之為“俠士”,俠士之俠,為子至孝,為民至純,忠義仁勇,見義必為,見危必拯,尚義任俠,其品行如日月在天、江河行地,此謂之“俠”。
“士”乃士為知己者死,不僅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更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